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段兵已不行了。腿、脚、手和大脑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整个身躯似乎仅仅被
一根细细的线支撑着。这根细线就是一个念头:为了社会正义,绝不能死!绝不能
死!
边亚军也不行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浑身的肌肉也都僵死了。但是他不愿
死。为什么要死呢?他突然想起了上小学时的一件事。
一个同学捡了五分钱交给教师,受到表扬。他就向父亲要了一角钱,也交给教
师。老师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父亲是骗钱,你是骗荣誉。小学六年,他的外号
一直是“骗子”。
想到这儿,边亚军哭了。他哭喊着,嚎叫着又扑向段兵,段兵的身上、脸上又
狠狠地挨了几拳。
段兵倚着墙,不再去徒劳地躲避对方的攻击,他只是挺着,坚持着不倒下去。
其实,再挨多少拳头,对他都是一样,他只是想找准机会,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终于,他看清了对方的脸,就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击出去。边亚军被仰面朝天
地击倒在地上。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边亚军又站了起来,他再一次地顽强地扑上去,再一次
拼命向段兵的身躯击打,再一次又被打倒在地……
边亚军第三次站起来,第三次扑上去。这一次,他不再用拳,不再用脚,而是
用自己的头,用那颗早已不成形状的头向段兵的胸口猛撞过去。
段兵一声不响地栽倒了。他没有能够再爬起来。
那颗头还在奋力地撞,撞在墙壁上,还在撞……
12
周奉天带着宝安和顺子进了一家小吃店。
买了包子和馄饨,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周奉天开始布置任务。
“顺子,你去找两个人。记住,一定要见到他们本人,打听清楚他们现在的处
境。”
说完,他交给顺子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两个人的姓名和地址。顺子看过纸条,
撕碎了填进嘴里,就着馄饨吃进肚子里,然后,他问周奉天:“这两个人是谁?干
什么的?”
“你不用管,找到他们就知道了。”周奉天瞪了顺子一眼,说:“如果他们处
境不好,一定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这件事,我立过誓,一定要办周全。”
顺子和宝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周奉天叹了口气,又说:北京是绝对不能再呆下去了,找到这两个人,我们就
去外地,先把眼前这股风躲过去再说。“他拍了拍顺子的肩膀,说:”你的动作一
定要快,三天之后,陈成他们就会到处搜捕我们。也许,他现在已经后悔了。“
“行,我现在就去。”顺子站起身。
“我和宝安去找路费。后天晚上,咱们在菜市口浴池见面。”说完,他递给顺
子二十元钱,又叮嘱说:“如果找不到人,千万不能把姓名和地址告诉任何人,也
千万不能说是我在找他们。”
顺子从饭馆出来时是十点钟。他先到了新街口,登上二十二路公共汽车,一个
来回以后再回到新街口时,身上的钱已经增加到六十几元了。此时已近中午了。
他走进商店,在工艺品部买了一把蒙古餐刀。这种刀刃口锋利,刀面上有两道
很深的出血槽,只有行家才用这种刀。
十二点半,他出现在钢铁学院的宿舍楼前。大学生们都午睡了。他装成在找人,
挺焦急地东张西望着。楼前和楼道内晾着不少衣服,他选中了一身柞蚕丝的旧军服,
从容地把它摘下来,仔细叠好,揣进怀里。然后,好像是找人未遇,挺失望地走了。
一点半,他走进护国寺浴池,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甜甜地睡了一觉。五
点整他走出浴池大门时,已经是一个颇有气派风度的红卫兵小将了。
他走了将近一站路,到平安里的一家小饭铺去吃饭,以前他经常在这家铺子吃
饭,看上了一个挺俊俏的服务员。那姑娘常穿一件高领的红毛衣,把脸蛋儿衬得红
红的,姑娘比顺子大五六岁,但他喜欢她的红脸蛋儿。
“姑娘不在。大姐,她歇班?”他问另一位服务员。
“她,谁呀?”
“就是,那个……经常……”
“噢,你问的是她呀!走啦,全家都被轰回老家去啦!”
“怎么!轰回老家去啦?”
“她爸爸妈妈都是特务,家里藏着电台呢!”
