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1 / 1)
寂静的夜,墨黑如漆。
寒风呼呼从城墙上掠过,像刀刃一般刮过守城士兵的脸颊。城楼上排排的士兵笔直站着,在寒冷里显现着钢铁一般的意志。
刘鸣起从石阶上来,刚一露头就被狂风噎了一下,忙转头呼上一口气。一耽搁就落后了一步,前面的钱威喝道,“磨蹭什么呢!”
刘鸣起连忙跟上去,缩着脑袋,“舅舅,这城楼上怎么那么冷?”
“什么叫高处不胜寒,这又是三九天。看你那窝囊样子,压根一熊包。给我拿点骨气出来。我告诉你啊,我答应你娘给你谋差事,可要是不合格被撵回家去,我可帮不了你。”
“是是,舅舅教训的是,我一定好好干,不给舅舅丢脸。”
“哼!要是不行就早点滚回家去,别给老子丢人。平时让你多学点本事不听,非和街上那些狗不理在一起混,没出息!在这边好好学着,西门这边出入的人少,不是边关的不能走。你要是表现好,我再把你调到东门去,那边有前途。”
“是是,多谢舅舅提点。”刘鸣起探头向外望了一眼,又连忙一缩头。钱威哼一声,嘟囔着,“熊包……”
“舅舅,这边除了边关将领都不能走吗?”
“不是刚和你说过吗?猪脑袋啊!”
“可那边好象有人骑马过来了。”
“放屁!”钱威瞪着眼睛,“离边关将领回京还早呢,这又是夜里……”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钱威喝道,“什么人?”
“快开城门,我有急事禀报皇上。”
“城门已关,没有圣上手谕任何人不得入内。”
下面没了声音。钱威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慌乱,“快开门,是边关虎符。”
很小的时候。
风舞落花,花谢如雪,天地间一片苍茫。树下的一道身影那么孤独无助,一扫往日的狂放,散发的孤寂如漫天的落花,撒在幼小的心里。
“爹爹,抱抱。”小手拉上衣襟。
回身抱起女儿,脸上裂开一丝微笑,“言御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王妈妈带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王妈妈还喂妹妹吃,妹妹哭得厉害,一直在找二娘。王妈妈说二娘和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是外公家我去过啊。”
“……那地方是很远,而且很冷。”
“奶奶是因为舍不得她们所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是吗?”
眼神飘向远方,一抹忧伤。
“……奶奶……舍不得……”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们不会回来了……”转脸看向女儿,“言御,有一天爹爹也要去那个地方,你要照顾好奶奶和妹妹。”
歪着头,有一丝疑惑,“那爹爹什么时候和娘二娘一起回来呢?”
“我们……不会回来了……”
远行……
忽地坐起身,全身冰凉,额际满是汗水。
好真实的梦境。
扬声唤人,“来人哪!”
正是碧痕守夜,她素来警醒,听见叫连忙起身过来。掀起帘幔,烛光下言御的脸色惨白,额际满是汗水。连忙拿过棉巾擦拭,点上明灯,又倒上茶来。
推开茶,“什么时辰了?”
“刚过三更。”
“今夜宫里安稳吗?皇上歇在哪边?”
“好象是咏晴宫苗妃娘娘那里。”
“宫里真的没事?有没有外人进来?”
“哦,过二更的时候西门有人进来,好象直奔议政厅去了。侍琴姐姐打发小柱子去打探,后来就一直没有消息。”
心里一凛,沉声问,“确定皇上在咏晴宫?”
“……今晚是卓公公亲自把香囊送到那边去的。不过皇上好象议事到很晚,要到二更的时候咏晴宫那边还派人出来打探了好几次。”
一掀被子就要起身,“快再让人过去打听,究竟是什么人从西门进来的?”
