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1 / 1)
耳边的风呼呼掠过,周遭的风景被狠狠甩在身后,身下的坐骑疯了似的向前狂奔。身体服贴在马背上,两手紧紧抱住马脖。
怎么会这个样子,这匹驭风是御马里最温顺的,平时都是很乖的啊,忽然地发疯,现在也不知道载着自己奔到什么地方了。不知道那些侍卫能不能追上来?应该不能吧,那些侍卫的马怎么比得上御马的脚力。神哪,我昭阳平时虽然不拘小节,恩……偶尔到庙里上香也不专心,但是我真的不是对您不尊敬,求求您饶我一次吧,以后我一定乖乖的做闺阁小姐……
胡思乱想着,也没注意身后追来一骑马,只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来不及低头看,身子已经飞离马匹,落在另一骑马上,转头一看,当然是格瓒。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只看着格瓒又挥出绳套,笼住驭风的脖子,并不下劲拉扯,却随着驭风的方向跑了一阵,等驭风奔跑速度缓和下来,才收住绳套。
低声道,“坐稳了!”不等昭阳答应,自己已经翻身下马,至驭风面前,轻轻抚摩驭风的鬓毛。昭阳怔怔看着,不曾见过这蒙古人温情的一面,抚摩温存,像是母亲安慰淘气的孩子一般。驭风渐渐回复了冷静,呼吸也平息下来。格瓒慢慢把马鞍拆开,阳光下,光裸的马背毛色鲜亮,脊椎右侧一点闪亮刺进眼里,锋利的一根针。格瓒夹住那针尾,轻轻一拔,驭风长嘶一声,前蹄微微一扬,在格瓒的抚摩下又很快安静下来。
昭阳看得目瞪口呆。
格瓒看着那针,淡定地道,“下作伎俩。”眼帘一抬,又盯着昭阳。
昭阳被他一看,很快又恍过神来,扬眉道,“看什么看?!别以为你救了本郡主,本郡主就会领情,告诉你,本郡主不吃这套!”
格瓒也不生气,嘴边微微一动,眼里闪过一丝微笑,道,“臭脾气!”
昭阳勃然大怒,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南边忽然响起一阵嘈杂急促的马蹄声,尘沙飞扬,数里可见。
格瓒反手把马鞍套回马背,转过脸道,“灭口的来了!”一翻身坐到昭阳身后,马鞭一狠狠一抽驭风,驭风刚刚定魂,又吃了一痛,撒开马蹄向前奔去。格瓒按住挣扎的昭阳,附在耳边轻声道,“别吵!我们甩开他们!”两人一马隐在一丛灌木后,看着一群人追着驭风往东边去了。
等马蹄声远得几乎听不见,格瓒调转马头,俯身对昭阳道,“我们和他们捉迷藏。”马鞭一扬,向西北方向奔去。
昭阳也不过十五岁,平日无风还要起浪,凑巧碰见可以甩开讨厌侍卫的机会,微微一思索,便也安心玩闹起来。这匹蒙古马脚力极好,载着两个人尽然丝毫不觉得负累。耳边的风掠过,紧张的心放松下来,只觉得一阵清凉。昭阳玩心大起,放开缰绳张开双臂,仰起脸,深深叹息一声。
湛蓝爽朗的天空,边际有薄薄的白云,丝络一般挽在空中,如锦缎上蒙上一层白纱。远处的山脉巍峨,树木葱郁,整个山座绿意森森。山下的土地平坦,杂草丛生,一两只野蝶出没在荒草间。
昭阳回脸,挑眉道,“皇家牧场的景致让你大开眼界吧?”
格瓒用马鞭轻轻敲打马尾,半晌方才说道,“郡主芳龄一十有五,容貌倾城,家世显赫,自然是审美不凡,只是郡主一直生活在平原之地,又多少受女儿身份限制,所经历的地方就要少上很多,当然更不知道当今天下有一个地方比这个小小的皇家牧场要美丽深厚。”不顾昭阳的怒目相向,自顾自地说道,“一片大草原,穷尽目力也望不到边际,厚厚的野草是一块墨绿的地毯铺在黄色的土地上,矮矮的蒙古包是点缀的花饰。牛羊成群,浩浩荡荡,在这片受天神眷顾的土地上汲取养分。守护牛羊的牧人骑在马背上远远的观望,更多的时候被心中的激动驱使,唱起属于幸福欢乐的歌。不远处,一群马奔腾着,雷雨般的马蹄声仿佛是深情的伴奏。晚上,牧民生起篝火,喝着羊奶,烤架上的牛羊香飘数十里。小伙子们豪放粗壮,姑娘们美丽热情,欢歌笑语传遍整个草原,人们为自己幸福地活着。深夜,回到各自的毡包休息,静寂的草原上只有零落的狗吠声。第二天,太阳升起,光芒撒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牧民们赶着牛羊马群到草地茂盛的地方,牧歌响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一只粉色的蝴蝶缠绕在马蹄边翩翩起舞,马低下头啃着嫩草,轻轻地甩了一下尾巴,蝴蝶受惊,展翅高飞,飞向更自由的天空。
昭阳看着那蝴蝶,怔怔地问道,“蒙古真的有那么美吗?”
