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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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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知道这样从自己房子里走出来,有点迹近示弱行为。特别是顾盼才第一天搬来,我就被挤得在自己家里没有立足之地,太长他人志气。可是我怕我若不走,眼泪就忍不住要流下来。而我,没有在人前流泪的习惯。

我象一抹幽魂般,来到了离家几百米外的小小街心花园。

很久没有来过了,特别是成年以后,要打工,要上学,后来上了班也是早出晚归随时加班,于是渐渐的少来这里。街心花园仍是象小时候那样,没有什么改变。现在夜已深了,小孩子都回家去休息,小花园里十分安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我绕过花园左边的秋千架,拨开秋千后的树篱。这里是小花园的中心地带,树篱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而这个圆形的正中央,并没有种树,而是一个圆形的浅浅的池子,用大块的白石沏成。也许它以前是一个小水池,可是在我发现时,就已经干涸了,象一只空洞的眼睛,孤独的望着深邈的天际。以前的树篱还没有现在这样高,可是已经足够遮住这小小的池子。而现在,树篱长得更为茂密了。

这里曾是我的小小天地。我孤独的坐在白石砌成的池沿上,抱住膝盖。

象儿时的许多次来到这里一样,我开始流泪,默默的,尽力不让自己发出抽泣的声音。

哭得身子都忍不住抽搐。成年以后,我再没有这样痛哭过,我一直以为,哭是弱者才有的行为。

自十岁多我强烈要求自顾宅中搬出来起,我一直要求自己,要变强,要变有能力,不可以做弱者。

刚刚搬出来住时还是时时哭泣。水管漏水、炒菜炒糊、熨衣服把手烫伤一大块……一件件事都可以令我落泪。母亲对我是永不过问的,顶多指派黄律师隔上几个月来视察一下我的情形。而黄律师,从来不会给我好脸色,次次都是冷言冷语:这么小便想独立?现在知道独立不是好闹的了吧?之类。她是母亲的好友,一向坚定的站在母亲立场上认定我是个坏孩子,不懂得体谅母亲。

那样艰难,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慢慢的,学会做很多事情以后,我开始有了信心:没有事可以把我难倒,只要尽力去做。于是,不再哭泣。

很久都没想起那段凄惶的童年往事了。我还以为,早已把那段记忆封存。此刻这些记忆又再度涌回我眼前,铺天盖地。

不,不要只去想那些伤心往事。童年中,还是有过一些亮色的。

耳边响起了一个变声期小男生的声音:“浅浅妹妹……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

那时我多大?十岁,还是十一?

“不好!你走开!”儿时的我,大声的给他吼回去。

“那么……拍皮球好不好?我才让妈妈买的花皮球,你看好不好看?我送你。”

“不好不好不好!”我大声吼,“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没脸没皮!”

他的声音显得委屈:“可是,我以为你会喜欢……”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坏脾气是从那时就开始的吧?我还是对着他吼回去。

他说:“以前……你不是很喜欢玩这些的吗?”很迷惑。

以前?以前我六七岁。现在我都快十一了。我扁一扁嘴,以示鄙夷。

旁边有小女生跑过来:“小虎哥哥,我喜欢玩捉迷藏,我跟你玩。”

我不屑的把头转一边去,又有点想哭。

小虎姓庄,是我家邻居,就住在我家楼上。他自小便宠爱我,以前爸爸在世时,我一度是他的小跟班。据说我生下来的时候,他就跟着他父母来看过我,然后让我爸爸两句话一哄,就表示要以“保护妹妹”为已任。以前我们确实很亲近,我一度很粘他,可是现在……自从我离开锦绣路两年多之后重又回老宅,我开始讨厌他讨厌他!

讨厌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讨厌他爸爸妈妈那样爱他!讨厌他可以成天没有心机的笑,讨厌他受人欢迎身边老是跟着一帮小男生小女生。

而我……没有爸爸了,妈妈也不要我……我一个人孤伶伶生活在这里,脾气也变得乖戾,对什么都不信任充满怀疑。

我知道我不再是可爱单纯的小女生了。所以我讨厌这个让那些可爱单纯小女生包围着的小虎哥。他真幼稚,我都十岁多了,他还想我玩六七岁时爱玩的拍皮球,有病!

