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五章 同类(1 / 1)
等一屋子的人差不多都走空后,我光明正大地抬头直视起那个唯一留下来的所谓“一侍”。
终于挨到我们俩再次独处了,是时候来段儿“盘夫索夫”了。
我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子,头脑高速运转中。
“坐吧。” 我决定扮演个和善待人的小姐,温柔点儿能降低敌人的紧戒心,比较好套话。
“奴才不敢。”梓君动也不动。
“没事,屋里就我们俩人,你站着回话我得抬头看你,脖子累的慌。”我给他找了个台阶。
“奴才谢公主赐座。”梓君走到我对面,挨着小半个椅面端正地坐下。
我皱了皱眉,他不累吗?
那大半个椅子又没人跟他分!
不过这小子还真厉害,就坐那么点地儿居然还能长时间地保持着身姿挺拔。
“梓君,你多大了?” 我和颜悦色。
“回公主的话,奴才今年十九。”梓君低头答道。
“你……服侍我多长时间了?”我把“跟着”这个容易引起误会、惹人联想的词儿给生生换去。
“回公主的话,奴才十五岁进府,已经四年了。”梓君仍是那么不卑不亢地答着。
“你是哪儿的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我开始进入正题了。
“回公主的话,奴才……”
“少给我左一个奴才右一个奴才的,你说话做事哪有一点儿奴才该有的样子。早说了这儿就我们俩人。你少给我装份儿!听着不舒服!答话时自称‘梓君’或是‘我’就可以了,还有,直接回话,别跟我这儿闹这些虚礼!”我厉声喝道。
其实,我并没有那些穿越女主对人权以及平等的执念,但凡他有一分和珅的奴颜婢膝,我都不会去管他自称什么。
可您说他那副清高孤傲的样子,哪家的下人是他这德行的!?
这“奴才”两字儿我怎么听怎么觉着是对我的讽刺。
“奴才不敢,这于礼不合。”梓君面色不改,一丁点儿惶恐的兆头都看不出来。
“不敢!?”我冷笑一声,“我躺床上睡着时你可都是自称‘梓君’的,怎么我一醒过来,你倒是不敢了!?这人前人后的,你还有双重规矩不成!?”
梓君平静无波的面具终于裂开了条缝儿。
但也只一瞬,下一秒,他已经“扑通”一声跪地上去了。
“奴才大胆逾矩,请公主降罪。”他以额触地。
???
怎么一个没看住,这人儿就趴地上去了?
我这不正扮演平易近人的小姐吗?
难道我这功力真那么差!?
“免了,起来据实回话便是。”我又补充说明了一句,“按我刚说的做就是了,恕你无罪。”
“谢公主千岁。”梓君又坐了回去,面色仍是不动如山。
这小子应该是个人物!
我心中对他的评价又更上一层楼。
就冲他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力,那没个十好几年怎么练得出来!?
可他才多大?他还是个年仅十九岁的孩子啊!
“你是哪儿的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啊?”我继续刚才的盘问。
“梓君是无根之人,也无家人亲朋。”不错,知道从善如流。
可,“无根之人?”
难道,他是孤儿!?
我脑海里瞬间划过大量的电影片段,父母双亡的小孤女在被冻饿至死前被一大官救下,培训教导了十来年,然后被送至敌对的官员家中为妾,刺探情报。
古装版的《无间道》啊~~~~~~~~我双眼闪闪发亮。
“是。”梓君的眼中有瞬时的迷惑,我赶忙收敛自己的表情。
“我是储秀宫中出来的‘小君’。”
啊!???
小君?
什么东东!?
梓君看出了我的疑惑,开口为我解释。
“按照大齐的规矩,户部每三年选一次‘君侍’。
凡京官文职正七品以上、武职从六品以上,外官文职从五品以上、武职正四品以上官员家中的侧子以及庶子,只要年龄在周岁至五岁之间的,都必须送京参选,不至落选,日后不得私自婚配。即使曾经落选,只要母亲身份还符合要求,年龄还未超过五岁的,仍需再次参选。违者严处!
中选的孩童,凤后将会亲赐一字作为名字,他们将会被毁去一切户籍资料,断绝与父母家人的所有关系,然后送入‘储秀宫’中由专人负责教予三十六艺,随宫中内侍生活成长。
这些‘君侍’都是为皇上、后妃、皇女、皇子所准备的君郎或是陪侍。
储秀宫每年开一次‘恩选’,凡年满十岁的君侍皆可参加。
若有幸被皇族之人选中,则可抬身成为‘小君’。
象起、承、转、合便是王爷所属的小君;而我,则是公主您的小君。
在成为‘小君’后,我们便可在自己的名字之后,缀一‘君’字以示身份。
等我们产下子嗣,便可得妻主及正君恩典,除‘君’字,跟随妻姓。
但若年届十五仍是落选的话,则会被贬为‘小侍’。
名字之后加一‘侍’字,送往全国各地的‘蕴秀庄’生活。
三十岁之后方可重获自由。”
“‘蕴秀庄’?那是什么地方?”落选的不该被发回原籍重新婚配吗?
