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1 / 1）
京城近郊。四月的天气是舒适的，凉意中带着温暖。
轿子以适中的速度向前行，晃悠悠的，带得人有一点慵懒。掀起轿子的帘幔，只见外面绿意葱葱，路边的桃树蔓延开去，连绵数十里。想起当年走的时候正是深秋，树木早已枯败，今日回来正是万物复苏的春季，却错过京城烂漫的桃花，桃叶翠绿，密密的叶子后面藏着幼小的果实，正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了。
方淮骑马追到轿旁，道，“大人，再有十几里就进城了。”轻轻应了一声，道，“抓紧进城罢。”
到府邸门边，落下轿。程总管迎上来道，“大人一路辛苦了，快请回府休息。”
看得出来，府里特意打扫修整了一番，虽然离京已经有七八年了，府里周遭的绿竹倒依然新翠。
正厅里的桌上放着满满的东西，都是精装礼盒。
皱皱眉道，“这是？”管家连忙上来回道，“这是宫里送来的。”微微一怔，问，“有旨意吗？”管家连忙道，“大人，这不是皇上的赏赐。早上老奴正在吩咐迎接大人的事宜，宫里一位公公带人送来这些东西，说是体恤大人多年在外辛苦，送来这些东西慰劳大人，算是娘娘的一番心意。老奴不敢擅自作主，只得等大人回来再做定论。”
窗下的翠竹‘沙沙’作响，清爽的空气吹进厅里，嗅入鼻中反倒有点混沌，半晌回过神来道，“知道了，先收到卧房里，等回来再说。”顿了顿道，“准备准备进宫面圣。”
三两株竹子隐在墙角，春日里盈盈绿绿，娇翠欲滴。苔藓没有清除，反而顺着势头稍加修理，不细看，几乎以为是铺就的草坪。
两个孩子蹲在竹子下玩乐，手里把玩着几个石子。一个年纪稍长，约摸八九岁的样子，浓眉大眼，五官端正，骨骼粗壮，看得出来身体结实，年纪虽小，已经透出英武的气势。另一个要小上两三岁，相比较起来，五官也要细致得多，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秀。
年纪稍长的道，“你看他那样子，嚣张的不得了，我早就想揍他了，每次你都拦着，怕什么，别看他那两个小跟班，还不够我一个手的呢。”
年纪小的就道，“他虽然讨厌，我们避开他就是了，要是真的闹起来，母亲会生气的。”
“咱们这样想，老二又是个怕事的，他整个成霸王了，好在他识趣，没欺负到咱们的头上来，不然，要他好看！”
另一个大概想转移话题，道，“哥哥，那个林国雄有没有教你什么新招，教教我。”
做哥哥的道，“他也就那么几下子，被我学一阵儿也差不多了，昨天去倒是教了我一个强健臂膀的好方法。”双臂撑在地上，身体平行地面，依靠臂膀的力量上下起伏，一边就道，“就这样。”
另一个丢下石子也学着做起来。
不远处的窗户边一对夫妇正看着，男的就道，“难得了，他们感情这样要好。”
女子端和的面容依旧，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鬓发高耸，宽额广颐，眉目之间神采华发，较之以前更多了份尊贵。听了这话就笑道，“小孩子固然淘气，亲手足还是晓得的。”
宁淳听了这话也笑道，“可不是？是我糊涂了，亲兄弟自然是不一样的。”半晌又感慨一声，道，“这孩子在你身边，□□得不错。”
言御淡淡一笑，“这话说的，三纲五常是做人要遵照的常理，一样一样教下去也是应该，就是偶尔多疼一点，也是做母亲的心罢了。”
宁淳就笑道，“是了，有机会要给你造个贤妻良母匾。”笑呵呵地转进屋内。
言御笑着跟进来，道，“不敢当。”
雪影上来续茶水，宁淳吩咐她叫小卓子，雪影领命下去了。
