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初五峨嵋宴(1 / 1)
第一节
“听说了吗?峨眉掌门圆空师太六十大寿,宴请武林各大门派的高手呢!”
“那可不是,江湖上有万儿的人物都有份,这个热闹,你我无名之辈怕是凑不上喽。”
“去看看也行啊,能见到不少江湖上的高手呢。未必要上峨眉嘛。”
“也是呀,六月初五,想必有好戏看呢!”
客栈内的人议论着江湖上的新鲜事,傅雪剑在酒楼吃饭,听道旁桌人提及圆空做寿,举目淡淡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如此说来,六月初五,应该很热闹,不如她也去凑这个热闹吧。也不管什么邀请函不邀请函的,若真不让进山门,那也就不上山得了。
她又竖起耳朵听另一桌的议论。
“此次峨眉发出的请柬很广,连一向独行的青莲仙子和轻纱仙子,也在受邀之列。只是,也没有谁觅得二人芳踪。”
“说到轻纱仙子,不知你们听说了吧。朱砂门灭门的案子就是她做的,就几个人把朱砂门给挑了,还真是了得啊!若不是我亲眼看到现场,我还真不相信呢!”
“您老哥儿够胆儿!换了别人,指不定敢看那现场,铁定啊魂儿都丢了。”
“……”
这些市井之徒,常年在各地之间来回跑,听到的自然多。而爱管江湖闲事的人,自然知道很多江湖上的传闻,听到的多,渲染的也够多。猜不透到底能把江湖传闻传到什么程度,但是说是五花八门准没错。至于适才他们所议论的峨眉派的寿宴,这样的大事应该是真的,没想到一向专断独行不爱与人有交集的傅家姐妹也被邀请。
不知道姐姐是否会去,她一定想不到比她更不爱管事的妹妹会去吧?傅雪剑脸上浮起一丝似笑非笑,把饭钱放在桌上,抬步走出酒楼。
从景德镇到峨眉有很长一段路,傅雪剑选了一匹好马赶路,身后的影子也一直没有落单。这一路上还算太平,没有人找她麻烦。
傅雪剑比寿宴早到了三天,但她没有上山,只是在山脚的小镇上住下,终日呆在客栈里。她喜欢有窗台的屋子,每天坐在窗台边上看窗下街市上的人来人往,看拥挤的人群,似乎要从里面找出什么似的,但是总是以失望告终。
几天下来,越接近六月初五人越多。
六月初四这天,小镇上拿着各式各样兵器的人越来越多,客栈的店堂里几乎都是豪歌放语,猜拳声、高谈声、大笑声等等,整个小镇一下子热闹繁华起来。
傅雪剑立在窗前,望着就要下山的红日。红霞漫天,明天又将是个好天气。但是,看向另一面的天空,似乎压着一层黑云,正要往这边来,是凶兆。明天也许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而这件大事,必然与峨眉的寿宴有关。难道,明天的寿宴会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武林上已经多年没有大肆办过轰动的大事,因为近些年往往大事办过之后就会引来无穷尽的血光之灾。八年前武林盟主傅泰为大女儿举行及笄之礼,广宴武林各派人士,几天之后洛阳开始发生大小事情,两月之后傅园便惨遭灭门。从那开始,八年来江湖上有喜事都不敢铺张地大肆宴客,今日峨眉宴请那么多人,不知即将发生什么事?此时天空那片黑云,也许正是预示着经过这场寿宴之后江湖上又会卷起一场血雨腥风。
这将是怎么样一场争斗?以前的杀戮无非为宝藏秘籍之类,难不成会和这些有关?那么傅园灭门惨案,又是为着什么?
傅雪剑此时想起忘了问姐姐当年的血案是为何而起,难不成与这次的凶兆有什么联系?也不记得是哪一年的哪一天了,她在父亲的书房边玩耍,听到父亲同大哥在里面谈话,父亲要大哥去藏一件东西。她听父亲说过,要藏东西,最安全的不是家里而是在外面某个私密地方,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才是最保险的。现在想来,也不知道当初藏的是什么,和灭门之事是否有着很大的关联。
夕阳西下,傅雪剑还是立在窗边,一动不动,只盯着街道,似乎要看出什么端倪。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乞丐从街道走过,她认出了那是时老。他也来了,以他的江湖资历,是否也觉察到什么不祥之兆?
