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1 / 1)
“——怜儿。”
两字。
却是心上陡然一紧。
与其说楼安是被这一声呼唤惊到,不如说是被女子脸上陡然展开的明籁所刺痛。
马背上的男人,虽然带着些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但是眼眉之间英气昂扬,在看向女子时眼中流光溢彩,明亮而深邃,分明疲惫着,又分明耀眼着,而从马背上跃下的身姿更是风采卓越。
楼安想到当初自己入京时的情景,那绝对不是大好:行李是丢失在船上的,身无分文,穿着渔家的旧衣,神行萎顿,出现在骆家及柳若怜的面前时,着实落魄。与此时的沈航相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怎么自己就不能更加优雅一点的出现在她眼前呢?他不禁想。事隔四年,如果他也能以一种卓越俊朗的姿态出现在柳若怜的面前的话,是不是现在就会不一样一点呢?
——不。
他不是沈航,他无法像他一样卓越俊朗。
心中顿时有些酸意。
却在这时听到了一声叹息。
“罢了。”女子的目光终于从沈航的身上收回而看向他,她说,“收帐便交于你吧。”
怎么就这么轻易同意了呢?
前一刻还因为收帐的事情与柳若怜相持不下,下一刻便因为沈航的出现而得到了柳若怜的妥协——如此,急转直下的变化,却又是那般的轻轻易易,便是妥协了么……楼安一怔,尚来不及细想,却见女子已经并不再理会他,转与沈航说话:“骆宏听闻你要回来,已期盼很久。现在时间尚早,不如先去他府上看看。”
沈航直直的看着女子,也不考虑,直接道:“也好。”
如此情景,看在楼安眼里,却实在算不得好。看两人相携离去,胸口越发压抑。他当然知道沈航要回来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已做好了准备。午夜梦回间,他设想过很多沈航出现的场景,却绝不包括了现今的这一种,在大街上,在他与柳若怜各自的固执中,在他措手不及时。
然而他就这样出现了。
楼安不能忘记刚才沈航随柳若怜离开时回头看他的眼神,如此相似,如此熟悉。——怎么可能不熟悉!那里面,与他一样,映着的是相同的一个女子,有着的是相同的一种执着啊。
他又低头看了看方才抢在怀中的帐本,苦笑起来。
抢到了又如何?他真正该抢的,并不该是帐本而已啊!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北上,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而可以让自己连楼家也放弃,究竟是因为什么让自己执着四年也没有忘却……心里明明什么事情都很清楚,但是为什么做起来就那么艰难呢……自己,果然还是太……
沈航。
沈航。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顿时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等收完帐回到梅轩,已是傍晚。倚翠从里面迎了出来:“骆家刚才派人过来,说是请公子过府一聚。”
过府一聚么?楼安淡淡的想着,却是继续向了屋内的方向。一路行到房里,帐本和收回来的钱都随意的扔到了桌上,和衣便翻身上了床。
此时骆宏请他过去一聚,原因不出其二,定然是为了替沈航洗尘了。睡着前,突然想到,自己不出现,最高兴的恐怕要算那一个沈家小姐了吧……
这样居然也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屋外已是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慢慢踱步出去,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就是连虫子的叫声都听不到。东拐西拐,走到一座屋子前,本就缓慢的脚步最终停了下来,对着门窗上精致的雕刻纹路发起了呆,正想着这样的做工不晓得要花费工匠们多少的心血,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叹息,悠悠长长,在深色的夜中听来,莫名的有些哀伤的意味。
一惊。
转头间,对上了一双深浅不明的眼睛。
女子的眼睛。
柳若怜的眼睛。
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两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静寂的夜中相对沉默。
最终还是女子几乎轻不可闻的又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一次略微的透出些无奈:“京城的夜不比江南,要凉得多了,出来记得多披件衣服。”
他这才发觉身上穿的还是白天的单衣,入夜深寒,手脚确有些凉。
只是。
这——
是她在关心他么?!
他可以认为是她在关心他吧!
心中一暖,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
女子却已经并不理会他,从他身边走过,推门而入:“夜深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虽仍然是清清淡淡的声音,虽是连头也没有回的关上了房门。
但他站在原地,仍是感到了一种名为感动的心情。这样的心情渐渐盈满胸腔,又渐渐冷却下去。实在不能说他多虑,只是回想他和柳若怜的相处,这样明确的感受到她的关心,还是第一次。
那么,是在今晚,在骆府,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么?
沈航回来了。
事情会变化了。
他固执的认定这一点。
但是,他不明白的是,四年的时间啊,沈航怎么偏偏就挑了这个时间回来呢?
