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1 / 1)
一顶软轿从皇宫东门进来,一路往内宫去。
进了二道宫门,按规矩落下轿子,随行的婢女掀起轿帘,一华衣妆扮中年妇人走出轿来。
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婢女走进宫苑,一侍女正从正房走出来,眼见得一行人进来,就笑道,“王妃来了,快屋里坐!”转脸又向屋里叫道,“娘娘,王妃来了!”
中年妇人忙笑着道,“好几日不见姑娘了。”留下婢女守候在外,自己就着侍女掀起的帘子进屋去了。
皇宫的东南方向有一个院落,上房约摸有六七间,并侧房算起有近二十间,俱是宽敞阔朗,专为历代皇子读书所用。皇子们五岁起正式进书房学习,课目多样,包括史学,数学,书画,诗词等等。老师全是朝中德高望重之学士,每人各授一门课业,自然是克尽职守。
院落东北角是一株槐树,近一百年的树龄,春季里正是郁郁葱葱的时候,风一吹,槐花就洋洋洒洒飘落下来,院落里就溢满了清香。
这一日是史学课,教授这门课的是先朝的大学士何振祖,极为清高正直的人,只是有些迂腐,再加上年事已高,史学虽然说得清,决断事务就要糊涂得多。
俗话说‘春困秋乏’,说的就是春日里容易犯困。这一日早上,何振祖讲了一回课,就让在座的皇子自行默读,自己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竟然打起盹来。
史学著作多是孤僻生涩的字句,对于玩心正重的孩子来说,自然是看不进去的,不一会儿下面已经私语起来。
在书房里学习的不仅有皇子,还有从各世家贵族里挑出的皇子伴读,大多是一般年纪,在皇子的桌椅旁摆上稍微低一些的桌椅,也就一起学习。都是一群孩子,玩心自然很重,个个捧起书本像是看书,其实眼角都在瞄着先生,半晌见何振祖不仅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更微微打起呼噜,个个交头接耳玩闹起来。
宁琮的伴读尹子伟见先生睡着了,把手伸进书包里,偷眼看四周并没人注意自己,便把书包底的一本书给拿出来了,悄悄递给前侧的宁琮。宁琮手里正玩弄着一木制的马车,这马车也是从外面偷带进来的,手工制作,很仿真,只是被不小心摔坏了,宁琮玩过一阵也腻了,本来就想扔掉,后来瞅着那马是瓷制得,很是奇特,想把它拆下来,谁知道那马和车之间却连接得很结实,拽了两下都没开。这边尹子伟轻轻叫了两声,宁琮专心手里的东西,也没怎么注意,尹子伟便把手中的书卷起来伸到那边去,想碰他两下,那边宁琮正发起狠来使劲拽了一下,马被拽下来了,可巧这个时候书也递到了肘边,手肘惯性大了,一下把书给撞了出去。
书被撞出去,正落在宁瑜的桌子边。宁瑜正和伴读玩闹,忽然一样东西砸在脚上,不禁吓了一大跳,捡起来一看是一本书,抬头看看,宁琮尹子伟正盯着自己,就笑道,“三哥,是你的书吗?”
宁琮撞到了手肘,早回头去看,就见尹子伟正紧张地对自己使眼色,这才想起来。原来这宁琮最是顽皮,常让伴读乘着回家探亲的机会给自己带些外面的东西,先只是些外面集市上买的宫里不常见的东西,后来竟发展到带些粗俗简单的市井小说,颇多淫词艳曲。这些在宫里是禁忌,被人发现可是大麻烦,平时也很是小心,谁想今日出了这等差错。眼见宁瑜正把书拿在手里,忙也收了慌张笑道,“五弟,是我的书,给我罢。”
这宁瑜素来也是个好事的,本来倒没多想,只见宁琮有些不正常,眉眼里透着紧张,手里书的封面也很粗劣,不像是学习的用书,这样想着又把递出去的书收回来,口中笑道,“三哥看的什么好书。”一面说,一面就翻阅起来。
这边宁琮急了,忙扑上来抢,宁瑜手中正握着书,被他一把抢去,只手里正握着的一一页被扯了下来,定睛一看,忽而就笑起来了,道,“三哥,这上的是史学课,不是书画课,你拿这光身子女子的画像做什么,是要给她画衣裳吗?”