夜渐渐吞噬整座小镇,还没有傅雪剑认为会出现的那个身影。难道姐姐真的不来了?若是与当年血案有关,她怎么会不来?孟风庭来了,江湖四俊自然也在,更不用说各大门派的人了。甚至连一向很少涉足中原武林的塞外应天堡和海南剑派都有高手前来,这场盛会绝非单纯的贺寿,否则,峨眉一佛门清修之地不可能如此铺张。
如此看来,姐姐应该也会来的吧?她不可能没有听到任何风声,看了这么怪异的事情连不喜欢凑热闹的傅雪剑都觉得非去不可,关心报仇之事的傅月剑怎么可能不参加?
傅雪剑下定决心要去,但是又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她一直等傅月剑的出现,希望傅月剑带她上峨眉。
有人敲门,傅雪剑转身,缓缓走去开门。
是店小二送茶来。在他就要出门的时候,傅雪剑问了句:“客满了吧?”
店小二很诧异这个很少说话的古怪女子,她虽然美,但是脸上很少有生动的表情。她很少出门,话也不多,仅仅会吩咐些事情。看样子她似乎在等人,那么多天了却还没等到。“姑娘,客是满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别的客栈也满了吧?”傅雪剑并不看他,她不在乎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她,她只在乎别人看她。
店小二回答道:“是的。整个镇上的客栈都满了,还有很多人没有地方住呢。”
傅雪剑斜睨他一眼,道:“你去打听一下,看到青莲仙子就请她到这来。”
“是,小的明白了。姑娘还有别的吩咐吗?”原来她在等青莲仙子。在峨眉下,经常和江湖中人打交道,他是知道青莲仙子的。“可是,万一青莲仙子不来呢?”
“不来便算了。”这家客栈是上峨眉山必经之地,只要姐姐一来,她肯定能看见,只是,她不能一直守在这里。如果姐姐不来,找孟风庭也许会知道一些事情。或许傅园的事他不会明白太多,但是江湖中事他知道不少。掏出碎银,放在桌上,她淡淡地道:“拿去,这是赏你的酒钱。”
店小二拿了赏银道过谢后便退了出去。
傅雪剑没有点灯,不用点灯。在她的心满是尘埃的时候起,她就习惯了黑暗,这样会感觉离次云鹤比较近。
第二节
第二天正当她准备出门的时候,店小二告诉她青莲仙子已经到镇上。于是她又回到窗台边上。
“姐姐,我以为,你不来了。”房内除了她并没有别人,但是她知道门外有人。
果然,傅月剑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王婶。“没想到你会来。”
“我嗅到了不祥气息,也许这场寿宴背后会有轰动整个武林的大事。”傅雪剑走到桌旁,给两人倒茶,然后径自倒了杯酒浅酌,道:“坐。”
语气很淡,丝毫没有遇着亲人的喜悦在里面。傅月剑深深看着她,并没有喝茶,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她从未见过傅雪剑喝酒,两个人的距离似乎远了,而且是不同寻常的远。她已经变得不了解妹妹,而妹妹也似乎不再需要她的关爱。前些日子见着孟风庭,据他所说,傅雪剑对次云鹤已是情根深种,并且已经改变成他们所不认识的样子。她的改变不只是由单纯变得成熟,还变得内敛、无心,淡然以待一切,真是因为次云鹤吗?