碧痕慌忙帮她把被子揽上,急言劝解,“娘娘先别急。侍琴姐姐没等到消息,已经亲自过去了,不一会儿就能回来。娘娘受的风寒还没好,可不能再惊风了。”
身形停住,慢慢倚回床上,任碧痕披上厚衣。
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院墙里红光闪耀,丝丝的光亮从窗户缝隙流泻进来,带来几许寒风。忽然又没有声音了,只灯笼的红光仍旧闪耀。
碧痕只觉被言御扶住的手一紧,连忙扬声问外面,“什么人?”
外面静悄悄一片,半晌,才有一人应声,“开门。”
不经禀报直达栖凤宫的还能是谁?
碧痕连忙迎过去开门,笑颜道,“皇上怎么这么晚过来?”
门开了,风灌进来。宁淳面色沉穆,目光阴郁。院里都是亲侍队的随从,也都是一脸的肃穆。两排小太监拎着灯笼立在墙角,为首两个手里的雕龙灯笼居然蒙着一层白布。
碧痕暗暗心惊,看宁淳还站在门边,连忙道,“皇上快进去吧。”
烛光闪耀,屏风上人影清透。淡淡的药香漫进鼻腔。她的风寒还没好。灯光下的脸色盈盈,嘴唇却是苍白的,那目光,那目光轻灵,藏着一抹惊惧。
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感觉到一丝颤栗,连忙轻抚安慰,却不敢抬头看那目光。碧痕送上茶被挥退。握紧那手,轻声呢喃,“言御,你要节哀……,岳丈大人……”
目光里满是疑惑,只听见外面风声一阵比一阵紧,耳边的低语却听不清,“皇上说什么?”
“岳丈大人,去了。”
微微蹙起眉尖,便要驳斥圣言,不及发声,外面又奔进来一人。
昭阳只着中衣,脸色惨白,看着言御,叫一声。“姐姐!”便扑跪在床边,两手锁紧言御,埋在言御怀中号哭起来。
侍琴侍书雪影秋纹等也悄悄进来,乌压压跪了一地。
一切视若无睹,心却被昭阳的号哭震醒过来。轻抚她,口中喃喃安慰,“不怕不怕,有我在……”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王爷追啊红狐追的很紧,汗血宝马跑得极快,末将们根本追不上,很快就看不见王爷了。末将带着两列人四处寻找,才发现汗血宝马的踪迹,王爷躺在那里已经昏迷。回到营地找了军中的大夫,王爷服药后醒转过来,先是一言不发,半天又吩咐拿纸笔,写下这封信吩咐留交娘娘,然后把笔一抛,说,‘都交代好了,你总该等我一等吧!’然后然后就……”
潦草的字浸透末了的飞扬。
扶君。
怜妹。
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抬头道,“刘副将,您跟随父亲多年,边关的事情也没人比您更清楚的,还要请您多费心,忙完这一阵,圣上自有安排。”
“谨遵娘娘旨意。娘娘节哀。末将告退。”
在院里静静站立片刻,往外走去。翠琦迎面过来,看见她连忙施礼,道,“娘娘,出棺的时辰到了。祖宗的规矩要由长子扶棺,无子可由长女代替。皇上娘娘身系皇威,不宜居丧,可以请昭阳郡主代行礼制。”
“昭阳行吗?”
“……平西王妃正陪着,怕是不行。”
来来往往忙碌的人很多,门外迎进淮阳王和楚王,看见言御都是满面唏嘘。门外又进来一人,三人说话倒没注意,院里执事的全跪下了。
宁淳寻常打扮,带着小卓子进来。先扶着言御肩膀细细打量一番,才回身扶起行礼的二王,向众人道,“今日王府治丧,众卿只依家礼,不必拘于朝纲。”携手言御往厅堂走。
言御怔怔的,任他携着到棺木边,看他举止,不禁大惊失色,急言劝解,“皇上不可。家礼如何能拘束圣驾。扶棺之事自然有家中他人代劳,皇上万万不能屈驾。”
平日的温厚目光里满是坦诚,“你怎么能忘记,你的父亲是我的岳父呀,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也是这家中一员。”
满屋的素白刺进心里,手掌不自觉握紧了,像是要抗拒什么东西。一只手伸过来,摊开她手掌握住,道,“我们一起!”
