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不转似匪石（二）（1 / 1）

这一天终是来了。

梦鱼心口有些闷闷的痛，像是无形中被什么东西锤到，直到痛得手足发凉。

半晌，她才回神，再次看清了眼前的人，冰凉的手指触到他的衣衫，推开的霎那，却又咬咬唇，缓缓扶住了他。

握住他手臂的那刻，才发觉他烫的骇人，于是，她微微叹口气，望见离得最近的一处草席，扯着他躺下，抬眼吩咐走近的几个兵士，如何搭凉棚，如何安顿众人。

替众人诊完脉，配好药，走出院门时，梦鱼回首看见躺在席上的他，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犹豫地忖了忖眉，终还是驾过车，请兵士们帮忙将他搬到了车上。

车动了，午后的风像絮绕周身的藤络，醺醺热热，她眼前恍惚闪过了那个香汤蒸蕴的夜晚，碧水池边，红衣荼蘼的他，然而此刻，她低低回转头，皇甫昭潮红的面颊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由无语望天，既是躲不过，那便不避不藏。

名满当世的“朝华公子”呵，为何她不曾好好打听过，瑞王便是朝华，朝华便是瑞王。

淡淡的蒲草香，从身后紧紧地围拢，梦鱼没有转身，只是淡笑道，“瑞王醒来了……”。

他青眸里漾着似水的光，在漆黑的夜里，静静的，凝视着面前的人，“金国不日会攻打霞城，卿可等我？”

“鱼儿应该明白，那不是‘瘟疫’罢……”等不到她的回应，他只得将她再次搂得紧了几分，面颊贴住了她的发。

轻轻地挣脱他的手，她仰起脸，弯眉如钩，那是不是“瘟疫”已经不重要，大家中的毒，她全然解了。不过，却才发觉，霞城百姓的安危，如今在旦夕之间。

“便等瑞王捷报了。”难道那毒是金人下的么？她偏过首，不经意地对上了他的眼睛，皎月星光下，他的湛湛青眸，清清亮亮，映着她的剪影。

别过脸，却不曾料到，他有些削瘦的手掌，暖暖干干，牵起了她的手。

他道，“我愿与你在一起，不因你是谁，只因你是你。”

她明白他说的什么，霎那间，惊愕地退后一步，却怎么也抽不出自己的手。

碧水边时，其实，他已沦陷，只是这场追逐，不拼到最后，叫他如何甘心。

“不因我是谁，只因我是我……”她静静地立着，回想起曾经的夜未央，曾经的紫漱馆，曾经的宫闱深院……他的家仇，她的国恨，都不顾了么？。

“那年，救我的人是你么？”尽管那时虚弱到极致，却依稀辨出一个影子，细细审视此刻的他，竟发觉与那影子有些相似，“我六岁时，自翠苑湖内救起我的人，是你么？”

“我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眼里忽然有了迷蒙，“经年往事，你却还能记起……”

她的心智，在那时并不是幼童，昏眩之前那一幕，模模糊糊地，相隔多年，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清晰无比。让她在这个世间再生的人，是他。

抬眸看向眼前的他，那句“不因你是谁，只因你是你”抛却了家仇，抛却了尘嚣，抛却了怅恨，唯独留下了……他的心意真如此么？

“皇甫昭，你最喜欢的花是罂粟？”半晌，她抽回了手，启唇问向有些怔愣的他。

却不想，他眸底灿烂地闪过流华，唇畔的笑似若花开，“鱼儿猜呢？”

一朵桃花，干如蝉蜕，却艳红欲滴，躺在匣里，已然历经了十数年。

他最爱的，一直是桃花。经她的手，轻轻地拂落，风吹而过，掉进了他的掌心。彼时，他正静静立在桃林的另一端，任由她攀上春枝的笑颜，叮叮碰进了他的心房。

那罂粟花，他不知，她能不能明白，斩不断情丝的他，只能倚靠罂粟来遮蔽。从前的他，为了皇甫家，尽心尽职，偶尔的一次任性，恐怕便是在马赛上赢了李琛。

“卿可知，我心不转……似匪石。”他轻轻屏住了呼吸，阖上了眸，自己终于说出口了么？原来，说出口了便是这般，一颗心在胸口快要化成了海，汹涌决堤。

只听对面，她缓缓吸气道，“战场一役很辛苦罢。我……等你回来。”

彼时，他立觉，这一声恍若天籁，是那无边地狱的解药，唇边莞尔，睁眸处，她静美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