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1 / 1)
沐王府门庭若市,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沐王爷领旨从边关回来,预备送女儿上花轿,每日应对客人,乐此不疲。
交好的各府都有心意,珍贵礼物纷纷送上,从圣旨颁布到今天,屋里已经塞得满满的,祝福者有之,巴结者有之,居心叵测者有之。
侍书忙的焦头烂额,各府送的礼虽然有金总管负责记录收藏,但各府交好的小姐们也都有体己的心意,直接送到落芳阁来。手中的笔上上下下记录不停,礼物还要分类放到各处,几个做重活的丫头进进出出捧着礼盒。
从门外进来看见这副场景,毫无表情,似乎不关己事。侍书见她进来忙上前请示处理的方法,其中一盒礼是卢王妃送来的进贡香粉,是不是拿出来预备大喜的时候用;几个小姐送的绸缎瓷器什么的是不是按照规矩送到库房;一些吃食呢,放到哪里。
看看满屋的东西,奢侈豪华,精巧别致,代表着送礼人的各自心思,半晌说道,“侍琴,你和侍书商量着办,我不想看见屋里有东西。”
侍琴领命过来,和侍书商量一会,便让下人们把绸缎瓷器之类的存到库房里,吃食用度的送到厨房。两刻钟不到,屋里的东西的东西已经处理完毕,侍书下去备档,侍琴让几个丫头进来打扫一下,过来看言御仍然坐在书桌前,轻声问道,“郡主,您要不要喝点茶?”言御摇头。侍琴也不敢说什么,便亲自看丫头们做活。房里静悄悄一片,不一会儿,昭阳和博昊进来了。
“姐姐,”满面喜色,“外面好热闹啊,好多人过来贺喜,爹的嘴都合不拢了。”到桌前搂住言御的肩膀,脸贴着腮颊,欢声道,“这下可好了,终于成全一段好事。我夜夜祈愿,终于能够如愿,老天爷终于听见我的请求了。”搂着言御禁不住一阵欢呼,把言御也震醒过来,忙请博昊坐下。
回头看昭阳满面喜色,微微一笑,道,“还那么调皮,快好好坐下吧。”拉她在身边坐下。
昭阳犹自欢笑不已,拉着言御的手,“姐姐,你没看见外面那些人多羡慕,这两天我走到哪里都有人让我替他们恭喜你,好多小姐郡主的眼都嫉妒的红了。”接过侍书递上的茶一气喝干,随便用袖子抹抹,又道,“以后我也可以经常进宫玩了,也可以去皇家那块牧场骑马狩猎了。而且以后惹祸也不怕,怎么说淳哥……哦,皇上现在是我姐夫,姐夫最疼小姨子,他一定会护着我,想想真是兴奋。”
言御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弯弯嘴角道,“不管怎么说,你以后闯祸被爹爹逮到,我不在身边,怕免不了训斥责骂了。”
昭阳想想撅嘴道,“也是哦,怎么说你和姐夫都在宫里,我在府里闯祸被爹爹看见又要罚抄什么《女儿经》《烈女传》之类的,累都累死了。”静下来一想,很快把不快抛到脑后,笑着说,“爹爹常年在边关,大不了他回来的时候我躲到宫里,到时候姐姐可要收留我。”
言御看她的俏皮与无忧,心中虽压抑,仍笑着说,“爹爹难得回来,你不说尽孝,反倒躲着,不孝女!”用食指一点她额头。
昭阳道,“姐姐要是不留我,我就去找淳哥哥!”说完一皱眉,“唉呀,怎么老是忘记改口呢,现在要叫皇上,被爹爹听见又要骂我了。不过叫皇上实在不习惯,姐姐,你说我能不能不叫皇上,叫姐夫也行啊!”
