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忘情(1 / 1)
将罗盘给了凝玺之后,孤云御剑回到扶鸾的悦来客栈。屋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灯,一人一鸟从开着的窗口轻盈的飘入。
孤云微微一皱眉,感觉到空气中的那一抹熟悉的不善,嘴角轻扬道,“师兄,没想到你也来了。”
一阵清冷的笑声,在夏夜里仿佛冰寒的空气,听上去让人心尖都冻得住,“我来看望看望师弟你啊。”
来人一袭黑袍,披发坐在他的长塌上,苍白的面容反射着月光的清辉,五官深刻,若不是那银色眼瞳中闪烁的妖异,恐怕也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孤云抬手示意釉先离去,大鸟低啸一声,扑啦啦的从窗口消失了。他这才将手中青剑收好,转身在桌上倒一杯茶,自己坐在一边细细小口啜着,也不多说什么。
那男子伸出白皙瘦长的手指,将自己的一头青丝在脑后挽好,道,“师弟,为何要阻我?”
他此时的语气轻松随意,乍看上去就如同问候哈拉一般闲暇,只是银眼中竟是熠熠的凌厉,那目光扫到孤云的脸上,竟如同利刀一般灼人眼睛。
孤云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也收了脸上轻松的笑。将手中物件放下,他坐直了身子,对着床上的男子说,“师兄,可否听我一言,不要再对那姑娘下手。”
“为何?”男子直直的对上孤云的目光,“这女子本就该除去,只是冉珏他们看管的紧,迟迟不能得手,我便稍稍惩罚她一下而已。”
他说的轻巧,孤云胸中一阵闷气,“师兄,将‘奴魍’施在一个平凡女子身上是稍稍的惩罚吗?你差点要了她的命!”
听他这样说,那男子也换上了严肃的面孔,“孤云,师兄此次前来并不是我一人的意思。你以为你那点心眼能瞒得了师父?早就知道你靠不住,师父命我来取代你的任务。”
孤云一愣。究竟师父知道了些什么?他回过去的密件上也只粗略的提起过颜瑾絮这个人,并没有提到她的体质,那孤月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他还顾自揣摩中,孤月阴阴的一笑,“不过你今晚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替我遣走了那女人身边的一大障碍,这下便容易得手多了。”
孤云面上一滞,细细思量他的话之后,更是大惊,霍的从椅子上站起,“孤月,绝壑道人从不滥杀无辜!”
孤月冷笑一声,手中倏地出现一张法符,往孤云身上一掷。
孤云顿时觉得千钧力道如泰山压顶,轰的一声坐回地上,动弹不得。
“师弟,你在这扶鸾也呆了好一阵子了,师父的吩咐都忘光了吧。好在以后不用你操心了,来人!”他对着门口拍拍手,立刻呼啦啦涌进来一大群道人,然后对着地上的孤云一指,“将孤云师叔送回绝壑峰。”
小道人们立刻上来三五个,不敢碰触他身上贴着的金符,将他尸体般的抬出房门。
孤月贴在他身上的这道法符乃步六孤亲赐,厉害非常,孤云只觉得浑身无力,连意识都快要涣散,临出房门之时,对着孤月低声一句,“师兄,请擦亮眼睛,莫蒙蔽……”
话未说完,就沉沉的昏过去了。孤月挥手示意弟子们快走,等到房中空无一人之时,这才翻手拈出一只小小的飞虫样的东西,对着窗外一扔。那东西立刻扑棱了几下翅膀,消失在夜色之中。
晚夏的空气中带上一丝凉意,潇潇似乎非常喜欢扶鸾城的天气,每天很早就会起床,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等到日上三竿才会见到她的影子。
颜瑾絮也时常问起,潇潇只是笑着说在练习仙术,并不多解释什么。听她这样说,颜瑾絮也不便再问,只觉得有些孤单,此时泡在温度适宜的木桶之中,撩水擦拭着白皙的藕臂,不自觉的沉下了脸庞。
脚踝处的蝎子印记依然鲜明。指尖沿着轮廓划过,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惧怕这张牙舞爪的凶物,只是每次见到,心中仍然不是滋味。这东西一日不消失,便一日不能见到冉珏。想及此,她懊恼的沉下身子,埋在水下的小嘴扑扑如鱼儿一般吐气。
真的,没有冉珏的生活,空虚的有些可怕。
青丝蔓延在水面,她干脆闭了眼屏了气真个潜入水底,耳边是嗡嗡的水声,天地在这一刻安静的非常,脑中混沌如同世界初开。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回到母亲怀中一般温暖,又如同失去所有一般空虚。她从水底伸出一只青葱的手,徒劳的在空气中抓着什么,双眼还是蒙蔽的,却能感觉到水面上方空气中的一丝温暖。
忽然一只小手抓住了她的,一个用力,将她整个人扯出水面,惊慌中,她不小心灌了几口水,长发湿淋淋的贴在面上,她胡乱的伸手将迷住眼睛的水珠抹去,剧烈的咳嗽几声,这才看清面前一脸怒容握着她的凝玺。
小人儿横眉怒竖,气冲冲的嚷道,“看看你,什么样子!洗澡也要淹死么?”