小虎哄开小女生,还是很耐心的蹲在我面前。“浅浅,那你想玩什么,我陪你。”

两个小男生自我们旁边跑过,一个说:“小虎,你还在哄她呀?别理她了,我们游泳去。”

小虎眼前一亮:“浅浅,不如我带你去游泳。”

我咬咬唇,有点动心。

“我没有游泳衣。”

小虎来牵我的手:“没关系,我让妈妈拿钱替你买一件。”

他的话又触动了我敏感的神经。我大力摔开他的手:“谁稀罕!你有妈妈了不起吗?我才不要别人可怜,谁想要什么游泳衣!”我咚咚咚奔回家里去,一路上眼泪流了一脸。

那时的我,真象刺猬。居然我还维持着这样子过了好几年。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真是防卫过度。小虎的妈妈常让我去他们家吃饭,我就有本事两只手紧紧的抓住自己家的门框,不肯去。这样不讨人喜欢,难得他们始终对我容忍。

其实爸爸去世前我常去,可是那个时候,我特别害怕看到别人家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后来庄伯母也不勉强我去了,她常常提一只保温饭盒给我送过来,里面装满好吃的菜,跟我说:“浅浅,小虎又嫌这菜做得不好吃,你替伯母尝尝看,提提意见,看该怎么改进。”

现在的我自然知道那是伯母在委婉的维护我的自尊心,可是当年真不懂得,一边在心里鄙视小虎一个男生挑食成这样子,一边顺理成章的把饭盒接过去。

庄伯母有时也说:“浅浅,以前你不是跟小虎很好吗?现在为什么你们都不一起玩了?”很小心的探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不是讨厌小虎。不,我是讨厌小虎……也许说讨厌这个词不是很确切,可是我嫉妒他,这是真的。

并且,也许我从小就有折磨他人的天份。小虎越是对我好,越是来哄着我,我越是顺理成章把对生活诸多不满的怨气迁怒在他身上。那时的我脾气乖戾,身边并没有朋友,只有小虎老是试图来关心我。

这个街心花园的树篱中隐蔽的白色小池也是他发现的。他带我来这里,同我说:“浅浅,你看,这个池子,象不象月亮?你坐在里面,就象月亮包围着你。你坐在里面我替你拍照好不好?”那时他爸爸刚为他买了一台照像机。

我还是硬梆梆的答他:“你会拍吗?我记得你妈妈说你替她拍照,把她拍成黑乎乎的一个影子。”

他涨红了脸:“妈妈真讨厌,这样的事也到处拿去说。那是我刚开始不懂得调节光圈和快门。现在我不会再拍成那样子了。”

我又拉下脸:“你才讨厌,还这样说你妈妈!”是故意在我面前示威吗?讽刺我这没爹、娘也不疼的孩子。我又一拉裙子,怒气冲冲的奔开去。

老是这样,一次次象刺猬般的对小虎的善意亮出我的小刺。现在回想,真是不好意思。

躲在一棵大树后我看着小虎急匆匆的向家里的方向跑着追去,我又独个回到了那个白色小池里。

其实从第一眼看到这小小的天地起我就十分喜欢。树篱隔开了街心花园里的欢笑声,而这小池就藏在树篱里,这样孤独。就象孤独的我,置身于人群里,却象与人群全然无关,感觉不到一点点快乐。

其实我一向是一个略为自闭的孩子。

我坐下来,坐在小池中,把头埋进膝盖里。

这样坐着,真是象被月亮包围吗?那么我想,月亮肯定也是孤独的。

我悄声的坐在假月亮里头哭,泪水浸湿了裙角。其实我很后悔,我也想好好的与小虎相处……爸爸已经离开四年了,我也独个生活了快两年了,可是,我还是满腹怨气,无法好好生活也不能好好与人交往……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不可爱的孩子。

哭着哭着,我就在这小池里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焦灼的呼喊声惊醒了我。我睁开眼,四周是幢幢的树影,已经是夜深了。不时有手电的光线在树影后闪动,有许多人的脚步声。

