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酌浊酒笑红尘(1 / 1)
纤弱的身影,靠在窗棱后,站在酒坊二楼的高处,恰好能望尽楼后烟柳垂条的湖面。
记得去年的这个时节,微风里也招展着一枝枝清丽的白荷,只是现下,能见到这相似景物的地方,不是卫府,而是霞城。
霞城地处燕金两国的边界,与金国只隔了一座栖霞岭,放下卷帘,梦鱼幽幽叹了口气,那日在城外与苏家镖队分开后,她担心官府的盘查,便选了林间羊肠似的小路,也不知走了多久,迷路的时候,被雨淋了个透湿,她以往冬日里落水两次,身子不免留下些病根,再加上路途的辛苦,竟在路上病倒了。
幸而,就在她昏昏沉沉之际,被一个路过的女子所救,之后便随着这女子一起到了霞城。
杜三娘便是那时在路边救了她的女子,在霞城有间不大不小的酒坊。
酒坊门前,黑漆色的牌匾上沾着滚红的三个字——“笑红尘”。
是想告诉世人应该笑看红尘么?她忖眉一掠,便决意留下,学着酿酒,学着打理生意。
或许是霞城离京畿太远,也或许是皇甫家的暗卫们,想不到她会停留此处,于是她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一年。
“妹妹,我去城南送酒,你照应一下店里……”楼下传来的清亮呼喊,使得她转过身,柔柔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三娘!”
挽上面纱,她踩着扶梯,穿廊而下,想起三娘的酒,不由抿唇一笑。
相传当年,三娘看见心上人在树下舞剑,便有了现在的剑春酒,桃花酿就的酒,甘香醇厚,即便情人分隔两地,也能寄予三娘的片片真心,她依稀想见地出,那时俏丽的三娘和她的情郎殷殷相对的模样,一定也如这酒,柔情蜜意。
忙碌一天之后,街上挨家挨户挂起了灯,错落有致,一时间华光绵延,点缀出十里巷楼,迤俪人间。
“妹妹,我今日接到了信……”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支起肘,嫣然而笑,“我想明日就送酒去京城。”
三娘每年都会送酒进京,她揣测到这酒许是送给那位传遍霞城的情郎,若非如此,一年前,她也就不会被恰好返家的三娘救下。
立在窗前的她,转回身,借着檐角淡淡黄黄的光晕,看见了床上人支肘笑殷的模样,点点头,笑道,“三娘你放心去罢,莫忘了多带两坛酒给你那位郎君……”
“妹妹你不知,最爱这酒的,不是他,而是朝华公子……”三娘坐起身,两枚珍珠耳坠子,晃动在颊边,映出她梨花俏脸上的一抹愁绪,“我从没见过,像朝华公子这般的人,为着一个人,可以伤心那么久。”
“三娘何必介意呢?三娘的酒,不正是那位公子解怀的良药么……”酒本就是消愁物,世上也总会有伤心人,她默默解散发辫,眉间微颦,想起了她和李琛之间,因由桃花结下的缘,最后却只能付诸东流,不也是一样徒留怅然么?
不过,望向三娘,她嘴角却又牵起一缕笑,等到了新年,三娘就要嫁给她的心上人了,但愿这次桃花保下的媒,可以成就一双有情人。
树干上,蝉虫的嘶鸣,一声又一声,钻进人的耳朵里,直要宣泄尽盛夏的酷热。
她悠悠转出十尺宽的街巷,低头一笑,真可谓“酒香不怕巷子深”最近,她在酒里新加了一些薄荷,使得酒坊的生意好过了从前,只是,酒卖得快,薄草又要添置了呢。
从药铺回来,走到檐下,她却顿住了,笑红尘墙边靠坐着一个人,银色的眼具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张干裂的嘴唇,似乎奄奄一息,伸手抚上这人的额,滚热的触觉,让她一惊,看来是个熬不住暑热的人。
“公子……”她轻轻一唤,这人好像已经昏沉不知,无奈之下,只好唤了伙计,拽起他半旧的青衫,将他抬进了厢房。
立在床边,她看了那遮面的银具一眼,素手抬了抬,终是没有摘下,心想,若此人是因颜面丑陋方才遮掩,自己岂不是唐突了他。
“公子,如何称呼?”喂过药之后,察觉到床上的人醒来,她舒了口气,走至窗边,眺眼处是满湖秀荷的景致。
青衫人转过头,看清了穿着白衣的她,抿了抿唇,低低回道,“阿七……”
听清了他那句沙哑的“阿七”她柔柔一笑,欠过身,“我再叫人给公子煎些避暑的香薷来。”
众人眼中,这病愈的男子,穿行在酒坊中,俨然成了寻常事。她蕴恼,却又无奈。
她脚下一滞,抬首又看见了他擒着笑意的红唇,肖似银牙的面具后,是一双青靛似水的眼睛。
“怎么最近都避着我?”微哑的嗓子,隐隐含着幽怨。
垂下翦羽,她喃喃低语,“总觉得唤你‘阿七’,有些……可笑”最末的两个字,声音已经轻至隐没在她的舌尖。
可是,他还是听清了,心里暗笑,找个理由都要如此牵强么?眼里不由滑过了一丝戏谑。
隔着面具,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优美的薄唇,噏动近她的耳垂,“你亦可以唤我‘七郎’的。”
她偏过头,乌亮的杏眸忽而对上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眼里的玩味,贝齿不觉暗绞,扬起轻笑道,“真想让我唤你‘七郎’?除非……你愿意摘下面具。”
他的身子微微一颤,面具下的脸庞,隐隐挣扎。望着她淡若转身的模样,唇游浅笑……若是见到了他的面目,她会愿意嫁给他做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