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五更天起身香汤沐浴,浴桶里满是玫瑰花瓣,香味浓郁甘冽。从内到外都是大红,先只穿着中衣于梳妆镜前坐下,宫里派来的两个教引嬷嬷拿过干软棉布擦拭头发,服侍妆扮的女官开始往脸上上妆,一些捧着上贡胭脂水粉的宫女立在一边。
往脸上擦润肤露的时候,门边的丫头回禀,“平西王妃来了!”言御忙挡住女官正抹拭的手,回头向平西王妃笑道,“姨娘早啊!”
平西王妃微笑不已,“不早了,再晚可只能看见你上花轿了。”看她两颊润洁,润肤露的滋润下仿若一块美玉,唇边一点微笑。忙过来握住言御的手,一边丫头递上凳子,坐下看女官给她化妆。
丫头奉上茶,言御道,“姨娘喝茶。”脸盘被抬起,女官手中的青黛软笔顺着眉型描绘,画完再拿薄薄的刀片把眼皮上一点杂毛剔除干净,拿软巾擦去。言御闭着眼睛,手拉着平西王妃,不一会睁眼道,“这样的道道工序真是麻烦,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忙完。”
平西王妃笑道,“这是自然的,新娘子出嫁这一道是免不了的,你又是嫁到皇宫里,比我们这些嫁娶更不同了。一辈子只这一次,不漂漂亮亮美美出门,怎么对得起自己?”
从胭脂盒里拿出绒球,在脸颊上滚动着色,从镜子里看抹了厚厚一层,淡淡说,“是不是太艳了?我不习惯。”正上妆的女官忙收手应声道,“宫里大喜时的妆扮都是这样,粉妆颜色素,胭脂的颜色若是淡了只怕不好看。”
平西王妃也笑着说,“都是这样的,新娘子忌讳素净,这些胭脂水粉都是上等的,即便多擦一点也不艳俗。再说掀盖头的时候是晚上,烛光下看不出什么红艳。”对女官说,“两颊往上涂匀,这样的脸盘形状不适合两点胭脂。”
一时脸上的妆画完,女官退后,平西王妃凑近过来细细端详一番,微笑着夸赞道,“这样的好模样,经巧手细心妆扮一下,真是压倒群芳,不愧是皇后了。”一边侍琴捧起镜子让言御左右前后看一遭,言御道,“不用照了,怎样的妆扮也无所谓的,姨娘说好,肯定是错不了的。”
一边女官又上来轻声道,“郡主,奴婢请您的手。”
言御伸出手,女官在一矮凳上坐了,膝上放一块木板,铺上红布,轻轻持住言御的手,回身用指尖在仕女手中捧的小银盒里挑出一点油脂,在手背上抹匀。等油脂被吸收得差不多了,又拿过一支软笔,在另一只银盒里蘸上红色的稠状液体。言御知道她要在指甲上涂上豆蔻,收回手蹙眉道,“不要那劳什子东西,涂在手上看着不舒服。”
女官一怔,不敢劝。
平西王妃打圆场说,“这颜色是有些艳,有没有浅一点的?”
一边教引嬷嬷忙上来挑了一盒粉色给言御过目,言御看看颜色是梅花色泽,勉强点头,任女官涂抹指甲。
画完妆扮,涂抹指甲花了近一个时辰,头发早已擦拭晾干涂上发油。前来伺候的教引嬷嬷上来把发丝梳绾成朝凰发髻。年老阅历多,已知道言御不喜欢繁杂的妆扮,发式照例,但饰物少用,只在梳好的发髻上插上一只玉簪。静静做完,便退到一边,让女官们服侍更衣。
大红色泽的外服穿戴好,华丽尊贵,鞋面上金丝银线刺成的凤凰栩栩如生,一身喜气漫溢开来。服侍的人俱是艳羡不已。
平西王妃笑着说,“真的是母仪天下呢。”亲自蹲身把她外衣后摆上的一点褶抹平,抬起头又说,“你娘若看见你今天这样,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言御低头半晌未说话,终于抬头勉强一笑,“和母亲母女缘薄,幸好还有姨娘。”
平西王妃满心伤感,碍于身边人多,有些话不好说,也笑着道,“好孩子,你是个有福的。姨娘一番心意你必然是明白的,不管怎样,姨娘一样疼你。”眼圈一红,滑下泪来,忙抽出帕子拭去,勉强笑着说,“瞧我,大喜的日子这样。”
外面一阵喜乐声传来,定然是迎驾的轿子已经来了。穿一身喜服立在屋里,对周边竟像毫无所觉。
昭阳从门外奔进来,娇笑着喊道,“来了来了,迎娶的凤銮来了。”扑过来抱住言御,知道装扮已成,不敢用力,轻轻抱住道,“姐姐,要上轿了。”忽然一阵不舍,眼泪涌上来。自己也怕弄脏喜服,忙收了手站住,红了眼睛看着言御。
言御伸手抚她的脸,微笑哄着,“不要哭,以后在家乖乖的,不要惹爹爹生气。”昭阳忙点头,想哭又硬忍着,终究学不会控制情绪,眼泪‘唰唰’落下来。
平西王妃看她两人道别,满是不舍,也陪着掉泪。一时门外来催,只得上前解劝,哄着昭阳道,“别哭,招姐姐难过呢。”等昭阳松手又拉着言御道,“好孩子,该上轿了。”
盖上喜帕,眼前一片红影浮动。搀着两个教引嬷嬷的手,往外面轻挪慢移。
从落芳阁到府门有好一段距离,通行的路边都是‘啧啧’称赞声,一些细微的女声里满是嫉妒。过九曲桥廊,度青石板路,到府门前立住脚。沐王爷依例上前来嘱咐几句,声音低低的,乌鸦鸦的人群里几不可闻。简短停留一刻,便继续前行,围观众人一片欢呼。
出府门,往凤轿前走去。身后的嘈杂里一道声音传进耳内,音量微弱却清晰异常。是沐王爷招呼客人的声音,“方大人,怎么才来呀?等你喝酒呢!”