“方浅予——”

“浅浅——”

他们叫着的,居然是我的名字。我有点吃惊,可是心里,又隐约的高兴。那是一个一直自认为不为人重视的孩子,突然受到关注时,受宠若惊的反应。

我很坏,我想多享受一下许多人为我着急、为我担心的感觉,我没有出声回应。

大人们在街心花园找了一阵子,然后离开了这里,走向下一个街区。呼喊声渐渐远去。我很失望,他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多找一找?我这样子出来太过没趣。

突然,又有手电的光线照向树篱。我吃了一惊,马上想到的是,如果他们发现我就在树篱后头,却对大家的呼喊置之不理,那,大人们会有什么想法?

他们会觉得这个小女孩实在太乖张了,不值得关心。

我不是单纯可爱小女生。我从小就有做坏事的天份。

我立刻趴在池里,装睡。这样大人问起来,我可以说,我没听到他们的呼喊声。

悉悉蔌蔌的声音响起,果然有人在拨开树篱。我用力把眼睛闭紧。

“浅浅!”充满惊喜的声音。那是小虎的声音。

我没有睁开眼。小虎的爸爸妈妈怎么会放心他深夜一个人出来寻人?后头肯定有大人跟着的。

我感觉我的身子被人抱起。抱我的人不高。为什么是小虎来抱我?其它人呢?

小虎吃力的抱着我穿出树篱。这时我才发现,除了他的脚步声,周围十分安静。他真是一个人跑来的!我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线,看到他尖尖的下巴,嘴唇用力的抿起。

星光温柔的洒下来,我突然想哭。小虎只比我大了不到三岁,这时我已经十二岁了。小虎虽然经常锻炼,可是抱起我这么大的一个人,还是吃力吧?

他抱我走了十几步远,停住。有一滴水滴到我的嘴角边,然后渗进我的嘴里,有点咸。

是小虎的汗水吧?我开始觉得我太坏,这样让小虎一直吃力的抱着。我在想,要不要装作醒了过来。

小虎抱着我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来。他一定很累。又一滴汗水滴在了我脸上。小虎发现了,他用一只手指替我擦去那滴汗。

他应该先替自己擦汗的。又一滴汗滴上了我的嘴唇。小虎急急的用手来擦,手指碰到我的唇上,有种很奇怪感觉,痒痒的,我禁不住身子缩一缩,然后抿一抿嘴唇。

安静的夜里,小虎的呼吸变得粗重。他静静的抱着我,身子有点僵硬。我想,他是太累了。

这个时候,前面不远处又响起脚步声。

“小虎,你找到浅浅了?”是隔壁楼上黄伯的声音。与此同时,小虎在轻声说:“嘘——她睡着了……”

还有许叔也在。他赞:“还是小虎会找人。”

我被黄伯小心的接了过去。黄伯怜惜的说:“找到就好。之前真怕她被人贩子拐了去。”他抱着我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对小虎说:“虎子,你还不快回家?你妈快急疯了,刚才冲出来说,浅浅还没找到,你也失踪了……”

小虎说:“嗯,我去通知出来找浅浅的叔叔伯伯们,找到浅浅了。”跟着我听到他的跑开的声音,很急,响在水泥路上,啪哒啪哒的。

那晚我被抱去了黄伯家里睡。开始是装睡,后来不知怎么的,我真的睡着了,并且,居然睡得很香,没有噩梦。

第二天听黄伯说,我的失踪,也是小虎发现的。所有才有前一晚大张旗鼓找我的事件。

从那天起我决定要好好对小虎,不可以再跟他怄气。我就读的是华南中学的初一,小虎是高一,找他很方便。下课了,我就背着书包去叫他一起回家。

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小虎和我都还是小学生。我们常常牵着手由阿姨领着一起上学放学。我想现在我去叫小虎哥,他一定很开心。

可是他不在教室里。张铁和贺文东是小虎哥的好朋友,他们都认得我,同我说:“他在操场边的树林里。”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一脸诡秘神色。

我找去小树林里。小虎真在那里,对面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女生,低着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们在约会!至少,是试图约会!我大吃一惊。我是个早熟的孩子,唉,生活所逼。