格瓒微笑,目光落在她的红色骑马装上,“蒙古是受上天眷顾的土地,比景色更美丽的是蒙古人的善良。没有造作的礼数,女孩子们自由快乐地生活。蒙古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姑娘,性格和郡主一样,活泼开朗不拘小节,她最喜欢骑着马在草原上飞奔,红色的衣装在绿茫茫的草原上是最美丽的花朵。草原上的人们常常被她的欢笑感染,她的笑容是人们心中的阳光。那个时候我不过八九岁,却已经开始追寻那明媚的阳光。在大草原上,处处是她的笑容,时时能听见她的笑声。她的少女时期比郡主幸福,整个草原都是她的子民,没有任何人忍心束缚她……”说到最后他完全陷入回忆,声音里带着倾诉的深情。
昭阳也听呆了,歆羡地问,“后来呢?”
“后来……”他抬脸看向天空,“她爱上了我们部落敌对的另一个部落的人,并且为他抛家弃国,随着他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根本没有她存身之地的地方。……她为那个人生下一个女儿,以为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那个人没有保护好她,让她生活在苦痛之中,她很难过,于是选择离开,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真可怜!如果我认识她,一定要和她做好朋友,一定保护她不受欺侮。”
他微笑,低头看她,目光复杂,半晌方道,“当然。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你们会是草原上最自由最幸福的人,没用人会用礼法拘束你们,更不会有人有机会伤害你们。”
昭阳笑了,忽然发现这个蒙古人也不是像初见时那般讨厌,只不知道为何神情又是抑郁又是欢乐,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怅然,心中觉得奇怪,不及多想又记起来一件事,道,“对了,也不知道驭风是怎么回事,御马里数它最乖,怎么会忽然发癫呢?回去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它!”
“不必了!只怕等我们回去,看见的只是马的尸体了!”
昭阳一惊,疑惑地看着他。
“你别忘了刚才的那根针,那可是阴谋害人的证据。”
昭阳恍然过来,“是哦。那根针应该是安放在马鞍上,无论谁骑上那匹马都会在加速的时候猛夹马腹,鞍上的针一下子刺进马背上,马受痛之下癫狂,把马上的人狠狠摔下来!”
格瓒赞许地看向她。
“啊!”昭阳惊叫一声,“这个人不是要害我,是要害淳哥哥,那匹马原本是淳哥哥要骑的!现在马被杀了,不是没有办法查找罪人了?!”
格瓒不慌不忙答道,“你那位心思缜密的姐姐会处理好的。”
“啊!”昭阳又惊叫一声,面色更为惨败,“姐姐怎么样了?”
牧场的南边驻扎着大大小小数百个帐篷,在空中俯视下去,像是刚出笼的包子馒头。居于中心,占地面积最广的一个帐篷外围满了人,皆是一副惊恐局促的表情,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窃窃私语不停。帐篷前的禁军们一副冷硬的面容,侍卫们更是刀剑欲出。
帐篷里倒是井然有序,安静得几乎没有声音。虽然是暂住之所,布置上丝毫没有马虎,屏风隔开,里面是床榻衣橱盆浴之类,明黄色调,与宫里的定例相同,外面一张紫檀木书案坐落在北,下面安置着几副玄紫色的桌椅。
屏风内,宁淳被放置在床榻上,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嘴角有丝丝的血迹,虽然在昏迷中,眉头依然拧作一堆。几个太医围在四周,各自检查伤势,一会儿又聚在一起小声商议着。一边立着的小卓子眼睁睁看着,不停抹拭头上的汗珠。
言御立于一边,看着宁淳这副模样,眼泪不自觉滚落下来,连忙抬手拭去。身后的碧纹就劝解道,“娘娘还是出去等罢,在这里只怕太医们束住手脚。”言御听了只得到屏风外坐下等消息。
太医们商议一阵,终于推出一个给言御禀报情况,期期艾艾走出屏风。
言御见他出来,不自觉站起身,沉声道,“如何?”
“回娘娘的话,皇上……的伤势很严重,右肩胛骨被马蹄击碎,内腑好似也多处受创,只是不知究竟在哪几个部位,可能要等皇上醒过来才能问明白。身上有几处擦伤,并不严重,李太医已经在上药。奴才们还开出一份保元的方子,要尽快给皇上服下以护住心脉。”
一边的碧纹上前接过药方呈给言御,言御看看也就是柴胡茯苓之类,点点头又递还给碧纹,碧纹忙忙地下去了。
“以几位太医之见,皇上的伤势可是极端严重?”
