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聚会(1 / 1)
本来这个寒假歉博并没有打算回国的,可是拗不过父母的三催四请,最终还是包袱款款回极家了。
上一次回国是在夏天,整个北京城被炙热的太阳照耀着,行走其中,仿佛要被太阳化掉那般。这次回来是冬天,夏天的记忆还没有消弭,冬天却已经来袭了。
歉博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学时那帮经常玩到一起的死党约出来,一起吃顿饭。距离上一次暑假时见面,已经有好几个月了,相比起以前上学时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短短的几个月就显得十分漫长了。这次回国,歉博看着这帮死党,都有几分陌生感了,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只是举手投足间,已经没了大学时期的那股青涩。
大学毕业后,老莫继续在A大深造。子扬和歉博一样,漂洋过海,到同一个国度里的不同大学深造,他们俩一个在东岸,一个在西岸,隔着广阔的M国国土,连见面都变得奢侈。陈瓷本来说好在父母的安排下,和子扬,歉博他们一样,出国深造的。结果到后来她一口反悔了,死活要留在国内,连北京城都不愿踏出一步,对此,陈家家长没辙,只好为她在一个国企安排了一个职位,结果她又不肯,说什么不是公平竞争的结果,陈家家长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胡乱在街道办事处给她找了个职位,让她做一个待遇优厚又工作清闲的“居委会老大妈”,本来陈瓷还想拒绝的,结果陈父大发雷霆了,直言要是陈瓷再胡闹,他就把梁宝生的工作给毁了,陈瓷这时才扭扭捏捏的同意了。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每个人都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变化,每个人都有了一个好的归宿,所谓各得其所,也不过如此。
这次的聚餐选在一家火锅店,在寒冷的冬天里吃火锅,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了。一群人早早就来到了火锅店,找了个位置做好,就嘻嘻哈哈的闹了起来,抢菜的,拼酒的,互相损对方的,不一而足,反正是哪样好玩玩哪样,到最后连火锅都不唰了,一人拿着一瓶酒,趁着酒意,互相损着在座诸位大学时的糗事,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的烧烤摊里。
“老莫,子扬走后你的校报编辑部怎么办?找到新一代的继承人没有?”陈瓷想起了老莫以前使的美男计,于是笑着损起他来。
老莫听了,大手一挥,痛心疾首地说:“别提了,这小子早就在大三时隐居不问世事了,自从没了他这个金漆招牌之后,校报社的招新工作进行得十分困难哇。不过还好,我也撒手不管了,至少我的任内是完成任务了。我无愧于校报社的各位前辈!”
老莫说话历来没个正行,此时他声泪俱下,唱作俱佳,逗得在座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有几个笑点低的,早就前仰后附起来了。陈瓷不服气地问他:“你任内的美男计又招了多少人?”
“不多矣不多矣,多乎哉?不多矣。一个杜安萌,一个宋蓉蓉,足矣。”
提到杜安萌,陈瓷忽然叹息了一句:“好久没见思诺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样。”
一句无心叹息的话,却让在座诸位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歉博,而陈瓷,则是幡然醒悟的样子,然后在一边懊恼自己怎么就没经大脑,把一些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了呢。
思诺的名字歉博好久没听到有人提起过了,现在忽然听陈瓷这么一说,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说也奇怪,他一直以为夏思诺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会刻骨铭心的,结果现在冷不丁的被人提及,他才发现,原来在他念念不忘的时候,他已经把她淡忘了。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当你需要忘记的时候,你会死死的记住,当你开始努力记住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忘记。
他以为他会放不下她,毕竟在以前他是多么的为她牵肠挂肚,揪心抓肺,甚至不惜伤害另一个女人。而现在,他自由了,可以无拘无束地开始他新的人生了,他却对着这个自己曾经不惜付出一切的女人望而却步了,不,不是望而却步,而是相忘于江湖。
歉博在想,他以前为什么会放不下她,而现在却又忘记了她?是因为当时真的爱她;还是因为留恋初恋的美好,所以死死地抓住初恋的尾巴,好证明自己曾经深爱过;又或者纯粹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死命的记着那一个人,然后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我爱的是她,而不是她。而现在,那个人他不爱的人终于放手了,而他,现在也不再需要拿什么东西来堵这口气了。
他想起半个月前那场大雪天里的荷汀,裹着单薄的大围巾,瑟缩地在M国的街头小跑,她对他说:“装作不认识我,目不斜视地离开,这是你对我最好的赎罪。”他想,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记得思诺,而荷汀却没人想起来呢?
