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这时，我的耳边终于响起了各种杂音，并非此前那种似有若无的“嗡嗡”声，那种声音就像人在昏迷状态时听到的噪音，十分刺耳，而我现在满耳朵都是大自然的声音——夜晚的蛐蛐叫、小鸟在窝里翻了个身、田鼠从洞里钻出来刨土觅食，等等，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正是这些自然而真切的声响，让我确信自己已经挣脱了穆玉制造的梦界，重获自由。可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脑袋现在还是晕晕的，抬头只见不远处一身白衫的穆玉正和一只白鹤缠斗，一个手舞足蹈拼命挥着袖子驱赶，另一个却偏偏伸长了鹤嘴猛啄不放。就在人鹤相斗的当口，我的头顶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像一张大网似的撒下来，绵长、浑厚却又温和，他说：“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叫你的大火鸟一起跟上来。”我抬头往上一瞧，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衣老人，留着一把雪白的山羊胡，正笑吟吟地骑着一只巨大的白鹤，盘旋在半空中。“我想起来啦，你是种葡萄的仙翁！”虽说我还是鹦鹉之身的时候，为了扑救那场林火才遇到这个世外高人，离现在其实也没多少时日，但因为种种离奇遭遇，命运多舛，此时重逢境遇又极尴尬，不免唏嘘。“行啦，行啦！”白衣老人捋着胡须，说道，“快快唤出火凤凰来吧，等离开此地，我们再叙旧也不迟啊。”我立刻抖擞精神，从怀里摸出那个贴身收藏的火红香囊，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喉头随即涌出一口痰，“啵”地吐出来，就在一声贯彻云霄的凤鸣中，我的不死鸟如莲花般绽开，腾空而起！

白衣老人骑着白鹤在前方领路，我则趴在火凤凰背上，紧紧跟随。就在我们离去之时，从很遥远的身后，传来穆玉撕心裂肺的哀嚎，他一遍遍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小凤——”

我没有回头去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后来，我居然趴在凤凰鸟暖融融的脊背上，于半空之中，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凤凰鸟已经不见了，而我正躺在一张竹床上，身上盖着一件墨黑墨黑的斗篷，非裘非绸、非棉非麻，我在手里摸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用什么布料做的，看似极厚重的样子，捏在手里方知它轻如蝉翼，而且不见一处针脚，果真稀奇。此时，夜风习习，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令人神清气爽。我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屋内的摆设简单而整洁，我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地方，怎么能忘呢？就是从这个地方开始，我依靠白衣赠送的神奇“粗粮”，慢慢适应了鹦鹉的身体，并逐渐使自己的各项身体机能得到增强。没想到，我还能再次来到这片葡萄山谷，哦，不对，应该叫草龙珠帐，这还是我给取的名字呢。

屋外有柴火“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同时还袭来阵阵香味，像是烤鱼！我一摸肚子，真是饿了。赶紧穿鞋下床，来到门口一瞧，白衣老人正坐在院子的一堆篝火旁，支着架子，果真是在烤鱼吃呢！

“好香！”我笑嘻嘻地迎上去。白衣老人笑着冲我招招手：“丫头，过来吃吧！火候刚刚好！”我高兴地应着，走上前，从老人手里接过一条香气四溢的烤鱼——烤鱼？仔细一瞧，这鱼长得还真奇怪，很像鲇鱼，但个头要比它小多了，而且身体两侧还各长着两只畏缩的小脚，身后脱着一条极长的尾巴。“仙翁，这是什么鱼？我怎么从没见过。”虽然饿极了，但看到这么怪模怪样的食物，毕竟还是不敢就这么送进嘴里。老人一摸胡须，笑意更浓了，说道：“傻丫头，怕什么！放心大胆地吃吧！这叫鲵鱼，是一种长着四只脚能爬上树的鱼。天旱的时候，它就含着水上山，用草叶盖在身上，张着口，静等鸟儿来喝水，一旦有猎物被蒙骗，飞下来找水喝，它就立刻将其吸住吃了。这种鱼的叫声像婴儿啼哭，山里人就凭借这种声响捕捉鲵鱼。”其实，老人刚说让我放心地吃，我便立即开动了，没多一会儿，一条整鱼就进了我的肚子。这时，我觉得有些难为情：“仙翁，我方才狼吞虎咽的，实在抱歉！你烤了这么半天，结果全让我一人吃光了。”“这有什么要紧的，再烤一条来就是了。你还想吃吗？”老人微笑着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鼻子里嗅着篝火上的阵阵余香，终于使劲点了点头。白衣老人随即起身，从一个木桶里抓起一条光溜溜的鲵鱼，用一根草绳把它牢牢捆在院中的一棵树上，然后便用鞭子狠狠抽打，一遍又一遍，直到鱼身上出现了一种白汁，很像构树汁，这时老人才罢手，将鱼松了绑，放在一盆清水中洗了洗，用木枝串起来，举到火上开始烤起来。整个过程中，鲵鱼因为疼痛而持续不断地发出婴儿一般的哭叫，惊心动魄。我不禁看着白衣老人始终平静的脸色，问道：“仙翁，您刚刚——会不会太残忍了？”老人认真地转动着手里的鱼，并不看我，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意，说道：“那你说鲵鱼捕捉无辜鸟雀来吃的手法，残不残忍呢？”我不回答，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答。老人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这鲵鱼有毒，必须抽打出它体内的白色毒汁后，洗净了才能吃。”“原来如此。”我似乎稍稍释怀了。“呵呵，丫头！”白衣老人哈哈一笑，忽然神色庄重地看着我，说道，“我一说它有毒，你便觉得适才的抽打也很应该了，对吧？”我一听这话，便立刻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准备认真地听取老人的长篇训话。果然，他接着说道：“在这个世界出现光明神，香气主宰一切之前，八方的风就有规律地吹着，四个季节就有序地变化着，人们不分强弱，能够掌握万物运行的精要而生存着。但是，自从有了光明神，大家似乎就有了各种理由频繁地互相杀伐，世间虚华不实、嚣闹浇薄……”白衣老人忽然停下来，看我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的样子，便问了一句：“小老儿我是不是扯远了？”“啊？没有，绝对没有！”为了表示我刚才是认真地在听，便立刻提了个问题，“仙翁，您刚才说‘在这个世界有了光明神之前’，那是多久以前啊？”“这个嘛，我也记不清了，太久了！久得连他没变成橘树前长什么模样，我都快忘光喽！”

