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1 / 1)
冬日的阳光温暖,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湛蓝蓝的一片,栖凤宫里的紫竹分外精神。
言御,胡妃,苗妃,柳嫔正闲谈,一边的秋纹并几个丫头正捧着布料。
言御道,“这次上贡的衣料绵软贴身,吸汗避热,色泽又鲜嫩,给婴儿做小棉衣是再好不过的。已经吩咐下去了,两位小公主每人的份例外,这些衣物鞋袜也算是新年的礼。”
胡妃和柳嫔忙笑着道谢。
言御看了看胡妃,那脸上光泽暗淡,发式简单,衣着素色的棉袍,比从前少上心很多,微笑道,“妹妹的气色好多了,看来鹿太医的方子真的不错。晚上睡的也比以前踏实吧?”
胡妃自从产下一女后就鲜见圣颜,早已风光不再,众人见她失势,也就没有了往日的殷勤,俨然是宫里可有可无的主了。她性格泼辣,又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差别,常常打鸡骂狗找人出气,宫里的主位都被她得罪尽了,外客也很少有进来问候的。自己一来二去,也作践出毛病,晚上常常彻夜难眠,又硬撑着不让请太医。言御知道后,亲自过去探望,又宣了太医。
比较起来,言御对待她虽然只是如常,却像是比以前好很多。因此忙笑道,“好多了,真是多亏娘娘记挂了。”
言御道,“我看了那些方子,都是些养气舒心的药材,虽然更为高明写,显然就不是杂症。心病还是要心药医治,妹妹凡事要放宽心。”
胡妃面上微微一讪,“娘娘多虑了,妹妹一直都放宽心的。”
言御端起茶碗,拨弄着茶叶,也未抬头,淡声道,“可是我怎么听说,前几天关雎宫那边的一个奴婢因为点小事,被折磨的半死不活,差点丢了性命呀!”
胡妃一愕,面上一阵慌乱,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狡辩,只得低下头不发一言。
言御声音轻缓,半是劝说半是训责,“这些服侍人的奴才日夜和主子相伴,没功也有劳。要是乖巧懂事,晓得体贴主人,自然是好事。要是不知好歹冲撞了主子,该打该罚都有宫里执事的,何必自己大吆小喝的,先就失了主子的体统。”
胡妃早已不敢抬头,一边的苗妃柳嫔也低头不发一言。
说起来,东西几宫里或多或少都有责骂奴才的事情发生,只是胡妃那边更为严重,今日就借她的事来警责众人。
又轻声说,“我也知道妹妹的性子急,但为人行事要是能往宽处去,于人不说,于己也是有利的。”
正说着,外面执事的太监进来禀报,“路妃娘娘来了!”
一语未了,文佩已经进来了。
一身粉嫩色的冬装,狐毛围领,白貂护手。进来后先给言御请安,后面的浮香接过解下的斗篷。
碧痕过来沏茶,文佩一看柳嫔还站着,连忙拉她一起坐下,又和言御苗妃寒暄一阵。
言御问,“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小皇子可好?”
文佩忙笑道,“很好,多谢娘娘记挂。还要多谢娘娘昨日送过去的衣物吃食。那些东西奴婢看着觉得奢侈,实在是愧不敢当,后来皇上又说,宫里不过一个皇子,收着也无用处,用也就用了,奴婢才放下心来。只是他一个孩子,人小福薄,娘娘还是少疼他一些。”
言御微笑道,“也是皇上的话,宫里就琨儿一个皇子,多一些疼爱也不为过。你只管受之无愧,这样的功劳才是不可埋没的呢。”
文佩笑道,“娘娘抬举了,奴婢说什么都不敢居功,也是上天垂怜。”
几个人又说笑一阵,胡妃只低头不说话。
言御怕她受冷落,笑着道,“好好的发什么呆呢?”