“我遇到荷汀了,在N市。”
思诺是一颗炸弹,荷汀又是一颗炸弹,在座的人都尴尬起来,他们都很好奇,想知道荷汀的近况,可是却没人愿意开这个口,因为没人知道荷汀是不是和思诺一样,是歉博心口里的一道伤疤。后来,还是子扬开了口,他说:“我也遇到了,在我读大学的那座城市里,她们乐团巡回演出,我刚巧弄到了一张票。”
“她和你说什么没有?”歉博问道,荷汀的人缘不好,子扬是她极少数的,愿意说话的朋友之一。
“也没说什么,就说一些生活上的事情。我跟她说你和她在同一座城市里。”
“她怎么回答?”歉博急急地追问道。
“她说她知道。对了,她还跟我说,前几天她遇到了一个故友,可惜我当时没追问下去,不然我可以问一下她到底是谁。”
“不用问了”歉博喃喃地说:“是我,她巡演的前几天,我们刚见上一面。”他想起了在佛罗伦萨那里看到的那对翅膀,恐怖,狰狞,在闪烁不停的灯光下,张牙舞爪的,像要向他扑来。他又想起了肯氏演出中心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低着头,心无旁骛地往前直走。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他更不知道她发现他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开心?懊恼?愤怒?激动?他似乎永远都猜不透她,这个裹着厚厚的保护层的女人,就像一粒珍珠,人们永远都只能看到它光润华美的外层,却不知道它的内心是一粒砂。没有人会知道,这一粒砂当初是怎么把蚌折磨得死去活来,而蚌又是怎么样才慢慢地把自己的苦难遮掩起来,露出最美的那一面。光鲜亮丽,那都是展现给人看的,唯有苦难,是留在自己心底品尝的。当岁月把苦难裹成珍珠,谁又会知道夜深人静时,那蚌看着自己身上的珍珠,曾经露出过苦涩的微笑。
饭罢,一群人作鸟兽散,歉博刚坐进车里,子扬也跟着钻进车厢里来了,他呵出一口气揉着双手,哆嗦着说:“真冷。”
歉博知道子扬没车,于是就好心的在这大雪天里送他回家。路上有点堵,纷纷扬扬的大雪挡住了人们的视线,能见度极低,路况也极差,歉博聚精会神地目视前方,就怕一个差池,把自己的小命赔上。
这时,前方的绿灯开始闪烁了,歉博见状,加大马力打算在红灯亮起之前冲过去,结果到最后还是差了那么一步,在越线前的一刹那红灯亮了,于是歉博一个急刹车,整个人就往前倾了起来。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四个红灯了,再好的心情也被这该死的红灯消磨殆尽了,歉博暗暗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烦躁地等待红灯的熄灭。
子扬一直都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最终于忍不住说话了:“你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尽管子扬没有把主语说出,可是车里的两位都心知肚明地知道他所指何事。歉博看着几米前不断变换的红色数字,心里的耐心也慢慢随着那数字告罄:“她……”歉博小心翼翼的,带着一点忐忑和期待问子扬“有没有提起我?”