太医瑟缩一下,低下头道,“还请娘娘尽快下旨返宫。”
言御内心一沉,面色却是如常,淡声道,“田太医是太医院主事,自然知道规矩,不消本宫细说。皇上的伤势若是泄露半句,随侍的几位可要家宅不宁了。”后面的一句话声音微高,寒意不容忽视,屏风内正屏息静听的几位太医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田太医忙道,“娘娘放心,奴才们知道规矩。”躬身退下。
言御重新落座。侍琴从帐外进来,上前低声道,“是晋王带人追马去了!”言御淡淡应了一声,接过秋痕奉上的茶碗,端着茶碗思索半天,道,“宣楚王!”
帐外的喧嚣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大,众人大多忧心忡忡的样子,几个亲信大臣围在楚王身边,或者偷偷叹息,或者皱眉抚须。楚王尽管心里也是翻江倒海,面色倒是极平静,不时看向帐门。忽然就见皇后身边的女官侍琴出来,对帐外的太监耳语一句,那太监扯起嗓子道,“宣楚王觐见!”人群先是一阵静默,接着目光便齐刷刷投射过来。楚王忙紧走几步,至帐前先对侍琴一拱手,道,“有劳侍琴姑娘。”侍琴福身还礼笑道,“王爷多礼!”
门边太监掀起帐门,楚王进去,侍琴紧随其后,走了七八步又到二道帐门,门边都是帝后素日的亲仆,见楚王过来只行半礼,掀起帐门。
进来,先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眼睛余光探到屏风后隐隐绰绰,心神一分,一抬头忽见言御立于当堂,面容沉静,目光淡定又犀利,不禁心神一凛,忙上前施礼。
言御已经忙忙拦住,虽然拘于礼法,到底虚托住楚王的手臂向上一扶,笑道,“私下会见,还请王叔不要拘于朝礼。”请楚王落座,挥手让人奉茶。
楚王虚让一下,谢恩落座,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放下茶碗抬脸看向言御道,“娘娘有事只管下旨,微臣定然万死不辞。”
言御心中一叹,这楚王的耿直率真确实让人敬重,难怪先皇生前颇多倚重,薨逝前更是委以重任,令其保留遗诏宣读继位之主,既然这般也是省却一番心思,伸手探入袖中取出一物递交楚王,道,“皇上伤势堪忧,需速速返京,为防突然之事,请王叔持此御赐金牌调动四千禁军护驾,留下一千禁军由内阁胡大人调动,护送其他王公亲眷回京。”
楚王早已立起身接过金牌,应声道,“臣遵旨!”就要躬身退下。
言御忽又出言道,“此次回宫稍显仓促,只怕王叔或有不便之处,还请王叔携晋王一道,遇事还可有个帮手,晋王缜密,王叔可命其时时相伴以便筹谋,而其亲眷则定然要随其他皇亲贵戚一道。”
楚王虽然耿直,到底投身官场多年,说不上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多少也是点头醒尾,况且今日这般也隐隐猜出前后,此时受言御一点,心中已是了然,拱手高声道,“谨遵皇上与娘娘的旨意!”躬身退下。
言御看着他退下,心中稍稍安定,微喘口气,转头道,“侍琴!”侍琴应声上前,提上笼子,笼子里赫然是几只雪白健壮的信鸽。
秋痕早磨好墨,言御坐下奋笔疾书很快落成,把纸张卷成圆筒封住,侍琴接过,插于信鸽脚上,抱着信鸽从偏门退出。
外面是太监的禀报声,胡梦得求见。
言御淡淡问道,“安排妥当了吗?”
“一切照娘娘的吩咐布置好了。臣四处查看并未发现异动,恐怕并非叛变,而是想要阻碍汉蒙和好,借以挑起事端。或者是蒙古使者之故,也不无可能。”
言御轻轻一‘唔’,又问,“昭阳找回来没有?”胡梦得低头不语。言御心力疲惫,也无力气再亲自寻找,只得道,“她安全无碍,不必担忧,四处找找定然有下落。一千禁军由你调动,可要仔细,别怠慢不该怠慢的客。”
胡梦得点头应声,见言御已是满面倦色,便道,“微臣即刻下去安排,顺便探寻郡主下落。”待言御挥挥手,方才躬身而下。
到帐外,平日相随的亲侍上前耳语,胡梦得不禁面色一变,转向左疾步而行,数十步后转右,面前正是帐篷区入口。入口外的草地阔朗,刚刚跳下马背的昭阳转头向马上人灿然一笑,不知说了什么。马上的人也是一笑,爽朗豪放的笑声四散开来,与秋日的阳光一起洒满整个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