言御一僵,又慢慢失了笑意,兀自怔仲。看昭阳拉着她叽叽呱呱,便道,“昭阳,博昊哥哥送你的那只银狐长很大了吧,你去抱来给我看看。顺便到后厨吩咐管事的,天气热,招待客人的糕点可以少做一点。”
昭阳果然欢欢喜喜地去了,言御看她蹦蹦跳跳走了,心下一阵放松,想起被冷落的博昊,忙回头歉意一笑。博昊正看着她,看她这一笑委婉歉意又无奈,心里不禁一疼。半天方说,“是他啊!真要恭喜你了。”
言御怔愣一下明白过来,勉强勾起唇角微微笑笑。
博昊看向窗外,又说,“母亲在家伤心好几日,原来的一点希望也都破灭了。让我带话给你,这两天不来看你,大喜那天一定来陪你的。”
言御幽幽说道,“多谢姨娘惦记了!”低下头又说,“我一向把姨娘当亲娘的,这些年多亏她老人家照顾。”
又是一阵沉默。
他又说,“宫里虽然复杂,但安……皇上毕竟是一起长大,对你也是一番情意,你也不必忧虑。”看着她低垂的脸颊,“你一向处事妥当,自然不会让人挑出什么。只是皇后之职繁琐,你少不得要受累。”
她转头看窗外,几不可闻轻嗯一声。
长叹一声道,“言御,我会把你当妹妹的。”看她望着窗外出神,那脸盘弧线柔和,神韵略有忧郁,竟想着这样看到天荒地老也愿意。不一会侍琴上来续水,惊醒他的愣神,忙笑笑说,“你忙吧,我回去了。”不让言御送,三两步走出屋。
书桌靠着窗户,竹帘卷起,初夏季节清爽的空气直吹进来。窗外的两枝蔷薇还未□□,枝条新绿,叶子脉络分明。下面还有两株兰花,也未开花,那股幽香却随风传送进来。往南看过去就是走廊,廊下一排梅树疏落,花朵已落,枝丫颓丧。
身后轻轻禀报,“郡主,静王府少夫人来了。” 不待反应过来,荞云已经进来笑道,“皇后娘娘,我又来给您道喜了。”
收住唇边一抹苦笑,转身一副嗔怒,“又来胡说八道,要是这样也别来了,我天天请你来呕我呢!”拉着荞云在身边坐下,着侍琴倒上新茶。
荞云道,“我可不呕你,我要是有这样的福气,情愿人家天天来呕我。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呕气?你这样的气不知道多少闺秀挣破脑袋也抢不到呢。”端起茶轻轻抿一口,低头瞅了会儿问道,“这茶必然是蒋家送来的,他们家专管大内这些上贡的东西,这些是留下送贵人的。”
言御笑着道,“我也不清楚,最近来人多,待客用的茶喝完了,这些不知道是外买的还是别家送的。”转头问侍琴,“是什么茶?”侍琴忙答是别家送的,是哪家就记不太清了,要到库房查才知道。
荞云忙说,“不麻烦了,一点事儿。”又笑说,“我过来看这里准备的怎样,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虽说府上也有安排,但怕是一时忙不过来。自然是不缺东西的,就算缺我们也没本事添上,但要是少人手,倒可以抽调一些过来。”
言御知道她向来不留心这些,必然是翠琦委婉提醒她过来问一下,礼数上步步到位。笑着道谢,“多谢了。府里的事我没过问,听说宫里抽了一些人来,应该是能应付的。”
“对哦,”荞云点头,“皇上怎么会不关心?我原就说不用多此一举。”也没注意说漏了,又道,“以后我们见面可没那么方便喽,进去问候还要通传,然后等皇后娘娘的召见。”笑嘻嘻地打趣着言御,看她脸色平常,以为她心中忐忑,就不再取笑,想想也有些伤感,“真舍不得,虽然免不了有这一天,可进宫后就真的没那么多的机会和你一起说话了。”一时眼圈红了,忙抽出帕子掩住。
言御微微笑笑,半天叹息道,“那天你千万别来,带得我心里不好,你可最爱哭了,我看着都心烦,也不知道荥容大人怎么忍耐的。”
荞云一笑,擦了眼泪,半天又说,“那天我真的不来了,上次妹妹出嫁我去陪她,忍不住眼泪,带得她也一直哭,胭脂水粉糊涂了一脸,那样的新娘子可不好看。”想想又说,“到时候可要有长辈来教导你,老夫人来吗?”