她递给小虎一只小纸盒子。

他们都没有发现我。我悄悄的走过去。

我听到女生说:“你拿去挂在你的窗前好不好?听到风铃声,就会想起……有一个人……”她很害羞的不再说下去。

原来,她要送小虎哥风铃啊。

我不能说我很高兴。我对小虎哥不好,可是……象现在这样子,有人喜欢他,我的心里也感觉怪怪的。我又开始嫉妒。为什么小虎有这么多人喜欢他,送他东西。他爸爸、妈妈、爷爷、外婆……现在居然连同学也要送他礼物。而我……

我提醒自己,我要可爱,我不可以小器……浅浅,你不是前天晚上才对自己说要改的吗?不是前天晚上才对自己说,要好好跟小虎相处的吗?

小虎摇头:“我不要,谢谢你。”

女生的声音带上一点哭音。“你瞧不起我?这个……这个只是代表友谊……”

我在一旁撇嘴。什么只是代表友谊哦,我想起我们班上的小女生们神秘兮兮的说过,风铃还有什么特别意义来着?嗯,一时想不起来了,因为我没有参与讨论,只是坐在旁边装作不关心似的听着……

那时学校门口的礼器店,卖得最好的礼物就是风铃。玻璃的,做成各种形状,用彩色的丝线串起,风一吹动,就响起叮叮当当细碎的声音,真好听。这可是我们班上最受女生欢迎的礼物,好象每个女同学说起来,都有这么一挂似的。

不过我没有。也没有人送,唉。

小虎哥说:“不是,关月同学,只是……风铃是女孩子才玩的东西吧?”

我在后面忍不住大声应和:“就是!”

小虎哥回过头来。“浅浅,”他诧异的问:“你怎么来了?”

我望着女生手里的纸盒子。紫色条纹的包装纸,上面有一颗又一颗深紫浅紫的心形。紫色的缎带成十字形的扎在包装盒上,在末端结成了一朵漂亮的紫花,很精美的装饰着盒子。

包装得很花心思啊。我垂下眼,不让我恶意的眼神让小虎哥看出来。

“小虎哥,这个姐姐要送你风铃啊?”我很天真的说。

小虎尴尬的说:“不是……浅浅我们回去吧……关月同学,我先走了……”他跳起来牵着我的手。

我不走,依然用天真的口气说:“小虎哥,你不喜欢这个姐姐送你风铃啊?”

小虎瞄一眼对面脸色已经有点难看的女同学,小声的说:“呃……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收下?”我维持着天真的表情。然后我挣开小虎的手走到那个女同学面前,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盒子。

她神情有点呆滞的看着我。我对她很诡异的笑一笑,然后拿着盒子转身回到小虎面前。“哪,小虎哥,收下吧。”

小虎皱着眉看着我:“你希望我收下?”

我大力点头。“是啊。”

他生气了,把手背在身后,望着我,拧起眉。

我得意的笑:“真的不喜欢?那小虎哥转送给浅浅好了。”我胜利的回头瞥一眼那个女生,伸手就要拆包装纸。

哼,我才不要小虎哥随便收其它女生的东西!

“不……不能拆……”女生情急的喊。

我睨她,有小小的得意:“你自己要送出去的东西,当然由小虎哥处置。一个破风铃什么了不起?小虎哥不喜欢,我肯接收是给你面子。”

女生的脸青了又白。她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飞奔而去。

而这个时候,小虎反手抢过我手里的盒子。

“浅浅,你太过份了!”他居然对我大叫,很生气的样子。

以前我那么顽劣那么不讲理,他也没吼过我。我很为我现在得到的待遇生气。我狠狠的吼回去:“不就是一串风铃,有什么了不起!”

小虎很气恼的看着我。看了两分钟,他叹了一口气,缓和了神情。

“算了,我们走吧。”他放软声音,又来牵我的手。

我不走,冷冷的说:“我不走。谁高兴看你的脸色!”

小虎粗声说:“谁让你看脸色了?浅浅,你不该掺和这件事。你这样一搞,关月她会觉得很难堪的!”