“三年多了,从失忆开始。”傅雪剑脸上有转瞬即逝的苦笑。
三年多了,她已经满了十八岁,翅膀硬了羽翼丰了,再也无须姐姐的守护,人毕竟是会长大的。她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但那已经是一种奢望。她以为可以忘却,终有一天会忘却,可是,每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就想起他的好来。
吃饭的时候他总是会担心她营养不够,尽把有营养的食物推给她。入住客栈,他总是担心她的安危,不等她先睡下,他是怎么也不肯睡的,他会在房门口守着,有时候竟守着到天亮。走在街市上,总免不了那些刻意的拥挤,他总能不着痕迹地替她挡掉。虽是不着痕迹,但她能感觉得到那无言中传递的关怀。
这一些,她都受得理所当然,她不会去问他为什么,也没想过要追究这个答案。她安然接受了他对自己的关怀,也只有他的关怀她才不觉得厌烦。因为他做这些总是默默的,他不会提醒她该怎么样要怎么样,他只会去做,而他做什么她都了解。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养成这种默契。她从来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的情绪不会表露在脸上甚至也不会流露在眼睛里,但是,只要是他的关心,她都能感受得到。不必多问不必多想,只要接受就好。他从不会反对她的意见,也不会拂逆她的意,只是恰到好处地施以关心。
而这一切,都因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仇恨灰飞烟灭。他为她做的这一切,甚至是把命双手奉上也心甘情愿,他有什么错?幸福是她自己扼杀的,虽然她不想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傅月剑看着她那毫无表情的面容没有说话。伤痛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愈合的,如果是她傅月剑,她也不知道在这种矛盾取舍中取什舍什。也许她真的太自私,为了自己不为难而把问题丢给妹妹,但是,要次云鹤死在她手中,那岂非更残忍?再有一次,她还是要选择报仇的。
“姐姐,傅园灭门究竟是因何而起?”傅雪剑切入正题,这是她找傅月剑的重点。
听她这么一问,傅月剑显得很诧异,与王婶对望了一眼,不禁叹息。她毕竟是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人终究是会变的。她实在不愿意让妹妹趟这趟浑水,傅家只剩她们二人,如果妹妹有什么不测,她要怎么向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何况这件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让妹妹跟着她去冒险。“这些事还很重要吗?”
傅月剑不坦白让傅雪剑很不悦,尖锐地道:“的确不太重要了!仇已经报了不是吗?”
其中必有隐情,姐姐总是认为那些事她不用知道,好象她只要按照他们安排好的路走下去就是,即使次云鹤的确是杀了父亲和大哥的凶手,但是毕竟他只是听命于人,不是吗?究竟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次云鹤听命于嗜血门主,而嗜血门主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个大买主又是何人?如此多疑问难以查证,嗜血门早已被灭门,嗜血门主是生是死也不知道,因为灭了嗜血门的次云鹤已经不在人世。想到这,傅雪剑眼中闪过一抹悲哀。
看到她眼中那抹悲哀,傅月剑心中升起不忍。这些年也查到不少消息,对于一个杀手来说,仇恨确实不能算在次云鹤身上,但是实实在在人是死在他的手里,首当其冲当然要把帐算在他身上,然后才追究其他的人。她要当年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付出代价,但是,她不会让轻纱介入此事。次云鹤说得对,她应该属于阳光的,在次云鹤心中是,在她心中何尝不是。大仇一天未报,她就一天不会罢休也不会和轻纱说清楚,阳光是不应该沾上一丝血腥气的。
“为什么不说话?”直觉告诉傅雪剑今日峨眉寿宴与当年傅园血案有着莫大的关系,而姐姐却是在蓄意隐瞒。
“轻纱,有我在,这件事你不用管。”傅月剑脸上不露半点情绪,傅雪剑还做不到这个样子。
“你总是这样!”傅雪剑有些生气:“如果这件事跟傅园有关我就不能置身事外!除非我从此不姓傅。”
傅月剑注视着她,她知道妹妹变了,三四年前那个听话的小女孩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有主见的成熟少女。经历了那么多变故,又经受过爱情,必然要改变的,但是失去妹妹的感觉是那样强烈,压得她的心很难受。
傅雪剑回视她,目光有些冷。接着甩头看向窗子外面,后来干脆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又继续这几日来那种反反复复的动作,死盯着街市。良久,她才打破沉默:“我不会同你一起上峨眉,但我一定会去的。如果你不肯说,那我只好自己去查。”
“你接了邀请函?”傅月剑怀疑这个可能,她接到请柬时已经差点赶不上时候,而当时送请柬的人还问有没有见到轻纱仙子,可是店小二说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天。
“我会想办法进去的。如果这件事与傅园血案有关,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不为什么,单是次云鹤的死就足够成为非查不可的理由,若这件事幕后有隐情,绝不能让次云鹤被这个黑锅,付出生命已经足够。
她的警觉让傅月剑诧异,但转念一想,这三年多的不明身份,她当然会养成良好的警觉。“你不和我一同去也好,若有什么变故,至少留得住傅家的一线命脉。那么,报仇终究是有希望的。”
自朱砂门灭门之后,江湖上已经不再有人能知道轻纱仙子的行踪。既然她到了这里那么久都没有人传过她的行踪,这么说,她可以隐瞒住身份入峨眉,这样,她的危险就会减少。
“我会隐瞒身份。”傅雪剑淡淡说完,就不再言语。
“二小姐,千万要小心啊。”王婶不放心,二小姐不像大小姐那样坚强,容易让人找到弱点。她知道二小姐看似坚强,内心实则没有那么坚强,否则次云鹤的死也不会对她造成那么大的影响。若是换了大小姐,应该不会受那么大的打击吧?