他是无心之言,听在宁琮耳中却是又急又惊,怒从中来,手中一直握着的瓷马一把摔将过去。
这边宁瑜还正笑着,忽然见有东西砸过来,忙地一侧头闪开了,那瓷马就擦着宁瑜的脑袋悬悬地飞过,砸向靠窗的一张桌子,‘扑通’落入桌上的砚台,溅了桌前人一身的墨点。
桌前坐的是宁玮,听一边吵也没放在心上,这种小闹书房里还是经常发生的,所以依旧不管不顾的只看自己的书,这时忽然被殃及进战争里,先是愣了一愣,向那边看看,微微笑笑也就作罢。他是个省事的,可就有人打抱不平了,后面坐着的宁瑞‘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宁玮正抽出手绢擦拭墨迹,听得后面动静,慌忙转过身,握住他哥哥手道,“哥哥,不是咱的事,咱不掺和,免得惹母亲生气。”
宁瑞听了这话,只得作罢,往那边瞪了一眼,便低头帮他兄弟擦身上的污渍,那锦缎的春衫溶水性是很好的,墨迹一沾就印了上去,哪里还擦得掉。
另一边战争还没作罢。宁瑜见宁琮拿东西砸自己,倒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往先生那边看看,见老夫子还正呼噜着,便压低了声音道,“三哥你干吗那么大的火气,我怎么惹你了,又不是我撕坏书的,还不是你自己抢的。再说这书画书有什么稀罕了,我找十本给你都行。”这样一说,自己倒醒悟过来,嗓子就嚷起来了,“噢,你看下流的书,好啊你……你……”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宁琮早已恼羞成怒起来,眼见得宁瑜越嚷声音越大,心中更是升腾起一阵恶毒,一把抓起桌上的东西,也不细看是什么了,一把又砸过去。
宁瑜受上次一袭,早已有了教训,见一个大砚台飞过来,忙把头一低,虽然溅了一身墨,倒是躲了过去。这砚台就又砸向窗边去了,宁瑞低头帮宁玮擦墨迹,后面什么状况倒没上心,宁玮却是面朝着那边,看见砚台飞过来,只来得及把宁瑞一推,自己是来不及躲了,被砚台一下砸中脑袋。砚台是石头所做,分量不肖细说,宁玮一阵头晕目眩,额上就火辣辣起来。
宁瑞眼见得宁玮受伤,脸都气得变色了,转过身去,看状况也知道是宁琮,声音扬了起来,道,“老三,你有种!”抓起砚台砸了过去,人也跟着扑过去。
宁琮见失手砸到了宁玮,料得宁瑞不会罢休,眼见砚台砸过来,早已躲一边去了。砚台原本也就扔偏了,一下子砸到了坐在前面的宁琨身上,这宁琨素日是最娇气的,原先看几个人打架,早已是心慌不已,忽然自己也受了一着,只觉得被砸中的胸口火辣辣的,‘哇’地一声竟哭了起来。
这可就成打群架了,宁瑞追着宁琮打,宁瑜眼见自己一身墨,见宁瑞也在打宁琮,胆子就壮了起来,也跳起身追打宁琮,宁琮的伴读看主子挨打,忙扑上来帮忙,这边宁瑞宁瑜的跟班眼看这架打得不公平,再者小孩子的好胜心,也扑上来加入战争,宁琨在一边哭,宁玮见闹大了,忙忍住痛过来拉架,口中说着,“哥哥别打啦!”,另一边还有几个年纪小的,眼看着这样闹起来,也都哭了。
书房闹成这样,何振祖就是死人也该醒了,他正睡得昏天暗地,听得吵闹,睁开眼睛,半天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了,年老眼花,睡了这么一会儿也有点迷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大声道,“吵什么!把今天的内容诵读一遍,‘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念!”
