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 33 章(1 / 1)
春日已暖,艳阳高照,树阴合地,并没有风。
宫苑的青石路旁跪着两排孩子,个个都是一副沮丧的表情,身上衣裳都皱巴巴的,有几个身上还有墨迹。
路妃匆匆迈进栖凤宫,见得眼前的情景就是一愣,一眼看见宁琨正跪在青石路侧,沉着嗓子哭,心中一疼,就要扑过去,被身边的浮香暗暗拦住了。浮香低声道,“娘娘还是先进屋去,皇后娘娘在屋里呢。”
两人来迟了,各宫有皇子的妃嫔已经聚集在这里,都按位置坐下了,个个面色难堪,见到路妃进来,几个位份低的连忙站起来。
言御正在主座上喝茶,见路妃进来头也未抬一下,放下茶碗才向众人淡淡看了一眼,道,“终于到齐了。”
下面的严嫔是个沉不住气的,忙陪着笑道,“娘娘,不知道这些小孩子是怎么了,怎么让娘娘这样生气?”
言御点头道,“你们既然不知,今日就让你们听一出戏。”向屋外道,“把宁瑛叫进来。”
外面把宁瑛带进来。这宁瑛是吴才人所生,因生了他才晋了嫔,兄弟里面排行第六,平时是比较老实的一个。这时听召唤进来,可能是在外面跪的时间长了,跪下向言御施礼的时候膝盖一软,一下瘫软在地上。
吴嫔在边上看着,就要站起来,看看言御,到底没敢造次,又坐下了。
宁瑛连忙又端正好跪在地上,道,“叩见母后。”
言御道,“起来罢。”等他站起来又道,“现在你各位母妃都在,你把今早上在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
宁瑛道,“是。今早上,先生上了一回课就让自己默读,……”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毒辣,院子里跪着的皇子们已经越来越撑不住了。
宁瑞看看跪在身边的宁玮,道,“伤口还疼的厉害吗?”
那伤口早已肿成一个大包,破了皮,又有隐隐的血迹。宁玮听问,用手轻轻一触,口中‘咝’了声,连忙又把手拿开,道,“疼呢,火辣辣的。”
宁瑞道,“不行,得要赶快叫太医给你瞧瞧。我进去和母亲说,是我一个人的事,和你没关系。”说着就要站起身,被宁玮一把拉住了,道,“别,母亲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去说什么都没用。我们闹得也太厉害了,在书房里打架,就是天大的理由也不是借口,外面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呢,母亲多少要做出些样子,才不至于让人觉得失了规矩,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跪着。”
宁瑞急道,“可你的伤还在流血呀。”
宁玮道,“不怕,等母亲给各宫母妃一个警醒,就会让起来。”笑了笑道,“咱们俩可能还要多跪一会儿。”
宁瑞道,“是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吃饭呢。”
宁玮道,“你还想着吃饭呢,我能起来就很欢喜了。”
另一边上,宁琮见宁瑛被叫进去了,对旁边的的尹子伟道,“完了,母后一定是让老六进去说情况的,要把书的事情说出来,母亲不但帮不了我,说不定还会揍我一顿,她最爱面子了。”
尹子伟道,“这怎么是好啊?”
宁琮道,“要真追究下来了,你就帮我扛着,就说书是你偷偷带进来的,我不知道。”
尹子伟大吃一惊,小孩子没有成算,也知道这不是小事情,忙道,“琮皇子,这,这要是追究下来,我可要吃板子啊!”
宁琮道,“不就吃顿板子吗,大不了我下次多给你些珠宝就是,就这么说定了啊!”