收到浓浓的关心,傅雪剑回过头来,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我会的,我答应过他,定要好好活下去。你们也要小心,姐姐也不要意气用事。”
傅月剑脸上微微现出笑容,道:“我知道,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妹妹已经十八,应该能独当一面,她为什么还不放心呢?想着傅月剑和王婶推门离去。
第三节
峨眉山门前,各武林人士接踵磨肩地持请柬进门。宴席并不铺张,但是人山人海,还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傅雪剑在山门前徘徊,她不是以往让人能认出的装扮,所以守门的尼姑也认不出她来把她挡在外面,正在门前思量对策时,听到那边传来声音:“嘿,你这小尼姑怎么不给面子啊?”
转头过去,竟是时老。傅雪剑迎上前去,道:“您还记得我吗?”
时老把傅雪剑带到那守门的尼姑面前道:“这是我刚刚收的干孙女儿,小师父可要多多关照啊。”
小尼姑一看,慌忙笑道:“既然是时……”
时老马上把她的话挡住:“干嘛那么多礼节?你知道我是最不喜欢这些的。”说完不由分说地拉傅雪剑进门。
时老竟也不走往峨眉大殿去的路,而是走侧面的小道,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来贺寿的多是华服,他仍旧一身破烂的行头,而又能被峨眉弟子一眼看出,显然是峨眉山的常客。“老前辈与峨眉似乎相交甚厚。”
时老听她一说,咧嘴笑道:“是老交情了,倒是你,也不把请柬带着。”缓了缓又道:“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傅雪剑虽然是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免不了有些吃惊。“时老前辈实在令晚辈佩服。”
“能猜出老乞丐姓什么,你也确是聪颖。上次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么?”时老微笑。
“解决了,可是比想象的要难过。”
“你要知道,万事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你认为错,别人也许认为是对的,反之你认为对,别人也许认为是错的。一切已经成为定局了,就不要让自己身陷苦海。”
傅雪剑苦笑:“已经太迟了。”若次云鹤还活着,她必然宽恕他,只可惜,已经太迟了。
说话间前面走过来两个人,是全真教的弟子。见了时老马上走了过来躬身作揖:“您老来了,晚辈有礼了。”
时老脸上的微笑渐渐散了,狠狠骂道:“你们这些混小子!明知道我不喜欢繁文缛节,还要故意惹我不高兴么!”说完这话不等对方开口,他拉过傅雪剑,又道:“这女娃是我刚刚认的干孙女儿,叫……孙女儿,你叫什么来着?”
傅雪剑想到时老是在帮她隐瞒身份,对这帮忙很感激,并道:“鄙复姓独孤,单字云。”独孤,也就是孤独;云,则是为了次云鹤。云是缥缈无迹可寻的,就像次云鹤已经无迹可寻。
“独孤姑娘,这厢有礼了!”两人又是行礼,心里猜时老怎么会认孙女儿,而且这位姑娘十分冷淡,与时老的性格差太多。
傅雪剑轻点头,不说话举步往前方走去,时老也不管那两人忙朝傅雪剑追去。
“丫头,你真愿意做我老乞丐的孙女儿?”
“是。”傅雪剑停下脚步。“您现在可以把身份挑明了吧。丐帮时长老。”
若真如她所料,那他岂不是丐帮十袋长老时不惊?丐帮中掌势的是帮主,然而最受人崇敬的却是长老时不惊。他的名字早已让人忘记,江湖上的人多称他为时老,既免了前辈这个令他不高兴的称谓,又免去称呼老人家这样不好听的话。
时老无奈道:“被你认出了,我时不惊这辈子就败在你小丫头手上了。”长老这个称呼真麻烦。本想着暂时隐瞒身份,没想到竟叫她看穿。
傅雪剑淡淡一笑,很快又消失,脸上又恢复原先的冷漠。“而且,若说您真是瞎子,我还不信。”
时老哈哈大笑:“你不信是对的,但是天下就有很多人相信。实不相瞒,过去老乞丐确实是个瞎子,只是生得逢时,遇上了良医。后来觉得麻烦,也懒得解释,随他们去吧!”