我发火,一把将小虎手里拿着的盒子掀在地上。“你这么担心她难堪,就该主动接过她的礼物啊……现在来说我,假惺惺。”

小虎愣在原地。

他呆了足有三五分钟,才回过神来,狠狠甩开我的手,转身大步离去。

我怔怔的站着,有点想哭。

以往我无理取闹、任性刁蛮,他统统都加以容忍。而这次,他居然发这么大脾气。

我原本没有想过要搞得这样过火。我只是……我只是讨厌有别的人试图接近小虎,感觉上侵犯了我的领地,所以我本能的还以颜色。

眼睛涩涩的。我真是一个不可爱的孩子。

我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纸盒子。这是让小虎发火的导火索,我想扔进垃圾箱里,又怕小虎会回头来找……坏事不可以做得太不留余地。

我把纸盒子放进书包里,去找小虎。

小虎妈妈看到我上门,异常惊喜。她热情款待我,端来许多水果点心,然后悄声同我说:“小虎在他房间里。”

她又说:“这孩子一回家来就生闷气。浅浅,你是好孩子,你替伯母探听一下,他为什么生气?”

我心虚的嗯了一声,去敲小虎的房门。

他在房间里大吼:“妈,让我安静一下!我不想吃什么东西啦!”

这家伙就会在外头装乖孩子好学生,在家里也是大少爷脾气,任性得很。

我说:“是我啦……不是伯母。”

门马上被拉开。小虎惊喜的脸出现在门边:“浅浅,你来了?来,快进来。”

我跟着他走进屋里。他问我:“你喝什么饮料?我叫妈妈拿你喜欢的绿豆糕来好不好?”

我垂下头,自书包里拿出那只盒子来,递给小虎。

小虎接过来。他说:“浅浅,我刚才太冲动……我不是有意要对你发火的,因为……唉,说了你也不明白。”他随手把那盒子放在桌子上。

放盒子时,里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听上去,好象有点不对劲。小虎脸色一变,拿一只裁纸刀出来,轻轻拆开包装纸。

打开盒子,最上方有一封粉红信封的信,上面用秀气的字迹写着:庄哲之同学亲启。

庄哲之,是小虎哥的学名。哼,原来里面还有情书哪,难怪我一说要拆,她急成那样子。

小虎哥没去关心这封信,他随手扔到一边,拨开里面包着风铃的软纸。

汗,惨不忍睹,风铃已经碎成一片片玻璃片,可怜的堆在盒子里。

“怎么搞的!”他懊恼无比。

我也吃惊。是不是之前我把它打到地上时就摔碎了?这个后果,好象有点儿严重。我小小声的说:“不知道……”

小虎气恼的问:“浅浅,是不是你?”

我大力摇头:“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碎!”

小虎并不相信。“是你故意的是不是?浅浅,你太任性了,这样子我怎么还给别人?”他非常生气,拧紧了眉。

我大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我以前的记录太坏,小虎不相信。他说:“你会不是故意的?浅浅,我的东西你爱怎么折腾都可以,可是……”

我气得一手把他桌上的书本都扫到地上去。“我跟你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你看看你现在的举动!”

我与小虎大吵了一架,史无前例的。最后还是庄伯母来劝开我们。我气冲冲的奔下楼去,再也不肯登小虎家的门。

也不再理小虎,远远的看到他,我转身就走,不给与他打照面的机会。

我一向是一个小心眼的孩子。

三个月以后,有一晚,我回家,发现小虎坐在我门口,象等了我很久的样子。

我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有点失措。我在想,是选择无视他呢,还是选择掉头就走。

小虎却迎上前来。他叫我:“浅浅妹妹。”

我被迫站住脚,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他对我说:“浅浅,我们家要走了……爸妈已经办妥了手续,我们要移民加拿大。”很惆怅的样子。

我震惊,身子僵住,呆在原地。

我还以为,我有的是时间与他斗气拌嘴。可是现在,他说,他要离去。

他自身后拿出一只盒子。浅粉色的包装纸,桃红色的缎带扎出一个蝴蝶结。

“那天,我不该为了那风铃的事跟你吵嘴。浅浅,这是我……我去挑的风铃,送给你。小虎哥就要走了,你……这个风铃就当是小虎哥跟你道歉的礼物吧。”