尹子伟沮丧地低下头。
屋里宁瑛已经把整件事叙说了一遍,座上的各位娘娘神色各异,心里忐忑,也不知道言御要怎么处罚。
言御道,“各位都听清楚了,书房里打架,本朝那么多年还没发生过呢!皇子们是邦国的将来,要都这个样子,也不用外来的怎样,自己先乱了章法了,这么点年纪就这样,长大了还不知如何了。”
苗妃连忙笑道,“娘娘不要生气,我们回去定然严加管教。”其余几位也连忙附和。
言御点头道,“管教是自然的,怎么个严法最好有个度量,若是再管教出这在书房里打架的新鲜事,就有意思了。今日主要闹事的自然要罚,没参与打架的也都有责任,本宫一起罚了,回去以后还要怎么着,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下面几位连忙赔笑道,“这是自然,谨遵娘娘的旨意。”
言御道,“既这么着,你们先各自回去,把孩子都带上,苗妃稍微等等。”
妃嫔们陆续回去,外面就响起小孩子委委屈屈的哭声,夹杂着呵斥。
苗妃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正忐忑不已,就见言御让人递过来一本书,忙接过来。
言御道,“这是宁琮让伴读带进来的好书,你这做母亲的也看看。”
苗妃笑道,“他们小孩子家的,知道什么是好书,不是外面流传的世俗小说罢。”说着翻看了两页,这一看不打紧,面上立刻就火辣辣起来,慌乱地道,“皇后娘娘,这……”
言御一副淡淡的神情,道,“这本书祸害大了,今日打架就因它而起,先前宁瑛没说全,他一个小孩子,自然不知道哥哥们因为什么打起来,更不知道这其中是有人恼羞成怒的缘故。”
苗妃简直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慌乱难堪不已,口吃地道,“娘娘……”
言御道,“隐住不发,主要看孩子还小,说出来没好处。宁琮那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怕用错了地方,以后你要多留心了。”
苗妃慌忙答应下来,言御挥挥手也就让她走了。
苗妃面红耳赤地出来了。
院子里只有宁瑞宁玮宁琮。宁琮看别人都走了,自己还跪着,这时忽然看见他母亲出来,高兴不已,忙叫道,“母亲!”
苗妃虽然平时对这个儿子宠爱有加,此时一肚子的火气,看见这个让自己羞愧难当的罪魁祸首,早已压抑不住,走上前来,扬手就是一巴掌,直把宁琮给打呆住了,还没等反应过来,苗妃一把就把耳朵给揪住了,恨声道,“不争气的东西,给我走!”
宁瑞看宁琮被拎着耳朵带走了,不禁叹口气道,“虽然挨了打,总算是起来了。”
宁玮微微一笑,仍然端身跪着。
屋内侍琴给言御续上茶水,偷偷看那面色还算平和,忙陪笑着道,“娘娘,几个皇子都回去了,就让瑞皇子和玮皇子起来罢。”
言御淡淡地道,“不急,有本事打架,就再多跪一会儿。”
侍琴听这话知道还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劝,只好轻轻退下。
正巧一个人掀帘子进来了,笑道,“怎么还有两个跪着呢。”
言御站起身,勉强一笑,道,“皇上。”等宁淳坐下,又问,“何大人如何?”
宁淳苦笑一下道,“从□□皇帝一直哭到先皇,说自己能力不足,教学失误,有负重托等等,哭得我都要跟他一起哭了。他确实也年纪大了,找机会把他给换下来。”
言御叹气道,“虽然这么着,还是要过些时候,现在就换,只怕他更难过,那么大年纪也难为他了。”
宁淳点头道,“这也是。”半晌又道,“外面两个还跪着呢,快让进来罢。”
言御板起面孔,道,“闹出这样的事,怎么都要罚一罚。”
宁淳忙劝解道,“也跪了那么久了,差不多就行了。小孩子哪儿有不顽皮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和博昊到你们那边玩,博昊带着我们爬树,你爬了上去不敢下来,后来还是惊动了大人,才把你接下来的。怎么,现在做了母亲,就忘记自己小时候的胡闹?”
言御微微笑起来,道,“小时候的事还提它干嘛?”
宁淳道,“就是因为小才纯真,做了大人就不能任意妄为喽,想起做安亲王的那段日子,多自由快活啊,没事就到外面溜溜,没有繁文缛节,想吃就吃点,想玩什么也没人管,多自在啊!”说到这里微微吁了口气,又道,“玮儿的头上还带着伤呢,这闹了半日水米未进,怎么受得了。”
言御叹了口气,微微颔首。一边侍立的碧纹早欢喜地奔出去了。
宁淳道,“闹了这半日,能用午膳了吗?”