傅雪剑点了点头,时老是性情中人,讨厌麻烦,换作是她,也许也会与他一样。“适才,多谢爷爷帮我。”
话题转换得真快,傅雪剑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时老敛神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你想知道傅园三百多条人命与这次寿宴有没有牵连,对吧?”平白多了个孙女儿也是不错的,那么,孙女儿的事就是他的事。“你想查案,我可以助你。”
傅雪剑感激地看着时老,但她不愿意牵累他人,毕竟他是丐帮元老,介入此事对他对丐帮都不好。“傅家的事,还是不劳烦您的好。”
时老有些不悦地道:“先不说傅盟主义薄云天,我与他也有交情,但是说从今天起,你可就是我孙女儿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你不想同傅青莲一道,那就让我帮你。这些事儿,我知道的多。”
傅雪剑有些诧异,原来他对她的情况之了解要超出她的想象。江湖上没有几个人知晓她们姐妹二人的本名,可是他却知道。江湖人大都不知道她们姐妹便是武林盟主傅泰的女儿,但是他却知道。傅泰死了很多年,一直没有选出新的武林盟主,因为谁也不愿意挑清查血案的担子。
时老见她不说话,又道:“因为这件事与当年那件血案有关,所以圆空才把你们姐妹也列入邀请名单。没想到的是不爱凑热闹的你们都来了。”
“圆空师太知道那场杀戮因何而起?”傅雪剑明显惊愕。
时老脸色凝重,道:“因为十二秘图。”
十二秘图,是一百年前的高人古羽所制。此人行踪飘萍,涉略了各派武功集优创出一门武学,因其生性孤僻,一生未曾收徒所以绝学没有传人,又不甘心这上乘武功失传,故抄成册,把这本秘笈藏在隐秘的地方,以待有缘之人能够拿到为天下武林造福。由于害怕被掌握在居心不良之徒手中,所以把秘笈藏地制成地图,共十二份。
相传这十二张图中只有一张是真其余全假,秘图交给古羽的一个生死之交手中,后来,那人遭来横祸死于非命。从此秘图不知所踪,后人一再寻找,有无数人因此丢失性命还是没有找到。百年后,十二秘图终于再现,引起无数争端。
听说傅泰也是因为十二秘图而死,傅雪剑动容。莫非十二秘图已经到了父亲手中?但是,十二秘图现在哪里?“若是那位前辈知道会引起这样的争夺,应该就不会制图了吧?”
时老凛然道:“人总是会有不甘心的,你不也是吗?”
傅雪剑低头,并不接他的话茬,道:“那么又与这次寿宴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悬着实在无益,拖得越久越棘手,圆空似乎是有了新的想法。”时老道。
已经明白了大概,接下来就是这次寿宴会是怎么样开始。“那我们走吧,宴席可能开始了。”装着没事,但是心里的波澜起伏很是厉害。
表面上的波澜不惊压抑着心中起伏万千的喜怒哀乐,终究是要受内伤的。时老注视她,道:“丫头,像你这样压抑,难怪会做出无法弥补的憾事。虽然做事没有对错之分,但是,是会有遗憾的。”
时不惊淡淡的语气令傅雪剑一怔,是啊,是会有遗憾的。但是早知道这是一辈子的痛,她就能弃一切于不顾吗?背上骂名她可以不在乎,但姐妹要因此陌路,甚至走上敌对之路,这样怎能不在乎?察觉自己过于激动,她整了整情绪,再一次避开话锋,道:“我们走吧。”说完兀自走向宴席。
两人从进山门走到大殿一路有人迎上来,当然是冲着时老。时老笑呵呵地回应打招呼的人,径自往大厅去,傅雪剑在后面紧随着。
于是,众人都在惊讶地议论一件事,就是时老后面跟着的女子。那女子美则美矣,却带有生人勿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同时老是什么关系?全真教的两个弟子与众人一说,满堂惊讶。时老膝下无儿女,自然也就没有孙女儿,时老不喜欢裙带关系,现在却有了个干孙女儿。江湖上并没有这个叫独孤云的女子,她全身冷气,与时老格格不入。既是这样的人,时老又怎么会认她做孙女儿。
傅月剑掂量着周边人议论的可能性。没想到她居然和丐帮十袋长老投缘,更没想到时老竟然会认傅雪剑为孙女儿。时老生性开朗豁达,他能化解轻纱的心结么?