柳若怜靠在门上,久久才听到门外脚步移动,最后走远。
放松下来。
今晚名为洗尘宴的席上,主角自然是奔波千里回来的沈航。骆宏,沈舲,都是从头至尾眼带笑意,喜悦的心情毫无掩饰。
她自然也是高兴的,直到骆宏说:“差点忘记了个人……”然后看他派人去了绣庄。
骆府到绣庄的距离明明不近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来的却只是一人。
派出去的家仆。
听到仆人禀报说人没找到,出于一种她也说不清的理由,不能不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却在那时接收到骆宏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那一天,那一句“请你放过沈航”不期然的就浮上了心头。至此,便是再也不能单纯的高兴了。
酒过三樽,沈航将她送了回来。梅轩门口,她看着男人的目光,在深色的夜中,连瞳孔都辨不出来的幽暗,心中一动,有些东西仿佛即将涌动而出,却最终哽在了喉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表达些什么,顿时有些烦躁。
却是男人先安抚了她。他说:“门口风大,快进去吧。”声音低沉而轻柔。
于是,她便真的转身快步进了大门。她自然知道男人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但她没有回头,不但没有回头,就是连脚步也越发快了。
关了大门,绕了几个弯,终于行到了后院自己的卧房。心,本是可以松懈下来的,却因房前一个黑影又是一顿。
缓下脚步,近了才分辨出那正是今晚缺席的人。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愣愣的杵在门口,穿的还是白天的单衣,衣角随着夜风轻轻的动了动,他却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般维持着低首沉思的姿势,久久没有动作,也不知已在这里站了多久。正当她有一种他会这样持续到永远的错觉时,他的右手却轻轻一颤,然后缓慢的、小心翼翼的,抚上了门框。
她想。
她或许是被他这种过于小心翼翼的举止所触痛,然后叹息了出来,然后叮嘱他天凉,然后让他回去休息。
然后。
然后。
然后的然后。
听到门外楼安的脚步终于消失,她这才从靠着的门上站直了身体,走了几步,又回身看了看门。门框上梅花的图案,精致而秀美,正是当初秦漠迎合了自己的喜好,挑选了良匠雕刻上去的。她看着这样的雕刻一瞬的出神,回神时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沿着图案的轮廓移动。她忽然想起,就是方才,有另一只手,在这扇门的另一边,也是这样用指尖轻轻的描绘着门框的雕刻的。终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收回手指。她想,天气到底还是凉了,连手指的感觉都渐渐迟钝了。
第二天楼安拿着帐本和收到的钱去找柳若怜的时候,发现一早梅轩已经来了访客。
不只一人。
沈家兄妹。
骆宏。
交情本非一般,加之沈航的归来,似乎有着说不完的愉快事情。他进去的时候,沈舲似乎刚说完什么,惹得众人脸上都洋溢出阳光般的笑容,灼灼其辉。
他踌躇了一下,本打算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却被眼尖的骆宏看到,眼眉一弯,蜜意便浮了上来,“楼兄”、“楼兄”的叫着,引得众人的视线一致看过来。
然后,沈家的小姐就不高兴了。
虽然没有哼声出来,但是显是眼眉都皱在了一块儿,哪里还有方才的俏皮。沈航与他之间又太过复杂,淡淡看了他一眼,又撇开眼去。至于柳若怜,见他进来,脸上的浅笑也渐渐隐了下去。
就是楼安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了一些……他暗叹,于是尽量看着骆宏,尽量只与他说话,本以为会轻松一些,却不想不出两句骆宏便扯到了昨日洗尘宴缺席的事情。
他自然说不出是故意回避的事实,支支吾吾间,便对上了一旁沈航的视线。
男人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向他望过来,在骆宏逼问得他几乎无言以对的时候,轻轻打断:“楼二公子,许久不见了。”
哪里是不见了,明明昨日在京城街头还相遇过的。
心里这样想着,便听男人继续道:“昨日匆忙,没有与楼二少爷打招呼,还望楼二少爷见谅了。”
心下便越发尴尬,喏喏的应了两声。
沈舲在一边看不下去。在男人进来之前,大家都是和乐的气氛,在男人出现后不觉就笼罩进了一种沉重压抑的气息中去了。明明是个懦弱的男人,没有锐气的男人,跟自己杰出的哥哥相提并论都觉着是对哥哥的一种侮辱的男人,她看着这样的男人,心上真真有些恼怒。于是眼珠子一转,笑容就又扯了起来,拉着怜姐姐的手摇了摇,说道:“昨天怜姐姐答应了的,今晚要陪我们去看灯会。”
看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沈舲吸引了过去,楼安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听他们言语,大约是每年都有的庆典般的活动,赏灯、游灯、竞灯、送灯,总是热闹非常。看他们已经开始商议晚上的活动,只想着依了沈家小姐的性子,估计是不喜他出现在左右的,当打算放了帐本退出去,却又被叫住。
叫住他的自然是骆宏。
只有骆宏会挑一个恰巧的不能再恰巧的时间,然后装作无辜的把他推到众人眼前。楼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认定,对于骆宏的劣根性,他总还是知道一些的。虽然他不明白骆宏这样做的目的。
而此刻,只一声“楼兄”,让众人的视线再一次集中到已然退到门口的自己身上,一脚已踏上门槛,出也出不得,收也收不得,真真窘迫的很。
骆宏却似乎丝毫没有看到,笑眯眯的招呼他过去,并作出了一副苦恼的样子。他说:“今日约了普济寺的方丈切磋棋艺,晚上恐怕赶不及回城……要不,就劳烦楼兄帮我陪同?”
一怔。
然后听沈舲脆声打断:“干什么要他去了!”
到底还是大家出来的小姐,此言一出,终是失了礼数。可总是不愿意就此作罢,又喏喏了两下,“我是说,管帐的事具繁多,晚上应该好好休息……”
“舲儿,”骆宏劝说,“灯会人多,你和怜儿是两人,而你哥哥却就一人。如不多一人陪着,照顾周全了,骆大哥我怎能放心?”
不等她回答,倒是一边的传出一声:“那就有劳楼二少爷了。”低沉,客气。
女孩子听得是她哥哥的声音,最终什么也不说了。
于是,他转目去看柳若怜。
女子在他进来后就话语不多,这时见他看她,也只是掀了掀唇瓣,淡淡道:“即是如此,你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