胡妃抬头,满面的笑意,众人看她满脸的笑倒都是一怔。
就见她笑意嫣然,看着言御道,“妹妹正在寻思娘娘刚才教导的话呢。只是想一想又觉得,虽然没有必要和奴才较真,可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奴才。要只是蠢钝做错事,倒没什么。可若是受着主子的恩典,却不知感恩戴德,背后做着对主子不利的事,最后更借背叛主子爬上了主位,又该怎么说呢?”
一阵静默。
自她产下一女后就少见到宁淳,不知道其它的原因,只以为是因为没有生下皇子的缘故。后来文佩生下头子,万千宠爱在一身,她见了怎能服气,只觉得自己的宠爱都是被文佩抢走了,平时很少见面,恨意都埋在心里,现在见了怎么都无法忍下心里的怨气,忍不住就从出身上来挖苦了。
只是她何曾想到,这样一说,言御脸上又怎么好看?
果然,言御脸上微微一沉,只压住不发,低头喝茶。柳嫔是个省事的,大概觉得不对,也不敢多想。苗妃身在其外,也装作不知,只微笑不语。
文佩虽然后进来,不知道前后缘由,听这话也猜出是隐射自己,面上先是一热,旋即又是一笑,扬脸看向胡妃,“怎么胡姐姐那里又出了刁奴?也真是奇怪,这东西几个宫里就姐姐宫里的坏心奴才最多。也不知道是□□的人办事不力,还是上不正下也歪的缘故。”
胡妃脸色一变,也未预料到她会还击,很快又冷起脸道,“你说谁不正?”
文佩满面惊愕,“姐姐哪儿来的火气,妹妹可没说您哪!”
胡妃咬牙,点头道,“不正怎样,正了又怎样?没听过歪主子不如正奴才的。”
文佩被人戳中心底的硬伤,不禁勃然变色,待要说什么,已被言御断然喝住。
言御逼视着斗嘴的两人,面色冷沉,“说过多少回了,在宫里大家都是一家人,说起来应该比同胞姐妹还要亲密,可现在呢?常常为了一点小事情,吵的天翻地覆。身为主子,也没有主子的样子,要是做腻了,只管来和我说,我还怕后院里多几个伺候人的?”
这才偃旗息鼓,双方未分胜负。
气氛尴尬难堪,不一会儿,文佩先起身告辞,苗妃也跟着离开。
胡妃看言御面色还是阴沉的,不禁自悔失言,想要埋汰文佩,却把言御也牵扯进来,连忙上来道歉,“娘娘别往心里去,妹妹一时忍不住,犯下这样的错惹娘娘生气。”
言御看她局促,叹气道,“倒不是生气,只是你这个性子只让自己吃亏。你这样的话要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又有你什么好处?说什么她都是皇子之母,以子为贵。你这样说,别人先不说她的不是,倒认为你是心胸狭隘,容不下她呢。”
胡妃细想也是,忙微笑道,“多谢娘娘提点,妹妹记住了!”又笑道,“最近怎么少见昭阳郡主?”
言御道,“可能又出宫玩闹去了。”
胡妃笑道,“上月家父进宫,还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求得王爷与娘娘的首肯呢!”
言御面上不禁一松,笑道,“怎么就那么急?我还没想那么快把昭阳送出去,她还小,性子未定,多磨练两年,到你们府上也少惹点事。”
胡妃笑道,“娘娘呀,这样的事若不是有人急,家父也不会亲自进宫来商议。娘娘也可放心,别说郡主不会惹什么事情,就是真的惹了,那也应该交由家兄烦心了。”
言御点头,“恩,照这么说,等年下沐王爷回来再说吧。”
文佩出门,一路往西边去。正是中午,阳光普照,并不觉得冷。也没坐轿子,带着人往回走。后面浮香追上来,批上斗篷,看她面色仍是阴沉沉的,忙笑颜劝解,“虽然天气好,主子也要注意保暖,这样的风吹在身上也是不好。”
文佩看着她,道,“保暖?我还有心思保暖?你没看刚才那架势,我要是软一点还不让人给吃了!不就是要和皇后结亲了嘛,什么了不起的!”