我像被电击了似的，“噌”地从地上跳起来，盯着笑吟吟的白衣老人重重地重复了一遍：“他变成橘树之前？那个他，您指的不会是‘光明神’吧？”“嗯，就是他。”老人把鱼从火上拿开，伸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不行，得再烤烤，这香味还没全出来呢。”难道橘子老爸不是一棵天生的树，而是一个人异化而成的？这个事实太震撼，我实在接受不了，想接着问个明白，白衣老人却只顾着摆弄他的烤鲵鱼，一副自言自语、漫不经心的模样，根本不接我的茬。没辙，这个笑眯眯的小老头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把我掀翻在地，接着就置之不理了。我怎么办？等吧，以不变应万变，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份儿上了，我还是少安毋躁的好。

吃完烤鱼，夜色更深了，再过一会儿天应该就亮了。白衣老人浇灭了篝火，对我说道：“丫头，你进屋睡个回笼觉吧！我再去谷里转转，看看那些葡萄睡得好不好。”真是个怪老头！我答应了便转身要回屋，却又被他叫住了，老人说：“丫头，睡前千万记得把那件斗篷披上。”提起斗篷，我的问题又来了：“仙翁，那斗篷好奇怪，看起来不像是俗物。它到底……”

“呵呵。”还没等我把话问完，白衣老人便笑着说，“就你这丫头古灵精怪，一大堆问题！好吧，实话跟你说，那件就是‘草龙珠帐’！穿上它，你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就算那棵老橘树再有本事，也没法让那些能随意入梦的郅族人侵扰你了。”“天呐！”我张大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以为那只是传说，不是真的呢。”

白衣老人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你认为它是传说也没错，因为这世上只有此一件，自我妻子去世之后，这门手艺也就失传了，任谁也缝制不出第二件‘草龙珠帐’——现在，送给你了！”

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谁知老人摆摆手，示意我不必多说：“先休息去吧，有什么话睡醒了再聊！今天晚上雾大，还不知道我的那些葡萄怎么样了呢，我得马上去瞧瞧。你睡吧！”说完，老人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既然如此，那一切就等睡醒了再说吧。

第九十三章 代价

虽然说是进屋睡个回笼觉，可突然发生那么多事情，我又不是木头，哪能没点儿自己的想法，想着想着，便在床上辗转难眠了。索性一骨碌爬起来，转悠到一个木架子跟前，最上排摆着一些坛坛罐罐，不知道装着些什么，最下面塞着两个大纸箱，估计是衣物一类的东西吧，反正我只对中间搁着的几本发黄的书感兴趣，正好拿它来打发时间。谁知，凑到油灯下一瞧，上面的字笔画清晰，可组合起来我就愣是一个都不认识了。翻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些天书里都记载了些什么，只是纸张上有股淡淡的草药味，没觉得多好闻，但闻久了便只觉着全身舒畅，头脑也越来越清醒。正想再翻看翻看，好好琢磨一下，却发现那盏油灯越来越暗，十分不配合。我拿鼻子仔细嗅了嗅，那灯油有股子海腥味，不禁有些诧异——怎么看起来高深莫测的白衣老人，居然也会用如此廉价的灯油？因为我的身份一直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所以很少能接触到鱼孚油膏，这是一种只有少数贫穷的渔民才会使用的灯油。鱼孚又名瀱，虽然大小像一条帆船，样子也有点像鲇鱼，嘴大、头大、肚子大，却既不是鱼也不是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