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大雪皑皑,连绵十几天也没有停歇,府内的林木屋亭蒙上一层晶莹的白,把原来轮廓鲜明布局纷沓的园林遮上薄纱,如轻纱掩面的女子,多份朦胧的隐秘。晌午时分,雪小了些,虽然没有日芒,天空也不是很昏暗,平平静静的展露素净的脸颊。只极远的边际一片阴骛,预示着即将来临的大风暴。
今年镇守四边的王爷将军都没有回来过年,留在各自镇守的边疆恪守职责。皇恩泽被天下,对于有功有劳之人当然更是关怀备至,年前每家都赐了不少东西,吃喝用度一应俱全;大年初一,更由宫中杜贵妃宣诏几家女眷进宫,借看戏品茗款言抚慰,众人自得好言应答聊表感恩。
午饭过后言御正在屋内看书,侍琴怕她冷,在屋内烧的暖炉里多放几块炭,又在香鼎里添把干芍药。言御看书倦了,转头看她收拾屋子,见她疏理帘幕边的盆栽,心中一动想起件事,因而问道,“边上的那个瓶怎么没了?”
侍琴看向另一边架上的仿白玉净瓶,知她是问怎么把瓷瓶换了,应答道,“上回那只瓷的安王爷来的时候失手砸了,金总管到库房没找到相似的,就着徐妈妈换了这只仿白玉的。”
言御道,“那只瓶是旧年平西王妃送的,共是一对,上贡的只这对是金丝刻边仕女耸肩,另一只摆在老夫人房里呢,如何还能找到一只一样的。”笑笑又道,“我带回来的时候就让徐妈妈送了一只到老夫人那里,剩下的一只随手放屋里了,并没有备档,也不怪你们不知道。”
侍琴笑道,“这么珍贵呀,明儿安王爷来了可要让他赔了。”
言御笑笑没做声。
安王宁淳,言御,平西王府的博昊,和现在是静王府小王妃的荞云都是一起长大的。小的时候各家走得近,孩子们经常见面自然亲切,年小无猜,骑竹弄梅,相处的像是亲兄弟姊妹,后来还加了个古灵精怪的昭阳,更添了不少欢笑。只是天长日久,各自年岁大了,来往却逐渐少了,倒不是感情淡薄,只是荞云出嫁为人妇,日子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博昊也随了平西王爷去了边关,常年不回来,原来的一伙玩伴里也仅剩言御,无事忙昭阳,和宁淳了。
想到宁淳,言御暗自叹口气。宁淳的母妃曾经是当今皇上最心爱的女子,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言御至今还记得她的音容样貌,清秀典雅的面容算不上姿色超群,但举止行动处自有一番不俗的气度,柔和似水,骨子里偏又透出隐隐的寒霜,如荷花池中沾露莲花,隔着漫漫雨雾远观细赏,想要伸手亵玩却是不可能。可惜她红颜薄命,死时方虚度尘世二十二载。宁淳年幼丧母,肃宗心下自然怜惜,但一国之君政务压身,后宫主事杜贵妃的儿子溱王是长子,极有继位野心,藉于此,肃宗对宁淳的爱便成了一些人的威胁,故而杜贵妃虽然面上疼他,私下也只淡淡的。宁淳年少孤依,养成一股淡漠的秉性,大有两袖不携清风之态,不过面上却是儒雅温文,日常应酬也应对得当。成年分王赐了府邸,一个人生活更是自由,完成皇帝亲托的任务后,整日里也就是梅妻鹤子,赏花观鸟了。
宁淳与沐王府相交甚深,举府上下都喜欢他,老夫人王爷喜欢他稳定持重,下人们喜欢他随和亲切,很多人都觉得当今皇帝膝下的安王宁淳和沐王府的言御郡主是一对。为什么这么想呢?言御很是费解,宁淳和她府上虽然来往密切,对她也是很好,可是自己总也看不透他,弄不清楚他心里想什么,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宁淳虽然就在身边,心思却相隔十万八千里,即使她想伸手想触碰一下,也只是望尘莫及……
侍书刚从屋里出去又折回来,掀开帘幕喜声道,“郡主,看谁来了!”身后转出一个气势不凡的人,滴水成冰的雪天里外袍下竟只穿着夹袄,脸庞严峻,棱角分明,想是经常受日晒雨淋,肤色呈微微的古铜色。
言御早已喜的站起来,“博昊哥哥!”
