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四章 维也纳的微笑(1 / 1)
元旦过后,天气竟然骤冷,这天早上出门时,天就阴沉地像要压下来,到午后,竟飘起雪来。
路小默怔怔地看着窗外。目光所到之处,难以数计的雪花洋洋洒洒,却又似有千斤之重,狠狠地投向大地。
花满蹊看着他,眼前突然浮现出若依萍悲怆的脸。
“答应我,帮帮他,好么?”
花满蹊抬起头:“出去走走,可好?”
隔了似乎有点漫长的两秒,路小默转过头,确定满蹊是同他说话,眼底立刻落满了讶然,他看着她,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到为什么。
诚然,他没有找到,但他却看到了一丝心痛。这,让他更为愕然。
满蹊隐去了眼底的哀伤,她低下头,轻吸一口气。抬起头,她想说声“算了”,却看见路小默点头,说:“好!”
一个多月下来,满蹊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习惯了这种相处的方式,所以此刻,二人漫步雪中,虽不言一语,却没有一分尴尬。
细碎的雪花铺天盖地地散落,因为有小股的风,所以雪在将要落到地面时,会被风轻轻地托起,在脚边盘旋。
在冰天雪地中,能完完全全地拥有这一刻的静谧,也是一种享受吧。
满蹊被雪景感动,忘我地沉浸,一步之隔的路小默却不觉局促起来。
忽然,满蹊“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路小默不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小径旁的草坪上已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灰白的碎石间赫然有朵黄色的小花。
细看,那明黄色的花瓣已经失去了水分,原本应该柔亮晶莹的色泽也已暗哑。花满蹊蹲下身子,无比惋惜:“没想到,竟然谢了……”
“开得早了,谢得自然也就早了!”
身后传来路小默的声音,落在满蹊的心里,却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是啊,腊月,本便不是这春花盛开的时节,是它不自量力,要与这冰天雪地争放娇妍,又怎么不会早早凋颜呢?
念及此,心中到徒生出几分伤感来。
“越容易消逝的东西,越让人珍惜它的美……”
如果,美好的事物,打开来就要消逝,不如珍藏心底,远远观望。
看着那蹲在第上的人影的神情一时间黯然,少年颓然感觉语言的苍白和无力。他不觉伸出手,却又怅然若失地缩在空气中,雪轻轻地飘落在掌心,一片,一片……然后马上化为了细小的水滴,消失不见。
她突然轻吐了一口气,然后浅浅地笑了,笑容中竟带了几分释然,她站起身,转过来:“花开错了季节,自然谢得不值,路小默,谢谢你。”
一丝,愕然。
继而,是淡淡的苦笑浮起在嘴角。
自己的悟性,始终是不如她呀……
少年侧身而立,不再看她,目光飘忽着写满了落寞。少女也不再言语,轻轻地哼起了歌。
轻轻软软的歌声逆雪而旋,绕树而上。再随着小股的风撞到少年的心里,冰封的心墙像融化了一个角,化作涓涓细流,如清泉鸣锏。
天黑了孤独又慢慢割着
有人的心又开始疼了
爱很远了很久没再见了
就这样竟然也能活着
你听寂寞在唱歌轻轻的狠狠的
歌声是这么残忍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
谁说的人非要 快乐不可
好象快乐由得人选择
找不到的那个人来不来呢
我会是谁的谁是我的
你听寂寞在唱歌轻轻的狠狠的
歌声是这么残忍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
你听寂寞在唱歌温柔的疯狂的
悲伤越来越深刻怎样才能够让它停呢
天黑得像不会再天亮了
明不明天也无所谓了
就静静的看青春难依难舍
泪还是热的泪痕冷了
“看来,这一场雪要下很久了。”满径仰起头,看了看这阴云密聚望不到尽头的天空。
满蹊什么也没说,撑起伞,和满径踏入雪中。
原以为这雪到下午就能停下来,却没想到越下越大,到了放学,竟将那细碎的雪粒直下成了漫天的鹅绒大雪。
路上已积起了一层厚厚的雪,,单车没法起骑,二人干脆便推着车子走。
路上已经少有行人,偶尔过往的人也是行色匆匆。两个人把一条寂寞的长街走的愈发的寂寥。
“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这么大的雪了,”满蹊喃喃,声音却轻了下去,“可惜,他却听不见……”
满径轻皱了一下眉,淡郁的表情如同飘落的雪花一样苍白,像在强调一个不争的事实:“他听得见。”
似乎连雪都沉默了一下,对哥哥,两个人永远有着不同的固执。满蹊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和莫莫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依然是单调的声音,却有了几分闪躲,依然是淡漠的表情,却染上了一丝羞涩。
满蹊像发现了新大陆,这个厚脸皮外加自恋狂的弟弟居然也有害羞的时候:“你不是在追莫莫吗?少装了,快给我汇报成果!”