傅雪剑愿意做时老的干孙女儿的原因有很多,首要的就是现在的状况。有时老这个金牌后盾为她隐瞒身份,可以省了她很多麻烦;其次就是时老对于当年的事有眉目;其三则是因为她不排斥时老,他的热情天性让她心宽。
二人已在掌门禅房前,只见禅房里传出声音:“师兄,你来了。”
时老笑嘻嘻地道:“你的大寿我怎么可以不给面子啊。”
说着便推门进屋。傅雪剑随时老进入禅房,心里十分诧异时老与圆空竟然是这等关系。
圆空睁开原本闭着的眼睛看向傅雪剑,微微地一笑,道:“姑娘一到,六月盛夏便似寒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姑娘的本性不该如此啊。”
又是一个高人,傅雪剑显得有些无奈。这师兄妹怎么一模子刻出来的,都轻易便看出她的性子。
“晚辈傅雪剑有礼。”之所以告知真实姓名,是因为没有必要隐瞒。
她波澜不惊的脸很平静,看不出一点杂乱的思绪。圆空笑道:“你本名傅轻纱,轻纱本是柔韧;换名傅雪剑,变得冷而利;现又化名,想必是言尽心中痛与眉间愁吧。”
傅雪剑为圆空的话触动。她每每改掉名字,性格都有所变化,也不知道这次之后会怎么样。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失礼:“让师太见笑了。”
圆空道:“心能宽,眼望远,有什么放不下呢?”
她的声音慈和,听在傅雪剑的耳中,引起她的思绪。
多少年前,母亲的声音也是这么慈祥,每当这样的声音响起,她都会觉得很幸福,所以她幼小的心灵就播下了让所有人都能幸福的想法。但是一场失忆,磨灭了她的阳光。她何尝愿意如此?圆空说得对,她隐藏了天性,失忆的时候不得不掩饰自己,恢复记忆后又要掩饰心痛。所以,她一直在扮演另外一个自己,而把真实的自己掩埋起来。
回过神来,傅雪剑淡淡地开口:“有些事情,是不能自已的。”
对她的反应圆空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个女子既然到了这样的倔强,已经很难用言语来说服她。心病需要心药医,也许,只有她思念的那个人才能将她心口上的伤抚平。武林盟主傅泰豪气冲天,其妻温婉和善,傅雪剑无疑集合了两人的特点。
这段沉默连时老都没有说话。圆空是空门中人,养成了佛性,尘世中的烦恼一般不能左右于她,傅雪剑的心结显然她已经看出,可是,她却不会解。总不能让傅雪剑顿悟,之后遁入空门吧?
门外响起小尼的声音:“掌门师父,众位宾客正在等您。”
圆空道:“我马上就来。”她起身,动作利落,又道:“我们走吧。”
圆空还未入空门之前与时老是同门,后来,偶然的机缘遇着峨眉前任掌门临终,前掌门见她独具慧根,便把峨眉这一脉交给她。这个掌门一做,已经好几十年。
第四节
正角出场,原本热闹的场面变得安静下来。圆空一身灰衣,出家人的打扮不失威仪;时老是衣衫褴褛但精神矍铄,个子虽矮却没有人会忽视他;傅雪剑一身白纱,长发微束不施粉黛,脸上的漠然使本已抢眼非常的容貌更添吸引力。因为她的身份来历蒙上了神秘色彩,所以相对走出来的三人最抢眼的还是她。
圆空淡淡一笑,回头看了看看似平静的傅雪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不悦,她本是个发光的人,却讨厌被环绕。圆空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转过头朝着大殿上的群豪说些场面上应该的客套话。
众豪先是时起彼伏地道贺,然后四周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情景。议论着这场寿宴,揣测会发生什么;议论着时老收干孙女,依他老的脾性真是奇事;议论独孤云的来历和她出尘的容貌,各有猜忌。