侍琴笑着道,“早预备好了,立刻就准备。”
饭桌上,宁瑞宁玮低头扒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言御一直板着脸,也不像往日那样关心;宁淳知道言御还是要立规矩,管教小孩子又不能一个训斥一个护短,自己也只得不说话;所以饭桌上的气氛很是压抑。
一直到吃完饭,桌子收拾完,砌上茶,言御面色还是不见好转。宁玮偷偷看了自己母亲一眼,悄悄一拉他哥哥,端着茶碗跪下了。宁瑞一看,也慌忙随着他兄弟跪下。
宁玮把茶碗举得高高的,轻声道,“今日惹母亲生气,是儿子们的不是,请母亲不要生气。”
宁瑞也道,“请母亲消消气,儿子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两个人跪在地上请罪,言御面色稍稍缓和一点,只是依然不说话。
宁淳就笑道,“这两个小子懂事,你就饶了这次罢,还小,慢慢教。”转脸又向地上二人道,“日后再犯,可要吃板子了。”
宁玮连忙道,“这次已经让母亲生气了,再没有下次了。”
直到这时,言御才放宽了面色,接过茶碗放到一边,亲手把两人扶起来,拉到身边,看宁玮额上的伤虽然擦了药,还是肿着,宁瑞脸颊上也有青紫,心里一疼,道,“你们是兄弟,感情要好,母亲当然高兴,可是你们怎么不想想,宁琨宁琮宁瑜他们也是你们的兄弟,是兄弟就要团结,你们看他们打假,不仅不劝,反而火上浇油。母亲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那么长时间的书也白念了,什么是守礼恭谦?做出这样的错事,母亲没罚错罢。”
宁玮宁瑞抿着嘴不住点头,听到这里忙道,“母亲罚儿子是应该的,原就是儿子的错。”
言御欣慰一笑,看看他二人的伤,忙道,“还疼吗?”
桌子上的药摆了一桌,几个丫头手忙脚乱地翻找着。
宁琨哭得昏天暗地,从被砸了一下就没停止过,此时声音已经嘶哑了,揪着自己母亲的衣服,粘在身上不让离开一步。路妃一手搂着他,另一手握着帕子,不停给他擦泪,只觉得胸口被撕扯了一般。
浮香拿着药瓶过来,道,“娘娘,给琨皇子上药罢。”
三哄两哄才让宁琨松了手,两人轻手轻脚把衣服解开,就见胸口一块青紫,膝盖上更是青紫一片,宁琨低头看见自己的伤,‘哇’一声哭得更凶了,浮香咬牙道,“我的娘,下这么重的手。”
棉布沾上药水轻轻往胸口擦去,刚刚碰到一点,宁琨就痛喊了一声,左右挣扎,一把拍掉浮香手中的棉布。
浮香一脸为难,道,“这可怎么是好?”
路妃一把抓紧儿子,怒喝道,“别哭了!”一声把宁琨给吓住了,见她母亲锋利着眼睛,紧抿着嘴角,满身的煞气,从未见过的凶恶,一时竟忘记了哭,呆呆说不出话来。
浮香连忙又拿过新的棉布,重新擦拭起来。
宁琨想是哭累了,也不再叫疼,慢慢竟偎在他母亲怀里睡着了。
几个人手忙脚乱半天才收拾好,又把宁琨放在软踏上,盖上薄薄的锦被。
路妃轻柔地给他掖上被角,看着儿子面容,一股柔情涌上来,不禁轻轻抚摩那脸颊。
浮香让人把药物清水什么都收拾了,过来看路妃在发呆,笑着道,“娘娘累了半日了,也歇歇罢!”
路妃站起身,缓缓几步踱到窗下。窗上挂着帘子遮蔽阳光,只缝隙处泄漏出几许细细的光线,尽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整个人看起来也就是半明半暗的,如天上阴晴不定的云彩,让人猜不出将来的是彩霞满天,还是狂风暴雨。
半晌道,“浮香。”
浮香慌忙应了一声。
“往日一些事情,我知道你看不过去。只是如今,你看到了,嫡出和庶出,毕竟是不一样的。”
浮香不想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道怎么回答,搭讪着道,“娘娘……”
“所以……”一把打断她的话,道,“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再受我一样的苦。”转过身来,正阻住了阳光,整个面容都隐在昏暗里,“就算失去一切,我也要搏上一次,有什么挑战尽管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