言御也在椅子边坐下，看着他喝茶，笑道，“荥容那边的小女儿下个月摆满月酒。”
宁淳想了一想，道，“哦，是那个什么翠琦生的是吧？照例送一份礼去就是了。”
言御道，“我正为难呢，翠琦在那边那么多年，操持家务，老王妃在的时候还能帮着她一点，老王妃去了就更辛苦了，荞云的秉性你也是知道，哪里是让人的，偏翠琦命里又无子，求了那么多年才得个女儿，跟命根子似的，荥容对她虽没有什么情，还是很尊重的，私底下也很是内疚，只是碍着荞云也不好做什么，这次正巧借着小女儿的满月好好补偿一番，所以操办得很隆重。”
宁淳听了这番就道，“既然这么着，把礼加厚就是。”
言御道，“也不是这么简单，就怕礼送过了，荞云又不舒服，要不然有什么为难的。”
宁淳笑了笑道，“所以古人就说了，‘妒妇如虎’，也难为荥容了。”顿了顿道，“既这么着，两边都送，给翠琦女儿的，也略减一二给荞云那俩小子一份。”
言御忙笑着道，“谨遵圣旨。”
小卓子在门边轻轻请了个安，这么几年下去，他也没什么大变化，只稍微胖了一些，一张脸圆鼓鼓的。
宁淳见了他，道，“你来的正好，傍晚时分在月牙湖那边摆上一桌，瓜果之类的要精致。”
小卓子答了一声，又试探地问道，“就只瓜果吗？”
宁淳笑了笑，道，“其他的轮不到你操心了。”转脸对言御道，“你这边的小厨房有日子不见油烟了。”
言御笑道，“皇上是要请什么客人，想用我的小厨房罢。”
宁淳笑道，“多年不见的故人，离京很多年了，想要好好和他叙叙旧。你也知道御膳房的菜做得油腻，况且也不是什么国宴，要的就是清淡简单，能喝喝酒，说说话，吃着心里也舒服。真是好久不见的人了，想着今日得见就欢喜呀。”
言御道，“既这么着，让侍琴准备准备，我也献献丑做两道菜。”
宁淳喜道，“那自然是好，可就是麻烦了。”
言御点头笑道，“刚说要赏，现在又来麻烦，可见是假客气。”
两人笑一阵也就过去了。
月牙湖波澜平静，湖水倒映的亭子隐隐绰绰。
宁淳笑着道，“定中啊，这么些年你倒还是这么清瘦，想来是在外面太辛苦了。”
方定中忙道，“皇上言重，为朝廷尽忠原本就是臣子之职。”
宁淳道，“这一次出去，朕给你的尚方宝剑可是大大露脸，真是没想到地方上的盐务有那么多营私舞弊的勾当，官商勾结，大发横财，招募武士，私养食客，这些贪官真是胆大包天！说起来，你过去与他们斗智斗勇，苦累不说，其中的那份危险也常让朕担心。但是也不能多给你派人手，万一打草惊蛇，反倒给你添乱，真是左右为难。”
方定中道，“谢皇上记挂了。这次处理完公事，能够安然回来，也是上天保佑。”
宁淳点点头，半晌笑道，“好了，今日相聚开心，就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咱们喝酒。”
一阵风吹过，送来菜香。
宁淳笑道，“菜来了，你有口福啊，今日尝尝天下无双的手艺。”
只听一人笑道，“皇上又在夸赞呢。”一语未了，一叶小舟已泊到亭子边，言御立于前，后面的侍女捧着食盒。
走上亭子，便就堆上客气温婉的笑容，看清下首的人，笑容就僵住了。
清风拂面，涤尽几许沧桑，湖水漂流，消逝多少年华。
宁淳扬声笑道，“怎么还自己送来，快过来坐下罢。”
侍候的人摆上杯盏，菜也一样一样摆放上来。
宁淳笑道，“定中啊，今日的菜可是皇后亲自下厨做的，你尝尝。”夹了一块豆腐到他的碟中。
方定中口中谢了恩，从另一边的碗中舀出橙色的酱汁浇在豆腐上，然后整块送进嘴里，酸甜的味道伴着豆腐的清香溢满嘴巴。
宁淳微微一怔，旋即又笑道，“这个吃法这么别致，难得你也知道，怎样，味道如何？”说着不等回答，自己也动起手来。
方定中点点头，“酥香爽口，娘娘好手艺。”