议政厅。
“……四王常年坐镇东南西北,是我朝四大支柱。前年镇南王故去,四角就有了塌陷,好在南方摆夷之乱早已平定,才没有大忧虑,只提副将顶替主位。北边则大不相同,蒙古和我朝一向交恶,战乱多年,近十来年的平静一是因为老汗王多病,蒙古内部动乱不已,且惧于沐王之威,新汗王继位后又忙于平定叛乱。如今则大不相同,蒙古新汗王铁骑威赫,不到两年已一统蒙古,对我朝更是虎视眈眈,如今沐王的故去更给了他们可乘之机。百姓安宁,朝堂稳定,都受着威胁。请皇上早日定夺,边境不可一日无主啊!”
龙椅上的宁淳陷入沉思,眉头深锁,盯着手里把玩着的一只玉佩,像是要数清纹路。半天才开口,“依照各位爱卿的意思,应该派谁去呢?”
“这……臣等也还没想出好的人选。各位老王年事已高,精力也没有以前那么充沛。年轻一代的里面又稍显稚嫩,没经过什么历练。平西王府的冯博昊和同德公的小儿子轩辕光倒是不错,可都是身兼要职。”
宁淳轻轻一唔,“怎么重要都没有边关紧急……。说起来,博昊可能对北边更熟悉一点,只是京里也需要他……”抚了两下玉佩,下定决心,“拟旨让轩辕光速速赴北。”
“臣遵旨。”
厅里恢复了安静。宁淳仍旧把玩着玉佩。小卓子奉上茶水,小心翼翼放到案上,斟酌宁淳的面色,陪笑道,“皇上理了一天事,应该歇歇了。”
宁淳低着头,“知不知道朕为什么不让博昊去北边?”
小卓子一怔,显然没料到有这么一问,连忙就笑着回答,“奴才不知,还请皇上提点。”
叹气,“平西王在西,他若去了北边,西北一片岂不是他们的。西北屯兵数十万,要是来个内外勾结,朕的半壁江山都要拱手让人……”斜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朕知道,他们家世代忠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民间有句老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寻常人尚且如此,何况朕还要为天下负责。博昊和朕一起长大,他的脾性朕知道,现在要这样防他,朕的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小卓子低着头,看地板上的花纹。这样的话,他听了只作没听见。宫中多年的历练早教会他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皇后怎么样?……恩?”
惊醒过来,连忙道,“静王府的小王妃今天过来探望,应该还没走。”
“一会儿去看看她。那么多年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什么事都自己扛。怎么……怎么都不分点给我呢……”
遗书,钥匙。细细看一眼,装进匣子里。
有些往事,是要尘封的。
奴才们都退出去了,皇后的禀性总是爱静的。
肩上一沉,披风裹住了肩膀。只当是侍琴,便道,“出去吧。”身后有人坐下,回头看要起身,已被宁淳拦住。
“忙了一天,说是各府的人进来安慰,其实倒是你花心思应对她们。好不容易得空,歇歇吧。”
实在没有气力再做戏,什么繁文缛节都随它去吧。
抚顺她颊边的碎发,触到一手潮湿,不及说什么,她已伏首过来,叫了一声,“淳哥哥。”
心中百感交集。小时侯她和昭阳一样叫他淳哥哥的,“淳哥哥,我学到《召南》了……”,“淳哥哥,我给你留了果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是淳哥哥,她不再是言御妹妹。他从安王到皇帝,她从郡主到皇后。面具一个一个地换,越来越华丽,越来越看不清对方的脸。
心是痛的,搂紧她,“不怕不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