东面角落一蓝衫人独饮,一言不发,也不与旁人搭话。傅雪剑出现以后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入席间落座。
西面角落十分不起眼的桌子上边坐了一人。此人一身白衣目光很淡,其貌不扬面无表情,因为他的不起眼,所以没有谁注意到他。他不会只盯着某个人,反而是看向每个人。他那双淡漠的眼眸看到傅雪剑时,定了一下,淡漠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转为柔和,但马上消失,双眸转看向别处。
南面,亦是角落,一张充满稚气的脸正在低头吃菜。这个人看起来只有十七八,但是那么稚嫩的年纪不该有长满茧的双手,还有眼睛,稚气却深邃。他一身黑衣,吃喝起来不顾形象。别人不再注意他时,他就开始留意寿宴上的每一个人。
傅月剑和王婶在北面,孟风庭、江湖四俊都在这个角。
孟风庭看向傅雪剑,他能看出她的不悦。他又环视四面,那蓝衫人的目光一直放在傅雪剑的身上,白衣人看向周边,稚脸黑衣人看向这边,却是看着青脸面纱蒙脸的傅月剑,那目光不知道含着些什么成分。这么想来,那个人莫非是与傅月剑有什么关系?孟风庭心里有疑问,却也猜不透。
茶余饭后,圆空身旁的小尼进禅房取出一盖着布的托盘。圆空把托盘放在面前,道:“今日召集诸位英雄前来,本为贫尼做寿,但有件事想同诸位英雄商议。听闻昔年高人古羽前辈留下的十二秘图再现,八年前武林盟主傅泰因此遭劫,洛阳傅园上下三百多条人命全遭毒手。直到今日血案还一直悬着,盟主的位子也还虚空着。圆空逾矩,指望今日趁众英雄豪杰都在时选出新盟主。当着诸位英雄豪杰的面,圆空手上的这十二秘图将献给盟主作为贺礼。各位英雄可有异议?”
这一轰炸性的言语使在座的人都惊讶地议论起来。
傅雪剑看了一眼托盘,心里有些紧张。
虽然秘图和武林盟主地位的诱惑很大,但却没有人站出来承领。一旦承领就意味着将成为敌手的直接目标,接手傅园血案风险太大,即使做上武林盟主,即使可以拿到十二秘图,但是没有命享用,都是枉然。更何况十二秘图是否能集全还不一定,只此一张,可以证明什么?最要紧的是,目前从圆空手里接过秘图,必然成为各路人手追杀的目标,要秘图,不如日后从承领人手中争夺,至少还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
嘈杂间门外走进来一人,灰布衣服,用料考究;目光锐利,一脸倨傲。看上去有些孤僻,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岁。从其步履可知这人的武功不弱,大概擅长阳刚的武功,也该是后辈中的佼佼者。他径直地朝圆空走去,目光却放在傅雪剑身上。
傅雪剑感觉到那灼人的目光,低头在心里揣测着来人的来历和武功高低。而角落里的蓝衫人和白衣人同时有了动作,两人本是在对角看得到对方,于是都小心翼翼地移动。稍后,白衣人干脆站起往外走,蓝衫人只是站起,目光直射傅雪剑对面的灰衣人。
圆空看那灰衣人在面前站定,问道:“这位少侠气宇非凡,倒是不知阁下是何门何派的高足?”
后起之秀在近年间多了起来,不太管江湖中事的圆空并不认得他。
只见那灰衣人微微一笑,目光从傅雪剑身上转过来看圆空,道:“鄙人不才,无门无派。”说完又转头看傅雪剑的反应。
但傅雪剑并不抬头看他,依然低着头。倒是时老站了起来,他嗅到的气息此人绝对是冲着傅雪剑而来。他站的位置刚好在灰衣人和傅雪剑之间,奈何那灰衣人身材颀长,矮小的时老并不能遮挡他的目光。他觉得这人看起来眼熟,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于是道:“年轻人,尊姓大名?”