浮香看看左右,又笑道,“娘娘,皇子一会儿没见你,必定要闹,先回去吧。”
文佩看她,那目光里满是担忧与劝解,也觉得这样站着发牢骚不妥,便自己伸手拢住披风往回走。
后面一声招呼,“路姐姐慢走!”
一回头,却是苗妃跟了过来,也没有乘轿子,小跑着跟过来,后面的奴才跟了一大群,几个奴才更是半俯身就在身边,深恐她一个错步摔跤。
文佩忙转身向前几步,扶住她的手,“慢慢走,慢慢走。那么急做什么,小心摔跤啊!”
苗妃微微喘气,笑道,“平日姐姐忙,要照顾小皇子,一直不敢过去打扰。今天碰见了,正好和姐姐说说话!”
文佩道,“你有什么话和我说过去就好了,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要不让奴才过来说一声,我去看你也就是了。跑的这么急,动了胎气怎么办?又叫我姐姐,实在是不敢当!”
苗妃道,“姐姐虽然封位晚,可是却虚长妹妹几个月,叫姐姐也是应该的。”
文佩微笑,也不说话,扶住她,两人手拉手往一边的冶园走去。
四季常青的树木精神奕奕,人工引出的溪水汩汩流淌。
苗妃笑道,“好一阵不见琨儿了,又长大不少吧?”
文佩道,“长的是快,衣物都是裁缝精制的,费时长,有时裁剪的衣服还没上身就不能穿了!”
苗妃又道,“不知道上次送过去的燕窝,姐姐吃着怎么样?”
文佩一愕,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说起来还没谢谢你呢!那些燕窝真是好,早上一盅,一天都是神清气爽的。只是我看着那里面怎么还夹杂着红色的血丝呢?”
苗妃笑道,“姐姐不知,这样的燕窝是孕期的燕子所做,因为负累,唾液中含血,粘在了上面,虽不雅,却极是养人。这样的燕窝极为少见,每年贡上的也就那么一点。这些还是妹妹祖父南海的学生进京探望时送的,祖父怜惜,让娘亲进宫时带进来,给妹妹补身子的。”
文佩稍稍一讶,有些感动,倒对自己先前的猜忌与戒备汗颜,只是面上仍是笑着,“还有这样的名堂。那妹妹自己留着就好了,何必还给我送来,妹妹可比我需要多了。”
苗妃盈盈笑道,“妹妹不过是两个人的事,姐姐却要照顾三个人,小皇子还小,姐姐身子又弱,皇上更是身系天下苍生,怎么都比妹妹重要了。娘亲进宫时也特别交代,要给姐姐送点过去,还一直惦念姐姐呢。”
文佩笑道,“真多谢淮阳夫人的关心了。”
两人手牵手,在湖边立住。那湖水涟漪,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铺展开层层白浪,如银鱼般耀目生动。
苗妃忽然又叹了口气,黛眉半蹙,声音幽怨,“说起来也有好几日没见皇上了,有姐姐的照顾,一定是很好的,妹妹也放心。”
文佩握住她的手,满面是笑意,阳光下鲜艳如花,“皇上也常常念叨你,前几日忙,没时间过去,今日一定是会过去的!”
狼毫笔落在宣纸上,一顿,一折,一挥而就。
“升彼虚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京。降观于桑,卜云其吉,终然允臧。”
屋内沉郁,静谧。
廊下的风带的帷幔轻轻浮动,赞赏着宣纸上的飘逸灵动。
“姐姐!”
昭阳奔进来,三两步贴到身边。
“又去骑马?”
“没有!在外面在转了一圈。姐姐,我发现哪.整个京都只有在年关的时候才最热闹,各地的商人带着本地最精致的东西到京都来,好像不仅仅是为了做生意,还要宣扬自己的家乡似的!”