那个服务员把嘴凑近顺子的耳朵,挺神秘地说:你说多悬哪!一个特务在咱们
这儿当服务员,下毒的机会多着呢!你看她装得多么像,蔫蔫地不说话,心里可都
是鬼。真吓死人了。愣是跟特务在一起耽了几年,嘻嘻,还是文化大革命好!
要不……没准儿……“
“好个屁!”顺子愤愤地走出饭铺,钻进平安里附近的一条小胡同。
在暗影里蹲了好一会儿,他的猎物——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红卫兵才左拐右晃地
出现在胡同里,顺子突然从暗影中钻出来,一手抓住车把,另一手把蒙古刀顶在红
卫兵的嗓子眼上。
“借你的车用用。”手上稍微加了点儿劲。刀尖就自己钻进了肉皮里,血水顺
着脖子往下流。
“你是……”红卫兵吓慌了。
“少他妈的废话,快下去。”顺子夺过车子,骑上走了。临走,他回过头去喊
了一句,“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个小时以后回来。别他妈的走远了,让老子找不
着你。”
晚九时,顺子按地址找到了第一个人的家。
老江湖骗子开门吓了一跳,门外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红卫兵,手里还攥着一把
雪亮的蒙古刀。
“边亚军在家吗?”
“早让你们抓走了。”
“关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现在,哪儿都能关人,戴着红箍就能抓人,谁知道他被哪个殿
里的阎罗抓走了?”
顺子一把抓住老江湖的衣领,蒙古刀顶在他的嘴唇上:“老、丫头养的,你不
说实话,我把你的舌头剜出来,快说!”
老江湖吓得浑身发抖:“在……在学校。小作孽的想跑,在北京站被抓住了,
打了个半死。后来被学校领回去了。”
“走,带我去学校,你儿子有人命大案,犯在老子手上了!”
夜十一点,老江湖和小江湖一前一后向边亚军的学校走去。老江湖一边走一边
回头,怕那个混小子趁着夜暗从背后给他一刀。
13
夜一时,西城区某中学的教学楼平台上出现了两个黑影。个子稍高的是宝安,
他不言不语,两眼总是阴沉沉的。
另一个人,是周奉天。
他们在半台西侧站住了。在他们的脚下,是一个财宝的世界。附近地区抄没的
家私,全部堆放在下面那问大教室里。
周奉天把绳索的一端固定在平台漏水口处。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腰上。宝安抓住
绳索,一寸一寸地把他放下去。临近窗口时,他不慎踢碎一块窗玻璃,声音很响。
两个人立即停止动作,身体紧贴着墙壁,一动也不动。
没有人听见这响声。夜太深了。
周奉天下到窗台上,站稳了身子。然后,他掏出一卷胶布。贴在玻璃上。用匕
首柄用力一击,玻璃碎了,但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把手伸进去,拨开插销,
推开窗子进到室内。
半个小时以后,当他再回到平台上时,衣兜里揣满了东西。
“怎么样?”宝安低声问。
“值钱的东西不少,现金不多。”
“够吗?”
“不够!”
“那就再找一家?”
“走!”
走进一条僻静的胡同,周奉天递给宝安一件东西,说:“你留着玩吧。”
这是一个纯金制成的小八音盒,只有墨水瓶那么大小。
宝安打开盒盖,一个光屁股的小天使弹了出来。随后,响起了安魂曲的旋律。
夜真静啊!和谐、安详的乐曲在夜色中荡漾着,飘散开去。
“奉天,你说我们以后怎么办?”宝安问。
周奉天没有说话。默默走了一会,才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只能走到哪步
说哪步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鼻音很重。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不干也不行,
人家非要让我死,总不能干等着让人家打死。走上了咱们这条道儿,不会有什么好
结果的。”
“找个机会洗手呢?”宝安说。
周奉天笑了:“这是一条下坡路,从上往下跑,收不住脚。
腿脚利索的,能多跑几步;脚底下稍一拌蒜,就会摔个头破血流。跑得越远,
也就跑得越快,摔得越狠。“
宝安也笑了:“奉天,有没有人能一直跑到坡底,又站稳了脚呢?”
周奉天摇摇头,“这条长路没有尽头。”
走着走着,宝安忽然停住脚步,说:“到了。”
周奉天抬头看了看,一扇很有气派的朱漆大门。
14
刘南征接到段兵的电话,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电话就断了。再往回拨电话
时,线路已经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