我呆着,无法思考,身体也僵木的没有反应。

小虎踏前一步,轻轻扳开我的手指,把那只小盒子放在我的手里。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的抱住我:“浅浅,你要保重自己。”

他又说:“小虎哥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了,我怕……你不懂得照顾你自己。”

“以后不要再任性了,不然她们都不肯跟你一起玩……还有,下次下水道再堵塞,打门背后贴的那个电话便可以……”

“黄伯他们都很关心你……要是电线再短路,你找黄伯,别自己换保险,很危险的……”

他絮絮的叮嘱我。原来他陪我走过了这么多日子,帮我解决过那么多困难的事。

我哭了。不是我的本意,是泪水它不听我的指挥,擅自涌出眼眶里。

小虎拍着我的背。他说:“浅浅,我真不放心你。”非常伤感与惆怅的口气。他放开我,然后,惊讶的问:“浅浅,你为什么哭?是因为我吗?”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中带出一点点期盼意思。

我大窘,怎么可以让人看到我在哭泣?纵使是小虎哥也不行!

我说:“谁要为你哭啊?”非常倔强的口气。

小虎脸上掠过失望神情。他轻声说:“我要走了,你都不难过吗?”

我努力想忍住眼泪,跺着脚大声说:“你走好了,走得越远越好!我干么要难过?我才不难过呢!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最后那几句话,一声叫得比一声大声。

既然连小虎哥也要离我而去,干么还要来假惺惺关心我的情绪!我才不难过呢!

说是这么说,眼泪还是一径的在脸上流淌着,没有止住的意思。心里象堵上一团铅,沉甸甸的令我喘不过气。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象是全世界都把我遗弃。

泪眼糊模中,我看到小虎黯然的垂下头去。

他说:“那……我走了……”非常失意的口气。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上楼去。垂着头,垮着肩。他心里,也是很不好过的吧?

我后悔了。我想叫住他,想对他说,我不是讨厌他,我只是讨厌别离。可是我叫不出声,真没用,可是声线真的在那一刹那关闭。只有眼泪,汹涌的、肆意的在脸上流淌,一如数年前母亲告诉我,父亲已经离开我时的情形。

那只盒子,盛着风铃的盒子,紧紧握在我的心里。那是真正爱护与关心我的一个人,留在我生命里的纪念品。

次日我鼓起勇气去敲庄家的门。庄伯父诧异的说:“小虎昨天没告诉你?他与你庄伯母今天飞北京,然后在那里转机去渥太华。我晚几天走,在这里处理一些财产事宜。”

原来,时间不会停在某一阶段等着你。一些任性的举动,想要补救时,已经来不及。我垂下头,轻轻下楼去。动作姿态,与小虎前一晚离去时一致。

原来用这样的姿态走路,是因为心里太过伤悲,所以,肩膀与头,都没有力气挺起。原来在与小虎分别前的最后一夜,我都那样令他伤心。

我用小桌子叠上小椅子,在客厅里,把那串风铃高高的挂起。微风吹过,风铃相互碰撞着,响起清脆的声音。我静静的坐在沙发里,又开始流泪。

从挂上风铃的那一天起,我开始学习珍惜。

珍惜每一个对我好的人,珍惜每一点对我流露的温情或友情。

小虎的离去令我知道,原来时间是那样残忍,如果你不把握眼前的时光好好对待一些人与事,那么,这些人与事也许转眼就在你身边掠过,无法再追寻。

小虎离开后甚至没有给我来信。原来忘记一个不可爱的人是容易的。想来,他一早有了新伙伴,早已记不得这个乖张的浅浅妹妹了。

而我却无法轻易忘记他,忘记一个曾无条件包容着我的人。

我慢慢改掉了我的乖张性格。至少,在外面的人看来,我又慢慢变成一个懂事有礼的好孩子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还是渴望当回那个可以任性着、嚣张着的坏孩子。可是愿意爱护我包容我的人,已经一个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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