呆愣,她有些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要解释刚才的行为是自己故意的么?好像也并非这样简单,只好垂了眼帘不说话。
看她一脸柔顺的低下头,凝玺接着要说出口的责怪话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再一看,光滑如玉的天鹅颈项和温润的肩膀,还有水下若隐若现的春光,凝玺一张小脸顿时涨的通红。刚才是情急之下才毫无顾忌的冲了进来,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了。只好将她的手烫山芋一般的放掉,别过身子说,“你,你快穿好了出来。”
于是小身子别扭的一撅,冲冲的出去了。
颜瑾絮微微的苦笑一下。想想刚才的自己,还真是不像样子。起身将身子擦干,又将一旁架上的长衣取来穿好,这才推门出去了。
凝玺就在外面的长廊之上坐着,一张小脸已经消退了红晕,见她出来长发湿淋淋的披在背后,对她挥一挥手,说,“将头发快些擦干,已经要入秋的天气,风吹了不好。”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习惯了用与模样不符的大人口气同她说话,而颜瑾絮也只是一怔,听话的从浴房里又拿出一方长巾,细细的擦拭自己的长发。
两人并肩坐在长廊之上,望着快要西斜的太阳,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头发,双眼不知在看什么遥远的地方。
凝玺看着心急,劈手将她手中的长巾夺过,不甚温柔的替她擦发,一边不耐烦的嘟哝道,“真是,多大的人了,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好。”
颜瑾絮出神的盯着他的脸,曾几何时,冉珏也这样替她擦过湿润的发,只是比这小人儿温柔多了。想到这里,她不由的笑出声来,伸手在面前人儿的鼻尖上一点,“多谢你了。”
凝玺抬头,对上她微笑的眼神,那清亮的眸子中,笑意未达眼底。他于是低头不语,只是手上的动作慢慢的轻柔了几分。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慢慢的坠落进西方的海底,她仰头痴痴的望着,那如锦如锻的云层在广阔的天际绣了一幅绝美的图案,有雁鸟翻飞的痕迹,如同大海中愉悦的细碎浪花。
她仰望天空的脸庞如此恬静安详,凝玺在一边看着,心底竟有一丝疼痛微漾。如果就这样看上去,她是和平的,可谁有真正能够看到她的心,知晓她心中的波澜和渴望呢?
他知道,她的眼,看的再远,再空,也是为了能看到那个人。
“喂,是不是特别想解除你这妖术?”
宁静了好久的空气终于被凝玺打破,他突兀的蹦出这样一句话。
她一愣,将视线从天边收回,转而投到身边低头的小人儿身上,“你,有办法?”
“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凝玺将她已经快干的头发捋好,“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好。”
自从拿到那道士给的罗盘,他也钻研了好几天了,始终不得要领。现在这样安慰安慰她,不知夜里又得花多少功夫来揣摩那奇怪的东西了。
“我一直在想,”她润了润嗓子,问道,“凝玺,这真是你的真面目么?”
曾经也以为花灵就一定是小孩子的模样,可现在看来,她越来越读不懂这孩子般的凝玺,那天真的面庞之后,恐怕有一颗不一般的真心。
凝玺手上的动作少顿,烦恼了搔了搔头,道,“一开始并不打算隐瞒的,只是觉得这个样子呆在你身边更方便一点,”抬头望着她的双眼,他一偏头问,“你真的想知道我的真面目?”
点点头,她心中有些好奇。所谓的真面目,不会是一朵荷花吧。
“那好,”凝玺从长廊的石椅上跳下,对着她叉腰站好,“闭上你的眼睛。”
呵呵一笑,她听话的将双眼闭上,片刻之后,面前一把清朗的声音,不若小童般稚嫩,也无老人的沧桑,“行了,睁开眼。”
慢慢张开,与她视线平齐的竟是精瘦的腰肢,不可思议的抬了头,正对上一双璀璨星月般的眸子,微微含笑的望着她,殷唇轻启,便是一把少年郎好听的声音,“这就是我的真面目。”
她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因为惊异而微微张开,慢慢起身站起,却发现只到那少年的耳际。她伸手比了比少年的身高,又比了比自己,脸上满是惊异,却有一丝掩不住的笑意。而少年也任着她比划良久,终于忍不住笑了。
看到那熟悉调皮的笑,她这才找回自己的神智,轻轻在凝玺的胸膛一捶,“真是,长这么快,姐姐差点接受不了。”
于是也爽朗的笑了,这种心情真的很奇妙,仿佛看到人生成长的快速版本,原来还抱在怀里的孩子一下就长了这么大,那种释然而惊喜的心情许是母亲才有的吧。
这是几月以来,她第一次真心的笑了。
凝玺调皮的嘴角一勾,将她捶在胸前的手握住,“现在也不能自称为姐姐了吧,论个子我比你高,论年龄我比你大,还这样叫就不成样子了。”
仔细一想,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可凝玺的眉角眼梢还有那娃娃的痕迹,再看上一眼,还是要将他与那奶声奶气的孩子混淆在一起,于是笑道,“不叫姐姐,你叫我什么?”
凝玺敛了笑容,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半刻之后,忽然将她整个拥入怀里。
她浑身一僵,笑容也凝固在脸上,只听得耳边有凝玺低沉的声音,“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