原来竟是平西王府的博昊,年上王爷们没回来,博昊也没有回京的消息,不想现今竟忽然出现在沐亲王府。
博昊爽朗地笑起来,“言御,幸好你还认得我啊!”几步过来握着言御双肩细细打量,目光灼灼闪着烫人的温度。言御知道他在军中呆得久,原本开朗的性子更添几分豪放,行动处自然是不羁,况且亲如兄妹长久未见,自然是不拘小节,饶是这么想,脸上还是一红。恰巧一边侍琴倒了茶过来,博昊方放手在桌边坐下。
言御平了气息,看他端过茶碗揭开盖,吹开上面漂浮的叶,几口喝下去,不禁笑笑,知他旧习未改,复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
博昊正放下茶碗,听到问话答道,“午饭后到的家,和母亲坐了会就要过来,母亲说天寒地冻乱跑什么,不如晚上好好歇歇,明天请你和昭阳过府玩一天。我说,玩不玩也无所谓,只是我想她们府上的果子了,总不能让人家来做客再指名要礼物的罢,只得过来蹭吃的了。”
一边侍琴早笑着端上来一盘点心,博昊笑着道谢,直说,“好丫头,几年不见还是这么伶俐。”
侍琴笑着应道,“少王爷过奖。”说完便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二人叙旧。
言御等他吃了几块糕点解解馋,又问道,“怎么回来得突然,不是过两天就走吧?”
博昊喝口茶,只用袖子擦擦嘴,“不是,圣上下旨招回来的,回来前也没说什么事情,到京直接进宫,竟让我卸了边境的职务,回京任京城护军首领一职。”
言御一愣,事情太过突然,隐隐觉得不对,面上还是笑着,“这下好了,姨母上次还抱怨王爷与你长久不在家,她一个人孤寂得慌呢,现在可是如愿了。”
“是嘞。”忽又想起什么,“我还给你们带了东西。”走到门边掀起帘子,想外面廊上有人跟着侍候,见招呼忙奔过来递上东西,就见博昊左手捧着盒子,右手拎个铁笼进来放在桌上。盒子封住看不出是什么,编制细致精巧的笼子里是一只狐狸,不与平常狐狸相同,皮毛银白,身子也是小巧的多。
博昊道,“这只银狐是草原上打猎得的,可能是母狐出外觅食未归,它饿极了跑出来,被马蹄声所惊,在草丛里乱窜,被我使网捉住了,一看小巧可爱,想想昭阳喜欢这些玩意,索性带回来送她玩。”又打开盒子,“这里有两件貂皮,是秋天的时候我带了几个人纵马行了两百多里,到偏北的贺兰山打猎所得。一公一母刁得很,我堵着洞口好几天方拿住,到底一死一伤,玩是不能了,只留了皮带回来。一件给老夫人,一件给你,上冬季节御寒是再好不过的!”
言御道,“银狐也罢了,两件貂皮这么贵重,老夫人那件我留下,另一件还是给姨娘吧!”
博昊道,“不必,家里不缺这个,每年父亲回来,这样的玩意总是会带的,不然也哄不了母亲开心哪?你只管留下!”
言御笑道,“那可却之不恭了。”便起身把东西拿到身后案上,又亲自拎过茶壶给博昊斟茶。
香鼎内的烟袅袅飘散,火炉烧得也旺,屋内香甜温暖如春,博昊长久户外历练本就不怕寒,现在到了暖屋里,适才又喝了热茶,就觉得浑身燥热出汗。言御倒了茶又亲自端到面前,博昊就近闻到她袖中的一股清香,比屋内的香清新得多了,不禁勾起他心底深处的事来,脑袋一热抓住了言御的手。
言御刚放下茶碗,手忽地被抓住,抬头看博昊,只见他面目红涨,目光灼人,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光闪烁,心中一惊,喃喃念道,“博昊哥哥。”
“言御,去了边关那么久,我……我原想着怕是没有机会,谁知现在上天眷顾,让我回来了,我……我再也不会错失机会,等到事务安稳下来,我定要让母亲和父亲商议,到宫里去求娘娘的。”半是心急半是紧张,一席话说得局促不安却又坚定不移。
言御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万万没想到博昊大大咧咧的外形下竟有这副心思,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只怔怔盯着他。
博昊也知道突兀,知她一时半会消化不了这事,又柔声抚慰,“我知道忽然这样说你很意外,没事,我等你慢慢接受。”说完又握紧她的手,她的手瞬间竟冰凉。