梓君冷笑一声,“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地方。”
我瞠目。
这些千挑万选、精心培育出来的孩子居然被送去当官妓!?
不过,有这银子去逛窑子的大都非富则贵。
恐怕,这些男孩是朝庭安插在民间监视各大官员王族、富豪士绅的眼线吧。
三十岁,在这里三十岁的男子还嫁得出去吗!?
更何况……
自古风尘之人又有几人能得善终!?
我不禁苦笑,自己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现在,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没来由地便对梓君另眼相看了。
不是因为我怜才,而是因为冥冥之中同类的惺惺相惜。
七岁时,我被自个儿的亲生父母卖给了人贩子,因为相貌生的出众被送给他们的龙头老大当了“干女儿”。
我有好些个姐妹,都是和我一样的出尘姿容。
教养我的“干妈”是“干爹”的姘头之一,她把我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
可惜她势单力薄,无法改变我的处境。
所以,她只能靠从小教导我如何在此等逆境中生存来保护我。
我虽象普通孩子一般上学读书,直至大学毕业。
但背地里,我也必须跟着干妈学习如何诱惑男人,如何尽可能地利用自己的天生资本来为干爹做事。
“洪尘”这个名字就是干妈为我起的。
我早忘了自己原来叫什么了,反正也就是一特乡土的名字。
我不象其他姐妹一般随了干爹的姓,而是和原来一样姓“洪”。
因为干妈说我这姓好,她为我取了个“尘”字,告诉我不要妄想去做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因为我们的根早就烂了,妄图成为莲花只会让自己深陷在那不切实际的妄想中直至毁灭。
“尘儿,妈妈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想让你记住,要做就做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我们身限风尘,想要这清白身子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心存高洁那才是真的。否则,就真成‘贱人’了。妈妈没本事,救不了你,只能教你如何保护自己、如何才能好好地活着。妈妈没什么其他愿望,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总会有机会的,宝贝,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出人头地!一定能的,宝贝。你一定能摆脱这十丈红尘,摆脱‘洪尘’这个名字。”
年幼的我并不明白,莲花和梅花到底有何区别。
可我还是牢牢地记住了干妈所说的一切。
因为我知道,在这里,只有干妈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只有她,决不会害我。
于是,《卜算子·咏梅》,便成了我第一首会背的诗词。
“洪尘,洪尘……红尘……”干爹听了我的新名字后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对我没跟他姓一事不置可否。
但我知道他所想的肯定和干妈完全不同。
我依在干妈的怀里,第一次对人生的未知产生了恐惧。
也是在干妈逐渐收紧的怀抱中,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安心”。
十八岁高中毕业时,我终于弄懂了干妈的箴言,也终于明白了我该放弃成为莲花的奢想。
在两个姐姐因为不肯听话而□□爹抽得支离破碎然后丢给帮中弟兄□□的时候,我媚笑着遵照干爹的指示,爬上了替帮里走私大开方便之门的那位海关关长的大床。
正如干妈所言,只有这样,我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
大学毕业后,我一边作着个半红不黑的小模特,一边为干爹周旋于各个政治家、企业家之间。
我成了朵不折不扣的“交际花”。
我很听话,我十分聪明,我异常能干,所以就连干爹都对我礼让三分。
帮中没有任何一人敢象对待我的姐妹们那样调戏侮辱我。
相较于我那些姐妹,我无疑是其中活得最舒心自在的一个。
表面上,我名车洋房,过得风光无限。
可背地里,较之于那些普通女孩,我也只能为自己叹一声“可悲”。
但即便如此,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我,不能太贪心了,不是吗!?
在没有足够的能力摆脱“红尘”、抛弃“洪尘”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决不能轻举妄动。
这么多年我都忍了,我决不允许自己急功近利,以至功亏一篑。
可最后,人算还是不如天算!
梓君啊,你是如此地相像。
像那个名为“洪尘”的女孩,那个十八岁前的洪尘,那个身陷泥潭却仍想如莲花般纤尘不染的洪尘。
可身处如此窘境的你,仍然倔强地不愿催眉折腰事权贵的你,又能走出多远!?
不过我和干妈不同,今世的祁安然已是“人上之人”。
但愿,我能护你周全;
但愿,我心中的红莲幻影不会再次被现实碾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