收笔,卷上纸张。侍书过来收拾。
昭阳挽住了手臂往外走,侍琴端过热水,伸手浸入盆里,口中慢慢说道,“怎么都没有买东西?”
“买了。”昭阳咽下口中的糕点,“东西太多了,我拿不下,胡大哥帮我带回去了,明天帮我送进来。还有今天刚给雪球买的小竹笼,胡大哥说帮我把竹干上的毛刺磨一磨,再把他们家后院的什么草晾干垫到上面,这样雪球睡在里面才舒服。”
言御微笑,“我们儒雅沉稳的内阁胡大人不但可以手执朱笔,还能做木匠裁缝,真是多才多能啊!”
昭阳没注意言御的调笑口气,自顾自地说,“当然了,胡大哥从小很苦的,他是庶出,母亲地位不高,虽然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却老是受到欺侮,胡老大人慑于正室之威,也并没有多疼爱他多少。我原来还以为他和关雎宫那位是一样的德行,后来才知道不是一母所生。好在现在胡大哥也不需要仰人鼻息了。”
这些事情言御早已了然,所以并不诧异,犹自看昭阳,好笑不已,“以前都是呆子来呆子去的,现在一口一个胡大哥,真是变的快啊!”
昭阳脸唰的红了,满面朝霞,拉着言御不依地叫道“姐姐,取笑我!”
言御压住笑意,拉她在窗边软塌坐下,缓语道,“你知道,我们的事情爹爹都是交给自己决定的。我就不用说了。你呢,还小,很多事情也不那么明了。姐姐只问你一句,你可是真的决定了?”
脸上的红晕刚散,另一波又涌上来,灿若桃花,绚如明霞,低下头不发一语,发辫垂在肩上,露出半截粉颈。
言御看那样子,心里也明白了大半,却还是不放心,仍然问道,“只是你这样会不会太突然?先还在说方….现在又是胡梦得,感情的事情虽然自己明白,有时候又会犯糊涂,你可是真的想清楚了?”
昭阳听了半晌才抬头,轻声道,“姐姐,我知道你一直担心我,但我真的没什么。方大人,我真的喜欢过,常常想着他,盼着遇见他,可是见到他却又不敢看他,一转身各自走开又开始想他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好像着魔了。后来他拒绝了,我难过,又觉得轻松,至少以后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不得安宁了!胡大哥给我的感觉不一样,我和他在一起觉得温暖,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和他说,无论什么困难他也都会帮我。我觉得很满足,也不想那么许多了。”
言御看她,默然叹气,“你这样想也不对啊!”
昭阳低头,又道,“姐姐,你看这满京里的王公子弟,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能与结发妻子相依相偎白首不离的根本凤毛麟角。胡大哥从小和他娘亲相依为命,知晓夫妻间的种种悲哀,他不会让那样的事再发生。如果这世间还有人能让我放心依靠的,也就是他了!”
言御半晌才点头,“你这样想,我也不难为你。具体的事宜等爹爹回来再说吧!”
昭阳点头,“现在还未到腊月,爹爹今年回来过年,也应该是正月了!”
言御道,“也容得你再想一想。”
已是傍晚时分,落日西斜,清凉的风从窗口吹进来,送来院墙里紫竹的萧索清香味。
雪影要上来放帘子,被言御摆手退下。
姐妹俩就那样干坐着,望向窗外。
满目荒凉,满心凄凉。
昭阳幽幽叹息,百转千回,如秋日枯草掩映下潺潺流淌的小溪。几不可闻地咕哝,
“也不知道今年回不回来?
嗓音轻软,细语呢喃地飘出窗外。
那爽朗的蓝天被顶上雕栏恢弘的屋檐与远处青瓦红砖的宫墙压抑,仅露出薄薄的一片,没有流云漂浮,剩下的就是那断肠的天涯。
要过年了,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