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你心中有我(1 / 1)
禅寺二楼的厢房内,明黄色身影巍然坐在窗前,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窗外横扫空谷的新雨,也把院中各人脸上流转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皇上无需挂忧,白云寺乃是皇家御寺,但凡出家,皆不可再还俗。”身边的近侍,瞧见了他面上微动的思虑,即上前一步,附耳说道。
明黄色的人影起身走到窗前,睿智的眸光里隐隐泛起了一丝叹惋,只因为她适才的嫣然一笑,那是一种无奈的诀别,带了多少辛酸,又有多少心碎,她还能一笑以对。这样的女子,得之是幸,不得是命。
“皇上?”近侍雪白的长眉微微挑起,“她与李琛实属有缘无分,不能全怪皇上。”。
“瑞王现在何处?”皇甫宣脸色却才稍稍和悦,但想起日渐消沉的七弟,不由就凝了眉,不知赐婚给七弟到底是对还是错?比之于李琛,七弟实在优胜太多,李琛太过温宛,若换作七弟,就算拼死,也一定会带着心爱的女子远走高飞。若是其他女子,遇到了七弟,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追随了去。可是现在,他却担心,坚韧如她,也许只会在七弟心中再多添一道伤。
“瑞王日日都在军帐操练……皇上不如将真相告与瑞王知道。”一声低低的叹息,从老者的口中溢了出来,他跟随着皇甫昭十余载,那位公子幼时起便时常出没于东宫,就算不曾挑明,他又怎会不知,七公子对于东宫郡主的眷恋心意。
“但朕确是强人所难了。”皇甫宣抬头看向远处,话堵在了嘴边,只见透明的雨丝在半空里交错成了一张绸密的网,就像卫府周围布下的禁卫,但是这网,能网得住她的心么?
“皇上是担心,好心反做成了坏事……”白眉微微一颤,毕竟她是前朝郡主,能不能与瑞王结成良辰美眷,还尚待分晓,皇上忧心的,是她放不下周室被皇甫族人所毁的事实吧。
“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皇上对那位郡主有情,为了瑞王又一心坦让,他全都看在眼里呢。
“皇上,何不学着置身事外。”老人走到窗前,把那扇窗扉严严地合上,回过头,深深地垂眉一拜,“皇上为了瑞王和郡主,所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云锦织就的五彩蟠龙在窗扉掩上的那刹,慢慢偃息在了明黄绸缎的外袍上,皇甫宣俊昂的眉间,豁然而笑,既然已经放了手,又何苦把这道难解的题留给自己,“常庚,让卫将军把府里的禁卫撤了罢……”
低头取出袖襟里的一枚金簪,那上面的玲珑桃花灿若朝华,皇甫宣忍不住忖思,等七弟见到了她,不知会是怎样的心境?
“常庚,把这枚金簪给瑞王送去!”情爱之事,在乎于两情相悦,与其囚住身,不如囚住心,至于,谁先囚住了谁,那就看他们自己了。
灰白色的空际,忽然打了一声闷雷,皇甫昭从铺满卷宗的桌案里抬起了头,揉了揉酸胀的额角,俊逸的脸上流泻出一丝沧桑。
“杨箫,拿酒来!”
须臾,杨箫清瘦的身影,就钻进了青帐,手里端着一坛剑春酒,为他斟了满满一盅。
琥珀色的酒注进盅里,便散出了丝丝缕缕的花香,这剑春酒,取自新开的桃花和隔年的雪水酿就,入口时淡淡甜香,后劲却醇厚浓郁,相传当年霞城的一位姑娘,见到心上人在桃树下舞剑,灵犀一动,便有了这酒。
摸了摸有了些许青茬的下巴,他凄然一笑,她走了已有一年,许多心底的话,都还来不及说,只有借着这酒,他才能稍稍忘情一醉。
杨箫把酒坛轻轻放在了桌案边,抬眉看见七公子越发憔悴的脸,不禁暗暗神伤,这天下初定,金人又在北边蠢蠢欲动,军中事事都仰赖公子运筹帷幄,表面上公子与众人议事时,总是谈笑风生,可是谁又能体会公子的心伤?