言御道,“到那天,平西王妃会来陪我,你放心好了。”
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荞云知道她这里忙,不一会起身告辞。言御不虚留,送她到门外。
小半晚时分,朝霞满天。忙碌一天的仆人们疲惫不已,又都是满面地喜色,看言御迎面过来,都是请安祝贺,“郡主大喜。”
荷塘边景色依依,微风吹皱一塘池水,阳光挥洒,水面上波光粼粼。站着出一会儿神,盯着水面的波澜,心中翻滚不已。回头吩咐身边跟着的丫头回去告诉侍琴,有人找就说一会儿就来,又让另一个去后厨吩咐点事。看两人走远,方才慢慢往北边过来。
竹院。
夏日里的竹林青翠欲滴,枝干笔直,竹叶碧绿,遇风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其下的那株梅却早失了芳色,空留枝干于风中。
推开院门进去,两三丈的院落里满是苔藓,郁郁葱葱,密布在泥土台阶上。走过青砖铺就的小路到房门前,门上已织满蛛网,灰土色的蜘蛛结网忙碌。房里陈设如旧,书桌上是留下的书,厚厚的几本上满是落尘。不顾尘脏,在软塌上坐下。案几上的茶具也早已满是灰尘,像那次雪夜里一样,拿出一只茶杯把玩。
翻过来,卡过去,翻过来,卡过去,翻过来……
斜下的夕阳从窗幕缝隙透过来,一缕缕金色的阳光射在衣服上。门前的光线一暗,一个清癯身影落在墙上。
懒得抬头,依然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无视眼前的身影。
屋里安静如常,她不说话,他也不说,一任斜阳西下。很久很久,她轻声问,“你来干什么?”声音空灵,带着细微的嘶哑,声带无力,似疲惫不堪。
他却是镇静,声音如平日般安定,“我来带你走。”
我来带你走。
“咯咯咯咯”她笑了出来,浑身虚弱地乱颤,似乎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他静静看着她微弱的狂乱,却无话可说。良久,她止了笑,抬头看他,目光锋利,“方大人,你说什么?你说要带我走?”
腮边肌肉一抽搐,握紧双拳,轻声道,“现在还来得及,我立刻带你到天涯海角。”
她又是一笑,搁下手中的茶杯,吹去手中灰尘,站起身直视他,眼睛里满是讥讽,一字一顿缓缓说,“这句话我想听很久了,可是现在,我听了却想笑。”
他看着她的眼睛,隐隐一层水气,在夕阳余光下灼灼闪亮,化成数道亮剑,刺进他心里。微微闭上眼睛躲避这样的灼伤,再睁眼她已走到书桌边。
桌上的书是他曾经读过的,针线装订的古本,上面一层尘埃。心忽然一痛,围墙倾塌一角,喃喃说道,“从十五岁的时候我就想嫁你了,从你赴考的那天开始,我就盼啊盼,等得心急如焚,等得茫然若失,万万没有想到,却等来了今天这个结果。”深吸口气,压下胸中涌上来的酸楚,微笑着看向他,“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他看着她,说道,“先皇……先皇并不是盲目相信臣子的皇帝,总有一番考验,到后来,又要应付一些不需要的恩宠,时机总是不成熟。等到能开口的时候,却已经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依然轻柔,“我常常想歇一歇,身边有一个依靠,让我不彷徨,不害怕,也不必不顾自己的心情在人前强颜欢笑。从小到大,我都要懂事,要顾全大体,可是,我却只想像昭阳一样随性地欢笑撒娇。”双掌压在桌沿,俯下身撑住身体,声音压抑,“我原以为自己有机会的,能过上简单的生活,到头来,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十足的奢望。”
手心紧握,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不再看她的虚弱,声音无奈,“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欠你太多。”
她站起身,慢慢挪到门前台阶上。阶上的青苔留下被践踏的痕迹,可是不久,这个院落又会恢复原有的落寞。抬起脸,任夕阳的余晖撒在脸上,驱走四肢的冰凉,吸进暖意,呼出寒气,看着那红红的太阳,直到眼里酸出微微的泪。轻轻说,“你没有欠我,曾经的梦那么美好,此生也无憾了。”顿一下,又道,“方大人,再会!”
墙上映下的身影一闪,阳光失去阻挡,呼拉拉扑在墙面上。他看着那一尺见方的金黄,夏日温热的空气里竟感到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