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这条沟,是上一辈人留下的。我们这一代人,很难填平它。“
又坐了一会儿,崔援朝要走了。临走前,她说:“陈北疆可能还要带着人来,
也许,就在今天晚上。星敏,你躲一躲吧!”
“我不躲。衣服都被扒光过了,我还怕什么?还能开膛破肚地看看我吗?”
有人敲门。顺子来了。
17
一九六六年九月初的一个午夜,在北京市少年宫的一间会议室里,正在召开一
个极秘密的红卫兵干部会议。
会议的参加者仅限于各学校红卫兵的主要领袖。
会议召集人是个颇有政治家风度的年轻人。据传闻,运动开始以后,他一直与
上面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的很多想法和建议,都是直接来自于上面。
他压低嗓音向与会者报告了当前局势:“在中央文革的支持下,市民阶层迅速
地走上了造反舞台。他们矛头向上,表面文章是造党内走资派的反,实质上,是要
打倒共产党的所有老干部,向共产党夺权。”
“从此,中国历史上最残酷、最复杂、阵线最混乱的一场阶级搏杀开始了。令
人费解的是:斗争的双方都是共产党人。”
“所以,如何判断这场斗争的性质,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我看,无非是两种情况:或者是共产党内部的反党集团,以中央文革小组为代
表,操纵和利用了群众的某种情绪,进行的一场反党阴谋活动;或者是党的领导干
部真的变修了,按照社会变革的辩证法,成为了继续革命的对象。“
“对斗争性质的不同理解,将成为不同立场的分水岭。”
“何去何从,诸位只能自行选择。”
“我要提醒大家的是,老人家在这场斗争中已经作出了选择。他亲手发动、支
持了文化大革命;而且,夺走资派的权,改朝换代,恐怕是文革最本质的动机。”
“当然,党内及党的最高层,一定会有人做出完全相反的选择。一个被打倒了,
另一个接替上去。斗争会持续几十年、上百年,一直到在中国实现了共产主义。”
“诸位,好自为之。”
去他妈的,什么阶级斗争,什么继续革命,统统是扯淡!
陈北疆生硬地拒绝了刘南征要用汽车送她回校的好意,独自骑着自行车离开少
年宫,向后海方向慢慢地骑着。现在,她有许多问题需要认真地想一想。
她真恨,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他们,是一群蝇营狗苟的流氓,没有头脑,
没有廉耻,只知私利。就像一大堆混了群的蚂蚁,互相争杀、吞噬而毫无目的性。
他们需要领袖,需要纪律,需要统治。
自己,就是担负这种历史使命的统治者。
她不崇拜毛泽东,那个人太浪漫,太多农民式的民主意识。陈北疆想,如果自
己能取得他那种权威地位,一定要以绝对的个人意志统治世界。别的一切人,都必
须绝对服从。
陈北疆来到景山后街时已是凌晨三点钟了。
一大群农村中学的红卫兵挤在路口,他们是到天安门广场去接受伟大领袖检阅
的。一个个兴奋、紧张、呆头呆脑的。
群氓!陈北疆在人群前面停下来,愤愤地想。检阅?哼!
人家就出来十几分钟,挥挥手。你们几十万、上百万人要等上一天,欢呼、跳
跃,幸福得掉眼泪。这就是我们的民族?
路口已完全被堵死,陈北疆不想绕道走。她对着人群怒喝一声:“让开!”
人们惊愕地望着她,挤得更紧了,没有人给她让开道。
“让开!”她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她的声音很低,也很平静。但是,挂在
车把上的武装皮带已经拿在了手里。
人们还是没有让开道。
啪!武装带重重地落在一个壮小伙子的头上。小伙子留着个马桶盖式的分头。
他先是下意识地捂住头愕然地看看自己的同伴们,又看看陈北疆,然后又不知所措
地不动了。
人们都愣住了,没有一丝反应。
武装带再抽过去时击中了小伙子的面门,前额的皮肤绽开一道口子,血水喷了
出来。
人群有了反应。没有人再敢说话、喧哗,鸦雀无声。
武装带第三次抡过去,击中了小伙子的后脑勺,他身体向前一倾,一下子跪在
地上,双手仍然护着头。
第四次,第五次……当他挨了第八次抽击以后,才哭出了第一声。
人群退缩了,让开一条通道。陈北疆平静地捋了一下耳边散乱了的秀发,缓缓
地推车从人群中走了过去。
在她的身后,没有人说一句话。
第二天,陈北疆决定释放关押在学校里的全部流氓小偷。
政治形势的发展,使红卫兵再也没有精力承担这部分社会责任了。
释放以前,她要逐个地再审一次。
第一个人被带进来了。他是北城地区小有名气的玩儿主。他仰着脸,梗着脖子,
一副宁死不屈的劲头儿。
陈北疆也没问话,狠狠地一皮带抽在他的脸上。
“以后还玩不玩了?”她问。
“玩!”他答。
又是一皮带,鼻子破了,流出了血。
“还玩?”