言御低下头，清淡地一笑，“方大人过奖了。”
宁淳笑道，“对了，当年给你说亲事的时候，你说老家早有定下的亲事，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办喜事的动静？”
口中食物的渣滓越嚼越不是味道，满是苦涩，垂下头道，“那位姑娘没等到微臣回去就嫁给别人了。”
宁淳轻轻哦了一声，笑道，“这也是个没福气的，要真嫁给咱们方大人，还不是美满幸福。没事，过些日子，皇后帮你挑一挑，一定找个比以前更好的。”
淡声道，“多谢皇上，多谢皇后。”
言御扯起嘴角，一笑，“方大人客气了。”
亭子下的太监泊好船只，船桨掠开的水波渐渐平静下来，仿佛从来没有撩拨过的惊艳。
眼看前面就要到二道宫门，转身对送自己出宫的小太监拱手道，“多谢公公了，快快请回吧。”
小太监回了个礼，道，“方大人慢走。”
离开青石路，转上正道，忽然听路边一声招呼，“是方大人罢？”
心中正是翻江倒海，听见有人招呼，恍惚地转过头去，与来人打了个照面，双双都是一怔。
一个清风拂月。
一个娇花照水。
方定中先恍过神来，眼见对方钗黛珠环绮罗满身，料得是后宫某位主妃，忙拂了拂衣袖施礼。对方也反应过来，碍于礼法不能近前，到底伸出双手虚扶一下，口中只说着不用多礼。
这女子满面的笑意，看着低头的方定中，柔声道，“方大人一去徽州那么多年，今日回来总算是解了一些辛苦了。”
摸不清对方的意图，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偏偏又不能不说话，只得简单应了一声“是”。
这女子看他拘谨，忙又笑着道，“昨日匆忙，又不能擅自出宫，不能亲自到府上去拜会，只能送去一点薄礼，让方大人见笑了。”
不禁恍然大悟，原来东西是面前这位送的，不是她，难怪今日见面的时候她会如此诧异。这样想着，口中已经答道，“多谢娘娘关心，娘娘如此厚爱，实在是愧不敢当。”
这女子忙笑道，“大人客气了，大人一心为民，贤名远播，不说朝中担当重任的各位大人，就是我们这些不问国事的后宫女子也很是佩服，我那边的琨皇子更常常说起大人的才能呢，只可惜大人常年在外，不能常请赐教。”
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女子是路妃，脑中迅疾地想透前因后果，头更是低下了，道，“路妃娘娘客气，不过是众人抬爱，实不配担此盛名。”
路妃笑道，“大人自谦了，只是有机会还要请大人多多提点。”
怕耽误下去被认出来，惹出事端，心中着急脱身，只得勉强应和道，“琨皇子聪明知礼，自然不用微臣多言，不过要是有机会，自然要与琨皇子闲谈。”
路妃见他答应如此爽利，倒是又喜又疑，喜的是这个朝中重臣答应帮助自己的儿子，那就真的是有力的臂膀，图谋大事，并非幻想；疑的是，早听说这位方大人冷心冷面，素不与人私交，今日尽然答应自己，是不是太过顺利。这样想着，先就恍了一会儿神，转念一想，传言向来有虚，再者为官者多少要为将来考虑，或者也是看琨皇子是皇上亲生的长子，继位也是有望的。于是，疑心先就去了大半，忙笑道，“那就要烦劳大人了，有机会定然让琨皇子亲自去拜会。”
口中仍然是多礼，只说不必客气，然后就请辞。
路妃目的达成，也不多留，况且是在宫中，也怕引人注意，微笑着看他离去。
眼见他行路匆匆又不掩轻松随意的姿态，心中忽然就一动。转脸问浮香，“这位方大人经常进宫罢？”
浮香想了想，摇头道，“好像很少。”
路妃轻轻嗯了声，微锁着眉头，一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