“哪里有什么成果,”满径只用一只手稳住车把:“我和她决定,一起考F大,在长此之前我们只做好朋友,不会涉及感情的事。”
满蹊怔了一怔,却似明白了什么:“是怕过早展开的感情因此枯竭么?”
“也是,也不是。”花满径抛出了一个很欠扁的答案,花满蹊却意外地没有与他杠上,只是偏过头看他:“怎么说?”
满径讶然于她的变化,却不动声色:“更因为我们都还无力去经营这份感情,不希望因为贪图一时的快乐,换来一个让彼此受到伤害的结局。”
一句话,却如醍醐灌顶,满蹊怔忡了半晌,直走到家门口时才闷闷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总是比我要清醒呢?”
满径却没有搭理她,而是抬起手向前一指:“家里有客人?”
满蹊顺他的手看去,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雪地里,显得突兀且孤独。
这种天气,什么人会来?
打开院门,却正碰上花重阳送客出来,见二人推门进来,花重阳忙介绍:“满蹊满径,这位是爸爸学校的姜教授。”
“姜教授好!”微笑,问好。然后对视一眼,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
站在花重阳身边的人年纪约莫在六十开外,身着昵大衣,满头华发,向他们点点头,又转向花重阳:
“花教授,我想您,尤其是容老师应该明白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里是所有热爱音乐的人梦想中的天堂。并且不是想去就可以去的成的,那边愿意接受他就表示他们考虑了所有你们的顾虑在内了。”
满蹊与满径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口中的“他”一定是指花满楼。
花重阳点点头:“给我们一点时间,也给他一点时间。可以吗?”
话说至此,姜教授也不便再坚持:“那我就静候佳音了。”他说的情恳意切,花重阳的表情却愈加凝重。点头,却连客套的挽留都忘记说出口。
看着姜教授离开,满蹊迫不及待地问出口:“爸,这是怎么了?”
花重阳回了神朝他们摆摆手:“进屋说吧……”
进了屋,满蹊反手关上了房门,那沸沸扬扬的大雪,也一并关在了门外。
少了风雪声,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略显沉重的空气也就更加明显。
桌子上放好了饭菜,却已冒不出热气。容颜坐在椅子上,表情如花重阳一样忧心忡忡。
花重阳走过去,轻轻地扶了扶妻子的肩膀,柔声问道:“满楼呢?”容颜抬了抬头示意去了楼上。
满蹊忍不住再问:“爸,妈!”
花重阳直起身子。“我来说吧。”容颜握住他的手,微微地顿首。目光相触,万言千语化为绕指柔。
“你们还记得元旦晚会那天为什么要让小楼上台吗?”
“是妈你们系里的一个学生母亲病重,临时回了家是吗?叫杨……杨……”
“杨昊。”容颜替她说完:“你们不知道的是姜教授被维也纳M音乐大学聘为教授。杨昊甘愿放弃跟随姜教授到维也纳进修的机会,而M大附送给姜教授的资格生的名额也就空了出来。”
“而那天哥展示的才华则让他动了心,他决定带哥哥去维也纳?!”满径脱口。
容颜点了点头。
“这太荒唐了!!”满蹊倒退了一步,满脸的不置信。
“他把小楼演出的录象传给了M大那边,M大愿意破格录取,满楼可以做为姜教授的私人学生的身份入学。”花重阳在一边补充道。
满径按了按满蹊的肩示意她少安毋躁,然后问:“那哥他知道了?”
容颜点点头,手不自觉地扶上了额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满径又道,“如果你们和哥都同意了,……什么时候走?”
花重阳和容颜的脸色更加黯然了,花重阳把点起的烟又复捻灭:“年后,护照下来就走。”
“这么快!?”满蹊不觉跌坐在椅子上。那不是只有一个月不到了?!
