我心不转似匪石(一)(1 / 1)
数日来,他们两人第一次离得那般近,暧昧的颜色弥漫在酒坊众人的眼底。
他说,你也可唤我“七郎”的……梦鱼转过身,玉齿轻轻恪住下唇,耳垂处烫似烙铁,暗哧自己竟像其他女子一般,抵不住怀春的向往,可是,却也就在方才,一丝若有若无的蒲草香,幽幽地飘进鼻息,让她懵然惊醒。这样的人,她怎能沉陷,就算只是与某个人相似了一点点,她便会却步,更遑论,日日相处下来,她发觉相似不止一点点,而是一些些,奈何她,实在不愿再与京城的种种扯上瓜葛,一丝一毫也不愿意。即便他,帮她照应了酒坊。
亦或许,是自己多虑了,走在街上,那么多人向他低首,唤他“朝华公子”霞城的人与他如此相熟,断不会是京城里的那个人罢。
心里的疑虑聚聚散散,若真是他,自己又待怎样,再逃一次?梦鱼垂下头,摇首叹了叹气,其实那日自己出得了京城,是他们真的毫无察觉,还是自己运气太好?只怕,自己的运气没那么好,始终是网中的一尾鱼罢了。
“你的新酒今日可酿得好么?”不知何时,他一身青衫,已然端坐在了送酒的马车上,银牙面具下的笑意,随着漾满酒沫儿的风流动而来。
或许真的只是偏好与某人相似了,梦鱼低声应道,“唔……”微微抬颚,却在瞬间有些恍惚,初阳很磅礴,金银丝缕,一时间充塞满他的身后,点点灿烂,衬出了他的玉容卓姿。
他的确,堪得起一声“朝华公子”。
听那马蹄远远离去,她缓缓抚上胸口,毕竟,那声“七郎”她不应唤出口,不是么?。
复而想到新酿的酒,她唇边浅浅而笑,尚欠一味杏仁,绕过巷尾的梧桐,撇开了浓浓树荫的遮蔽,梦鱼走过了炼霞河上的桥,眼前豁然一亮,已然是霞城的街市。
与药铺的掌柜熟络地打过招呼,侧转身,却发觉今日街上有些冷清,不似往日那般人影车喧。
“姑娘不知,如今城中有几十人染了瘟疫,大家都鲜少出门……”掌柜看出了她的疑惑,好心提点道,“姑娘亦少出门为好。”
霞城中何时有人染了瘟疫,她竟不曾发觉,想来是她最近十数日都醉心于酿酒,以致连这样的大事都不曾留意。
“现如今,染病的人在哪里?可有人医治?”她蹙了眉,有些暗恼自己知道的晚了。
“都圈在城南的大院里,那些军爷们守着,一个都不能放出来。”掌柜伸手递上药包,脸上的笑无比苦涩,“无人能治,救不了呵……”
抬眼向南望去,灰黯的城墙下,黄土新堆成的院落,颜色鲜丽得逼人,梦鱼心底一阵撅痛,莫不是救不活,那些人就会被活活埋在院里不成?
指节紧紧地扣住了药包,她迈脚向南走去,胸中忽然一窒,脑海里晃过那抹青影,他今天不是正去城南军司里送酒么?
几乎是匆匆地跑,不顾青丝满泻,终于到了那个院落,满地的草席,呻吟的众人,忙碌的兵士们,以及散漫在空气里的药汁味……看似人影穿梭,实则井井有条,她舒了口气,原该以为会看到一幕阿鼻地狱。
“阿七……”她抬眉间,看见了他青衫飘袂的背影,正站在院内的一口水井边,刚刚舒的那口气,又被生生地憋回胸内。
这一声轻轻的“阿七”他初始以为是错觉,蓦然转身,却真的看见了她,不知不觉穿过众人,挽好了她的发,抬起袖摆,拭去了她身上的尘土,来不及恼,来不及气,来不及嗔,来不及怒……
“嗳,阿七,这病我会治……陪我去找这里的主事。”恍在这一刻,她觉到他面具下的脸又一次挣扎,眸光里流转过什么,却没来得及看清,恰如夜幕中的炼霞河,滑起一丝墨色涟漪,片刻即又消散不见。
他牵起了她的手,嘴角才弯起一勾,下一刻,却在她猝不及防间,倚住了她的肩,“如此,便托付于你了。”
在这刻之前,她想,俨或许,他古道热肠,俨或许,他心怀慈悲,俨或许,他爱管闲事……但无论哪一种,都应该与己无关,可是,“如此,便托付于你了”低头看看怀中的人,面具有些松斜,挡不住的憔悴,让她不由苦笑,为什么之前要瞒着她?
为什么朝阳初升的那刻,他还能装做神采奕奕?
扶着他,一缕银光,从他的脸上滑落,轻轻地叩响了院落,扬起一抹黄土,在看清,这面前的人影之后,她之前的重重疑虑,便开始剥开,或是说,把她心内暂存的那丝希望,也击碎得烟消云散,京城的种种,终究是抛不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