除了这酒,带着桃花的酣纯芬芳,虽会勾动起公子的陈年旧伤,但也只有这样酩酊一醉,才能解得公子片刻的轻愁。他隐隐猜想着,也许公子心上的那位女子,倘若还在世的话,也是若桃花这般美,这般醉人吧。
正心想着,一抹玄色的身影掠进了青帐,杨箫只一惊,却又认出了是宫里的老人。
“瑞王爷,咱家奉旨……”老者从怀里掏出一支做工精致的金簪,“将此物赐予王爷,皇上言,解铃还须系铃人。”
“老奴斗胆,还想再加一句……”只见白眉飘荡在两腮,老者眼中忽然发出了锐利的光芒,“卫氏之女乃是公子心病的一剂良药。”
杨箫狐疑地瞟向了微露笑容的老人,转视公子拿起金簪的模样,却蓦然一愣……流溢在公子眼底的是——柔情。
午后蜻蜓点水的碧池中,几枝小荷争着把翠嫩欲滴的绒角,俏生生地露在圈圈涟漪里,惹人怜爱。
扶住游廊抄手,梦鱼缓缓立住,任着一头乌发飘飘荡荡地垂在闷热的暖风里,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株随风摇摆的鸢尾,仓促间失却了乔木的倚靠。
一场死别之后,让她渐渐看清了,她与李琛皆无力护卫他们的爱情,或许将来,也只当作是年少青春的一场邂逅,红豆才抽芽,相思便断了。李琛堪破红尘的无奈,自己欲哭无泪的心酸,便是最好的明证。
她把目光悠悠转向了池面,却被绿荷尖尖的小牙,泯然间,触痛了心事,待到莲花满池之日,便是她的出嫁之期……
眉清目秀的小侍婢,跟在她身后,瞅了一双担忧的眸,自从山寺回来后,小姐就变得更加不言不语,真害怕她会化作了烟飞去。
廊回尽头,忽然传来了有力的踏步声,在一口茶的将歇里,年轻而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帘中,他半跪一揖,说道,“瑞王帐下杨箫,奉命请小姐移步一叙!”
梦鱼低头一笑,垂下了柔软的翦羽,也压抑住了心底那狂风卷浪般的悲愤,她恍然了悟,她所在意的,并不是他人给的倚靠,而是命运被人左右的不甘。
杨箫轻抬了眸,看清眼前绝美的女子,呼吸不由一窒,心想道,如此佳人,却也不枉公子的一片痴心。
参透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泯然觉得再也不想过这样处处受制的日子,转过身,冷然说道,“我不会同你去的。”
“杨箫有令在身,得罪!”杨箫牙关一咬,翻身拂了她的软穴,抱起她向墙外掠去,心想,就算唐突了佳人,他也不愿再看着公子憔悴下去了。
游廊里,只剩下小侍婢在那里惊呼道,“小姐——”
重帐内,红烛晃动,皇甫昭小心翼翼地撩开纱帏,单薄的影子被拉得斜斜长长。
虽然杨箫已经解了穴,梦鱼周身仍有些酸麻,只能闭眸半躺,将一袭薄被裹得紧紧的,隐约觉得有人坐到了榻上。
皇甫昭看着梦鱼柔美的侧颜,心中千回百转……而今她就在面前,那些想冲口而出的话却幽幽哽在喉间,让他暗笑自己原来竟也会有少年那般的羞涩情怯。
想起那一年,他抱着落水的她,也是这样蜷缩得像小猫一般,嘴角不由含起了一抹柔情,如果她能一直这样,乖乖地待在他的怀中,那该多好,于是浅浅一笑,翻开薄被,抵住了她温玉似的脊背。
“鱼儿……”软衾上,皇甫昭扳过梦鱼有些僵直的身子,也看清了她因为隐忍,在粉唇上留下的血痕,点点殷红,刺疼了他的眼,轻叹道,“难道你就这般不待见我么?”
梦鱼想要挣扎着起来,无奈手脚依旧脱力,只能合紧了眸,不理不睬,却又听他在耳边说道,“鱼儿,你怨我,也怨四哥,是么?”心头不禁一酸,从眼角里滑出一颗珠子来。
皇甫昭低首看到梦鱼颊上的泪珠子,不禁一愣,心上幽幽泛起一抹怜惜,伸手抚了她的睡穴,“鱼儿……昭要的,可不是露水般的燕好……”只盼着你,有一天会知道。
复抱紧她,红烛帐,一双成眠。
晨曦微白的天光里,车撵的马蹄声便敲响了城门,卫兵抬眼瞥了眼马夫手中的令牌,惶恐地伏到了地上。
“鱼儿……”摇了摇梦鱼还有些惺忪的杏眼,皇甫昭低首轻轻吻上了她的颊,她的眉,按奈住满心的不舍,“昭就送到这里了……”
忖眉一笑,他咬着下唇,双手放开了怀里的她,他要的,是她无怨无悔的真心相许。只是现在,她还不懂他的心。
那就暂且放手一试,直到她心甘情愿。
车轮转动,梦鱼纤细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不相信地睁开了眸,他怎会如此待她?!
“青龙、朱雀随行护卫……”清冷的声音,在那么一瞬,打破了黎明的沉寂。
杨箫清瘦的身形忽然一顿,抬首又望了眼那渐渐消融的车影,心里不由暗自担心青龙和朱雀,看来他们的逍遥日子快要到头了。
要知道,这暗人一共只分为玄武、青龙、白虎、朱雀四队人马。玄武暗人长年居于宫中,侍奉皇上;他领的白虎暗人,用以牵制军中各部;青龙和朱雀则是处理牵系宫外的所有事宜。如今只此一人却要调动两队人马,涉及两千余人,可见那位小姐在公子心里的份量。
想到这,杨箫不敢再做停留,清瘦的身影点头一拜,便似绿燕般迅捷地掠走。
独立在晨风里的人影,恍惚垂首,桃花潋滟的金簪子宛然摊在手中,触得心中又胀又涩,他已然交付了心,但是,“你心里会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