“正姜教授说的,满楼的才华与天赋是不可湮灭的,更需要一盏明灯去指引,可是,可是让他只身去那么远的地方我真的放心不下呀!”
花重阳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他不忍看到妻子黯然的表情:“如果满楼不是……”
他没有说下去,却也说不下去了。他垂下了头,纵有昂藏七尺却不能为家人解忧,何堪!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花满楼的身影出现在楼梯的尽头,他的身形是如此的灵活轻便,丝毫看不出眼睛的不便。他下楼来,脸上是温婉的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仿佛刚才那个沉重的话题的主角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我闻到饭菜的香味了,”他站在他们的面前,带着淡淡的笑,像个天真的孩童:“可以开饭了吗?”
“当然!我去拿碗筷!”饶是满径反应快,拍了满蹊的肩,进了厨房。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明明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想法,却可以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自欺欺人。
一顿饭就在各怀心事的沉默与强忍的平静对白中结束。
花满楼走进自己的房间,当他意识到时,他已经坐在了窗前,十指交握,搁在了身前。
嘴角不觉浮起一丝自嘲的笑,习惯了……
习惯每天起床后在桌子上找到属于自己的早饭;
习惯在储物柜的第一扇门里最外面的罐子里找到上好的普洱茶砖;
习惯了洗衣机的每个按扭的功能;
习惯了每一张椅子的摆放位置;
习惯厨房里左边第一个调料盒里是盐;
习惯了醋瓶边是料酒……
这个家,到处都充斥着他的习惯,如果离开了呢?
他仿佛看到十几年习惯堆起的大楼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分崩离析。
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他侧耳微倾,窗外大雪沙沙作响,像有生命一样,从高空抖落。
曾经的自己,坚持认为每一片雪花都是天地间的精灵,耐不住冬的寂寞,从云间跳落,在落到地面之前舞动出生命最后的美丽,他甚至听得见它们的细语,欢快且热烈……
扣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爸。”他听出了熟悉的脚步声。
花重阳在他的面前坐下:“还在想那件事?”
花满楼不置可否,伸手旋亮台灯,静静地等父亲继续这个话题。
花重阳却避而不谈:“满楼,你记得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字叫花满楼吗?”
“因为你和妈妈希望我能够像书中的花满楼一样安宁恬淡坚强,不生活在眼盲的困扰中。”
“对,在书中,他不是主角,但他却令书内书外所有的人都无法忽略他的存在,他的光芒正是源于他对生活的热爱,对万物的博爱。我很得意,这些年,你越来越像他,我创造了书中的神话。可是,满楼,你需明白,你只是你自己,你不是爸爸妈妈的附属品也不是花满楼的影子,你可以自己选择你的人生道路,我们都无权干涉,但爸爸不希望你为此困扰,因为我相信,不论哪一条路,你都会走出自己的精彩。”
厨房里,容颜擦着碗,却心不在焉。
究竟,我该不该同意呢?
记忆仿佛飞回到那个微凉的早晨,射进纸箱的光打在婴儿的脸上,他那安详恬然的睡容,如果没有那个固执的决定,他又会是怎么样的人生呢?
“妈……”花满蹊唤回失神的母亲,“这个碗,你擦了很久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细若蚊声。
容颜放下碗:“小蹊,这么做是自私还是爱他呢……”
“妈,你不要这么想,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父母的,不管你怎么决定,哥他一定会理解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心好酸,好想告诉妈妈,不要让哥哥走!
“不行,”容颜放下手中的抹布,“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话未落,人已出了厨房,留下满蹊一个人,厨房愈加空荡,未关紧的水龙头兀自地滴水,滴答、滴答、滴答……
一个人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花满蹊抬起头。
目光接触,是看不穿的深潭,旋涡,洪流。
“你会阻止么?”满径望着她。
“你希望我阻止么?”她用同样的语气反驳。
“我们谈谈吧。”他走进来,顺手拧紧了水龙头的开关,站到她的身边。
她抬头,企图在他的脸上找到他的意图:“谈什么?”
“可以有很多。”他突然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淡淡的气息扑面,花满蹊募地心上一轻。
何时开始,他已经需要她抬头仰视了呢?
窗外,大雪依旧,雪花漫天,窃窃私语。恨不得把一整个冬天的寒冷下尽,好迎来冰雪消融,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