手上传来的温度力道拉回言御的理智,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的,满心的抗议就要冲口而出,看见博昊真挚热烈的目光又慢慢吞回去。抽回手不着痕迹地理一下鬓边的碎发,吸口气很快平息内心的悸动。喝口茶,抬头看博昊,眼神平淡坚定,“博昊哥哥,长久不见又来拿我说笑,”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我们一块儿长大,我又没有亲兄弟,向来把你当做兄长般敬重,你现在可不许这样拿我玩笑。”
博昊一怔,张口欲说话,言御不等他出声又说,“小时候哥哥极疼我,好玩的好吃的总留给我,还常常背着人带我偷溜出府去玩。记得有一年上元佳节,我缠着你带我去看灯会,你万般为难,还是拼着平西王爷的责难带我去了,街上的人好多啊,你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怕我走丢,谁知道还是被人流冲散了,你在街上找了好久,不得已回来报信,哪知我早已自己回家来了。你又倦又急,看见我却是欣喜若狂,那样的担心我今生今世都忘不了。那时我就对自己说,博昊哥哥永远是我的亲哥哥。”
鼎内的香慢慢消了先前的芬芳,原本的甜香逐渐淡了。
言御又道,“现在,小时候的玩伴都大了,很快都要各自成家立业,或许今后大家因皇恩天各一方,淡了先前的缘分,但这份情,我是永远记着的。特别是博昊哥哥你,”反手握住博昊,“我是永远当亲兄长看待,心底永存着一份挂念与祝愿的。”
他怔怔地看她,心中冰凉。
炉里长久没有人添炭,火渐渐变弱,屋里的温度降低,冰冷的寒气充斥。
良久,他说,“你……”抬头盯着她的眼睛,“你有喜欢的人了吧?”
他毕竟也是敏锐的,她微笑,然后直视着他,温婉的,坚定地,信任的,真诚的,说,“是!”
他点头,借着这点力量压下自胸膛腔腹中涌上来万般滋味,半晌说,“天色要暗了,我回去了,明天记得来府里玩。”微微笑着扯动僵直的面部肌肉,起身缓缓往外走。
言御也站起来,见他脚步迟缓,满心的担忧却是说不出一个字,看他到门边又不禁张口喊了声,“博昊哥哥!”
停住脚步,内心缓缓升起希望。
她看着他的后背,咬咬牙,轻声道,“您多保重!”
点头,起步,掀帘,走出屋子。
风过处,一滴清泪随风而逝。
言御在房里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怔怔发呆。门帘被掀开,一阵风乘势而入,抬头一看,却是昭阳。
昭阳过来挨着坐下,搂着她脖子把脸往上一蹭,言御受凉惊醒,推她道,“跑哪儿淘气了?一天都不见人影!”
昭阳嘻嘻笑着,“在淳哥哥府里闹了一天,中午还招待我一顿,他府里的鹿肉做的真好。”
言御道,“成天就只知道磨你淳哥哥,乱添麻烦,可有请他来府里吃晚饭?”
昭阳跳起身,把手伸到炉上烤,炉里的火早息了,剩余的温度也不足暖手,噘嘴道,“怎么没有,本来他要留我晚饭,我说我一天没着家了,再在这里晚饭,回去免不了一顿训斥,倒不如他来我们这里,也省得一个人孤寂。就一起过来了。”
言御问道,“人呢?”
昭阳奇道,“到家我嫌冷,去屋里拿斗篷,他就先过来了,怎么没来吗?”
言御道,“没有呀!”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昭阳歪脑袋想想说,“有半个时辰了,我回去添上衣服还洗了把脸,又亲手喂‘咕咕’吃了东西才来。”
言御心下明白那个时候正是博昊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必然宁淳听见什么不方便的话就没进来,只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低头思量一回,抬头笑对昭阳道,“可能到院子里闲逛去了,我们去找找。”
出门正看见侍琴,金总管往这边来。言御吩咐侍琴把屋里的暖炉重新燃上,香不必添了等话,侍琴应声进屋。言御又转身对金总管道,“府门关了没有?”金总管应声,“还未。”
言御又问,“有没有见安王爷出门?”金总管躬身答道,“并没有。眼看着好象往梅林边去了。”言御道,“在饭厅里摆饭吧,一会就过去。”金总管应声退下。
落芳阁往西有一片梅林,原是天然所生,建府时圈进宅里作了一处风景,长久时日都有人输理,枝木更加繁密。言御落居落芳阁时,着人把林里的梅树移植少许在阁前九曲回栏两侧,整个落芳阁便成了右侧傍依梅林,四周点缀梅枝的地方了。
两个人出门往西,顺着小径往梅林处来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