“玩!‘,皮带劈头盖脸地抽过去。十分钟后,陈北疆才气喘吁吁地住了手。
“还玩吗?”
“玩!”
“好吧,你回家去吧!实在改不了,那就玩吧一第二个人,是南城地区著名的
佛爷。他一进门立刻就下跪磕头,还用手狠狠地抽自己的嘴巴,赌咒发誓地说,以
后再也不敢长第三只手。惹得围观的红卫兵们都大笑起来。
陈北疆也笑了。她很和气地对佛爷说:“这些日子多有得罪了,请你包涵吧!
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以后要是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大姐您就尽管发话,我两肋插刀……”
最后一个被带进来的是个圈子,这时已是深夜,审问者只剩下陈北疆一个人。
小姑娘才十四岁,怯生生地一步一步挪进门,浑身直哆嗦。
陈北疆把门关上,命令小姑娘:“脱,把衣服脱光!”
她顺从地脱了衣服,团在手里,挡着下部羞处。
“把衣服扔在地上,手背到后面去!”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又顺从地照办了。她低垂着头。两肩竭力向前耸着,好像
要把自己暴露着的身体包藏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陈北疆审视着这具完全裸露在自己眼前的躯体。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慢慢地
走近小姑娘,突然伸手抠住了她的下部。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肩膀。
“说,搞过几个男人?”
“没……没搞过,就是…——让一个人摸过。”
小姑娘吓得缩成一团,几乎要瘫倒在地上。陈北疆紧紧地搂住她,自己的体内
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潮动,紧张、兴奋、急不可耐。过了很久,才逐渐平静下来。
小姑娘穿衣服时,陈北疆才突然发现,她的身体是那么脏、那么丑。除了刚刚
发育的两只乳房微微隆起以外,全身的其他地方和大男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她感到一阵恶心,想呕吐。
放走小姑娘以后,她忽然想起了王星敏。她才是个真正的女人。
18
父亲好几天没有回家了。陈成给父亲机关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找到他。接电
话的是个女人,她一本正经地告诉陈成,你父亲在机关参加运动,暂时回不了家。
陈成预感到,父亲可能要出事。
傍晚的时候,父亲突然来到学校找他。他神态平和、安详,乐呵呵的,不像有
什么事的样子,陈成稍微安心了一些。
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到学校来过。今天怎么就突然地来了呢?
父子俩围着后海和前海转了两圈,天完全黑了以后,他们在前海岸边的一块条
石上坐了下来。
父亲默默地抽着烟,两眼望着水面出神。坐了很久,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白酒
和一包加工成薄片的牛肉,对陈成说:“儿子,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爸爸要和你
像两个男子汉一样喝一次酒,谈谈心里话。”
说完,他打开酒瓶,仰脖喝了一大口。陈成接过酒瓶,也照样儿喝了一口。酒
是辣的。吞进肚里浑身发热,不一会儿,脸就红了。但是,酒并没有使他兴奋起来,
他只是想哭,父亲从来没有对他这样慈爱过。
“儿子,我的罪名已经定了,两条。一是反党,五九年庐山会议处理彭德怀,
我给中央写过信,为他鸣不平;二是生活方面的事,有人揭发我搞过十几个女人,
是腐化堕落分子。
“搞女人,我承认,但不是十几个,只有一个。机关造反派逼我说出她的名字,
我没有说。已经害了人家了,不能再害得她无法生活下去。
“至于反党,我绝不能认这个账。党内许多高级干部对处理彭德怀的问题有看
法,只不过他们不愿公开讲出来,而我却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