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了如来负了卿（1 / 1）

山间的雨，一点一滴，顺着颠簸的车身，从飘动的窗纱下渗进来，溅到车内人的身上，便化作了淡墨似的水晕，就像此刻她眉间的轻愁，若隐若现。

车外，卫府小侍婢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跟了这位小姐后，好不容易才能出一趟府，怎奈半路又突然下起了雨，真是好不恼人……

四月间的回暖天，本是桃花最美的时候，她微微吸了一口清冷的湿气，伸手挽起藕色的窗纱，目光飘到了远远的山巅，这一刻，她想忘了那道圣旨，忘了自己，忘了一切……

晃悠悠的车身，在最后一拨颠簸中停了下来，小侍婢俐落地挽开了布帘，“小姐……到白云寺了。”

扶出车，她回眸间，看见了两队正在半山腰簇立的甲兵，黯然地拢紧了丝袍，“在这里等我罢……”。

“小姐……”伞下的小侍婢，追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上了石阶……兀自立在雨中，不明白地想，为什么自从一道圣旨赐婚之后，小姐的脸上总带着苦涩，就连笑，也是苦的……雨丝敲打在伞顶，沙沙作响，她心中一悸，怎能让这位娇贵的小姐淋了雨？执起伞，匆匆向前追去。

山麓中蔓娆的花瓣，被雨水打得湿透，但却挡不住那幽幽暗香，沁入她的心田，望着漫山熟悉的景致，往昔的一幕幕，流云般的滑过脑际，……雨渐渐大了起来，她微微一笑，抬手展开袖摆，遮住了有些濡湿的发。

远远地，依稀可辨的琴声，冉冉地传来，划开了空山新雨的朦胧。

她的心，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循着琴声，走进了禅院，檐下坐着一个雪澜袈裟的人影，十指掀动，黑桐古琴清鸣如昔，一曲《流水》从他指间潺潺地淌出……

那僧人微微抬眸，看见了院内裳裙半湿的人影，想是位来避雨的香客，便站起身，合掌道，“这位女施主，请至檐下来避雨罢。”

她的脸，自那娟秀衣袖下，慢慢地，慢慢地移出来，仿佛有一世那么久，久得让他怔怔地凝注了目光，直至胸壑里有一丝暖流想要破茧而出。

眼前这谪仙似的人，一如往昔的清彦绝伦，温煦如风……她的眼角忽然漾起了几许潮意，正待轻轻地唤一声魂牵梦系的名……

“小姐，你这将出嫁的身子，若被雨淋了……教奴婢如何是好？”冷不防，一声轻轻脆脆的叫唤，打断了两人间的静谧。

只是一瞬，她低下了恍白的脸……猝然掩去了眸底的怆惶，幡然间醒悟，她已然无力挣扎，连同面前的人，他们恰似东风过处的落花，只能顺水逐流。

李琛的胸口间，那丝暖意恍惚变成了锥心般的灼痛，原来他们已经……回不到从前，自己之于她，或许只是豆蔻梢头一点青涩的爱恋，何必再入浊流，何必再给她添烦忧，他缓缓合起掌，“贫僧已离了万丈红尘，菩提心即是明镜台……”

小侍婢扶着她拾阶转身，不明就里地望着她空茫茫的眼睛，只道这雨正真恼人，湿了小姐桃花般的脸，“小姐，这雨下得越发猛了，怕是等不及雨停赏花的……”

罢了，罢了，就让一切，都随流水去，她眼角的湿漉渐渐潮成了一片，脉脉回首，对着他，嫣然一笑……

殊不知在她身后……一滴泪，顺着他的颊，悄无声息地落了。

世人怎知流水无意才东流，其实多情总被天作弄，空追忆，已惘然，怎奈今生，负了如来，负了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