忍不住一顿身形,站立片刻。千万注视的目光,只有那两道是灼灼的,带着满满的伤痛。
‘劈里啪啪……’府门前的喜炮点燃,声音震耳欲聋。回过神来,走上轿去。
坐稳身形,外面内侍官一声吆喝,轿子轻稳摇晃。
垂下眼帘,手上的色泽温润,这些天来的第一滴泪落在手指上。
皇家的礼仪繁缛复杂,折腾半天已近天黑。被送到栖凤宫里,坐在床沿上。头上罩着红帕,看不清周遭景象,只感觉不停有人进进出出,蹑手蹑脚,一点咳嗽声不闻。右手边必然是桌案,搁置碗碟的声音陆续传来。
一边教引嬷嬷轻声在耳边说,“娘娘请稍候,万岁爷一会儿就到,此刻定然在前厅受贺呢。”
娘娘?哦,行完礼节就是宫里名正言顺的皇后,慑领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唇边一抹苦笑,幸好有喜帕遮着,不为外人看见。垂下头,看紧握的双手,余光落在床板上铺的明黄床单上。
胡思乱想着,未察觉屋里忽然静悄悄一片。面前一暗,隐隐透过来的烛光被遮挡住,喜帕里德视线一片黑红。心中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怎么那么快,新郎倌不是有很多人派酒吗?一想又笑了,谁敢逼他喝酒?
在身边床铺上坐下,对两个嬷嬷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下面一阵静默,嬷嬷一脸难色看向桌案。他又说,“不碍的,一会儿我和皇后自己来,不会忘记喝的。”于是一阵整齐轻巧的脚步声,嬷嬷们带着宫女们下去了。
端坐的身形秀丽,盖着喜帕的头低垂着,宽大的袖子里露出的手指紧握,关节莹白如玉。哑然失笑,无论什么样的新娘子,新婚之夜总会紧张吧。反观自己,反倒异常的冷静,真的是事极必反。
鸳鸯戏水的喜帕,红丝润滑,鸳鸯鲜活,绣功精巧细致。撇开喜秤,亲用手去拿。言御只觉头上轻轻一动,眼前豁然一片明朗,数十支红蜡照映,室内亮如白昼。不敢转头看过去,只盯着脚上的绣鞋。
室内极静,几乎可听见彼此的呼吸。正忐忑不安,忽觉手上一热,却是他伸手握住,不禁抬头望过去。近两月未见的面容依旧敦厚俊秀,儒雅的气度被一身喜服映得喜气洋洋,还是一样的微笑,亲切温存。
见她看向自己,微微一笑,“起来好吗?要喝合卺酒的。”
被温热的手牵着,起身走到桌边。扶她坐好,方才到对面坐下,迎面看的清楚,一时忘记说话。烛光下,脑后的发髻精巧别致,斜插一只玉簪,把一张鹅蛋脸衬得娴雅温淑。斜飞入鬓的眉型高傲尊贵,睫毛在眼帘下投下一道瑰色阴影。
等了半天不见他动作,抬眼看过来,有丝疑惑。看他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微微一晒,别过脸看向别处。
瞬时清醒过来,在摆好的杯中倒上酒,递一只过去,看她轻轻一抿,脸颊瞬间绯红,心中一荡,仰头喝干杯中的酒。
静静坐着,见他喝干酒后看着酒樽发呆,隐隐的光亮下变幻莫测。半天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看他,又是一笑,暖彻心脾。然后起身过来,她也忙要站起身。他急忙说,“你别动,坐着就好。”只得坐下,看他一步步过来。
在身后扶住她肩膀,轻声问,“你饿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轻轻摇头道,“我不饿。”又问,“皇上要不要吃一点?”没听到回答,感觉周身一暖,竟是他抱住了自己,头靠在左肩,轻声呢喃,“不,我也不饿,从颁下圣旨的那天起,我就失去了知觉。”气息抚弄着脖颈,一阵温热,还有一丝痒。
近旁的烛台上红烛一闪,火焰发出轻微的毕驳声,结出一朵火花。心里忽然一阵恍惚,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似乎还在家里竹院的屋里,身边的人也还是冬夜里陪她静坐的那个。发髻一动,头发已经铺洒开来,抚着额际,手指轻轻梳理下来。柔和的嗓音传来,似真似幻,轻与呢喃,“是真的,真的是你。”
那样的真切传入耳中,撞入心里,一时回过神来,不禁有些内疚。转头微笑看过去,“皇上说笑,当然是……”还有一字没说出,铺天盖地的吻已经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