他兀自牛马半天,也没半个人理他,等他把眼睛揉清楚了,一看不得了,书房里打架,要造反哪!时风日下,童心不古,可恶可恨。一生气,也不顾及身份,冲上去道,“给我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小孩子们打红了眼,哪里理会,况且素日对这老夫子也颇多耻笑,这时自然也不理他,各自打成一团。
何振祖眼见没人听他的话,又急又怒,就上去拉架,眼见一群孩子裹成一团,也分不清哪个,伸手正抓住了一个,本想往一边拉,不想这孩子力气颇大,一甩手,倒把何振祖给推了个踉跄,也是事有凑巧,何振祖被一推,脚下又被倒在地上的椅子绊了一下,一下摔地上去了。
这边皇子上学,除了伴读之外,也有随身侍候的奴才,皇子上课期间,他们都是在侧房等候,这时听见上房动静不正常,相约着过来探看,一进门,正看见几个孩子聚一堆,夫子摔在地上一幕,不知道前因后果,眼见得这样,倒以为是皇子们联合起来打先生,都慌乱起来,一个就道,“快去禀告皇上皇后,皇子们打师傅呢!”连忙就有几个人奔出去。
桌案上的茶食点心堆满了桌,只稍微动了一动。主座的人漫不经心,右手正把玩着左腕的翡翠镯子,皓腕如雪,手指上涂着蔻丹,身上是藕荷色的春衫,听着来客的话,眉头微蹙,似嗔似怨,大有西子遗风。
客座上的中年妇人,一身华贵妆扮,肌肉松弛的眼睛已经呈现三角的形状,嘴边几丝细纹,隐着阴沉。她看主座人的态度似乎不太明朗,顿了一顿,又道,“娘娘,朝廷近几年变化很大,您不在朝堂,可能没有体会。很多元老都已放下重权开始颐养天年,新提进的都是天子门生,自然都是皇上的亲信,少年意气,不太好拉拢,而且根基浅,帮不上大忙。这老一辈小一辈都不用花心思,就看朝中的中砥之柱们,很大一部份都与沐苗几家私交甚笃,这些渊源不是一朝一夕培植的,也不是用银子就可以收买的,咱们要想稳固,要慢慢来,最好还是不要太过显露。”
主座的人抽回搭在桌上的手臂,顺便掠了下头发,淡淡地道,“这些顾虑有道理,难为晋王爷费心思了,本宫会慢慢领会。”
客座的人看目的达成,心里欢喜,忙又陪笑道,“娘娘说客气话,一家人道什么谢。王爷家里成天的说,这些皇子里面就只皇长子最懂事知礼,对尊长恭敬有余,一点架子都没有,就是太过知礼,反而被人欺负了去。别人都有外公舅舅的撑腰,到哪里都趾高气昂的样子,王爷说了,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己这个做伯伯的怎么都要帮着衬着的。”
客座的人一番挖心贴骨的话却没得到相应的感激,主座的人淡下眼帘,不紧不慢地道,“王妃不小心口误了,这边的可不是皇长子,皇长子可在皇后那边,王妃这话被有心人听见,怕要惹上麻烦罢。”
晋王妃面容一僵,很是尴尬,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只得陪上笑脸道,“是,是,不小心口误了。”
侍立一边的浮香过来续茶水,稍稍减了沉闷的气氛。
又喝了半盏茶,晋王妃看她那面容已经透着疲倦,便起身告辞。
也不虚留,让人好生送出去了。
浮香着人把杯盘点心都收起来,等各人都出去了,才道,“这晋王妃也真是不知好歹,觉得咱们这边没依没靠的,怎么不去朝晖宫?”
路妃冷哼了一声,道,“她哪里挤得上去,没靠的孔雀还是孔雀,失势的凤凰可连山鸡都不如了。”
浮香听这话说得刻薄了,又觉得不忍,反倒劝道,“娘娘也不要往心里去,她也是无心之过,说起来,晋王府对咱们这边还是有心的。”
冷冷一笑,“什么心不心的,大家各取所需罢了。”浮香听了,只得低头不语。半晌又听问道,“怎么半日不见琨儿了,还没下早课吗?”
话音刚落,外面的就有人道,“路妃娘娘,皇后娘娘那边有人过来传话,让即刻就到栖凤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