“不才连琛。让时长老出声询问,实在惭愧。”就算是谦称自己为“不才”,灰衣人脸上的神色却没有表现他哪里不才,即使是面对时老,也不屈折自己一分傲气。
连琛,人称“独行侠”,亦正亦邪。传闻他智勇双全,胆色过人,为人孤傲,性情怪异。做事干脆利落,手段之毒辣令人心悸,放眼江湖,竟也没人知晓他的出身底细和功夫上的实力。但他不怎么理会江湖中的打打杀杀,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才插手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都是许多人解不开的迷题,因为有挑战性,他才去插手,在他手里,通常也都完满解决。
他这名字一出,连时老都微微一惊,圆空也诧异地收起笑,道:“连少侠可是要接下盟主一任?”他若是当了武林盟主,不知道是祸是福。
“没错。”连琛仍旧没有移开视线,他不看时老,不看圆空,只是看着傅雪剑——时老的孙女儿独孤云。傅雪剑终于抬头看他,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的痕迹。他的名字一出,在场的人少不了有各式各样的表情,但是她没有,这令他稍感意外,眸中的笑意也愈深。
只见傅雪剑缓缓站起,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连琛。不可置否,这人俊逸的外貌比起次云鹤阴柔的清俊不相上下,甚至因为阳刚之气还要好上许多。但不管他是否貌似潘安,都与她无关,不管次云鹤是什么面貌,她都忘却不了。她冷冷地注视着连琛,无畏于他的目光,稍后向时老道:“爷爷,云儿还有别的事,先行告退!”说完便欲往门外走。
“独孤小姐留步。”连琛拦住她。轻纱仙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如同冰霜的性子,视万物于无物的清灵女子,有让人不舍得移开眼眸的美丽。“请姑娘坐下听在下把话说完。”
傅雪剑知道他矛头既然指向她,她不留下不行,于是缓缓回到原处坐下。
圆空微笑地看着她,很欣赏她的顾全大局。连琛既然已经开口便不会罢休,今日她若是一走,峨眉必有大乱。只不过,连琛要求名不见经传的独孤云一定留下是为了什么?暂且不去想这些,圆空道:“连少侠青年才俊,接下盟主一任贫尼自然欢迎之至。如果诸位英雄没有意见,那么这张秘图便是连少侠的了。今后,当奉连少侠为盟主,各位可有异议?”
就算有异议,也没有人提出来。有气节的人倒觉得无所谓,品格低劣的人,也不会光明正大地挑衅。但却见连琛道:“十二秘图连某人上不放在眼中,我有别的条件。”
圆空依连琛的目光看向傅雪剑,心中若有所思,口中顺着道:“连少侠请说。”
连琛唇边浮现自得的笑容,看着傅雪剑,道:“很简单,我只要一个人。”
北角的傅月剑心不由地一紧。连琛意在傅雪剑,显然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众人纷纷议论之时,角落的蓝衫人离开了原位,缓缓向门外走动,白衣人站在门外,也转向大厅里面,而那稚脸黑衣人则是直接站起来,径直走向傅雪剑。由于大厅很嘈杂,别人只顾议论,也没人注意到这几人的动向。
圆空仍是以慈和的微笑道:“请讲。”
连琛脸上现出笑容,道:“我要独孤小姐,只要她肯,在下便承诺必将傅园血案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傅泰的女儿跟了他,查清傅园血案便是份内之事,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连琛的话说完,堂上的人全都看向独孤云。这时老的干孙女儿,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历,竟让连琛以她为目标?
傅雪剑没有抬头,事不关己似地径自倒了杯茶。她知道,现在整个大殿的人都在等待她的反应,她表面很平静,但心却想了许多。如果她答应,依连琛的能力,报仇不难,而如果她不答应,想必连琛也不会轻易罢休,他定然是有备而来。然而她私底下发过誓,要为次云鹤守一生,她怎么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众人看不透她的想法,时老看她许久没有反应,于是对连琛道:“连少侠,傅家的事情,你要我孙女儿来承担结果,这似乎不太妥当。”
连琛唇边现出冷笑,狂妄而自信。他站在傅雪剑的身边,把傅雪剑刚送到嘴边的茶杯夺过,轻轻说了句只有傅雪剑能听得到的话:“你说呢?傅二小姐。”
他果然是有备而来。傅雪剑并不看任何人,垂着眼睑道:“希望你不要太有自信。你想,独孤云会答应你这么荒唐的条件吗?”
“独孤云是否会答应,现在说这话还太早。”说着,连琛放低声音,别人或许听不见,但是声音稳稳地传入傅雪剑耳中:“我想你会需要连某人的帮手才是,你应知道我有此能力,不是吗?”
傅雪剑再次站起,目光终于转向连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