子扬摇摇头,她没问,他更不可能主动提及:“那天晚上我们都说了很多,可是就是没有提到你。”
歉博往后一仰,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一副懊恼的样子,他说:“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什么都聊,主要还是生活上的事情。你想知道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歉博沉思了一下才说:“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那天晚上那么痛快淋漓的斥责,再迟钝的人都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时,绿灯终于亮了,歉博一踩油门,那辆轿车就像一支箭一样驶走了。刚驶走没多久,歉博就找了个车位停了下来,然后拿出一支烟,点上,在青烟袅袅中,他低沉着声音说:“我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她恨我,恨不得从来就没有认识过我。她说得对,我无休止地缠着她无非是因为愧疚,我想找到她,对她说一声对不起,这样的话,我的心会好过一点。可是她不肯,她连一个让我赎罪的机会都没有。可是相对于她所受到的苦难来说,我的这一点小愧疚又算得上什么?”
子扬看着他在那里忏悔,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他安慰他说:“你也不用这么自责,她出车祸也不是因你而引起的。”
“不,不是车祸。”在子扬吃惊的表情中,歉博缓缓地开口说道:“是□□,是马进。”
子扬的眼睛慢慢地睁大起来,眼珠里的瞳孔,急促地往外扩大,他脸部的青筋随着他心底的愤怒,一条一条地往外凸出。歉博极为轻巧的一句话,却有着让人胆战心寒的力量,子扬无法想象,几个月前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那个人,在一年前曾经遭受过这样毁灭性的打击。
“我不能原谅我自己,虽然我不是这件事发生的最直接的凶手。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当初我不闹别扭,如果当初我不跟她说分手,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现在看着她,在酒吧里跟人笑闹,跟不同的人上 床,过夜,我心里就觉得难受。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是为什么她偏偏是这个样子?”
“那你打算怎么样弥补她?”
歉博摇了摇头,泄气地说:“没有弥补,最好的弥补就是两不相见,老死不相往来。”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一个人念念不忘地想对另一个人救赎,却不知道,对于那个受到伤害的人来说,当事人出现在她眼前,就是最大的折磨。荷汀每看多歉博一眼,就等于被提醒多一次,她曾经是如何的用尽全力去爱着他,到最后又如何地遭受到了灭顶的打击。她知道他心痛,可是有多痛?及得上她的十分之一么?身体的伤口终有一日会在时光中结疤,但心底的创伤却注定药石罔效。只是那些打击再沉重,到最后也不过化成别人嘴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歉博在车里,拉着子扬,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有些情感他一直压抑着,找不到人来倾诉,在今晚,他终于在这小小的车厢里一次性的发泄个够了。
送完子扬回家后,他就信马由缰地开着车,在这深夜的北京街头晃荡。漆黑的天幕下,是华灯璀璨,宛若光龙的北京市街头,花花绿绿地灯光迷了人的眼,仿佛丢了魂般,神使鬼差的,歉博就驱车到了荷汀的四合院前。大开大合的四合院,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四周是灯光闪烁的人家,唯有这一间房子,黑漆漆的一片,仿佛宣告着被主人遗忘了那般。
自从荷汀失踪后,这间房子一直由王阿姨看管着,每个星期都到这里来大扫除一次,去一去房子里的灰尘。
而范父,自她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刚开始时他竭尽全力去找这个女儿,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终于放弃了这个打算,再度全身心的投入到他的生意中去。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给荷汀开的信用卡里的钱一直都有人用,这证明了荷汀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于是,不知道是出于补偿心理还是处于其他目的,范父每个月都会汇一大笔钱到她的卡上,比起以前的管制来说,他现在是大方得有些可怕。只可惜,他不明白,这不是荷汀要的,她要的他不肯给,于是她也只能要他给的了。
歉博今天早上看报纸,马氏又要对范氏进行第二次的注资了,自从荷汀走后,马氏和范氏的生意进行得红红火火,一点都看不出来恶有恶报的迹象。尤其是马进,最近又招惹上了两个娱乐圈里的明星,搞得满城风雨,娱乐版的头条天天都是写这两个女星是如何的为了马进而争风吃醋。每次看到这些新闻,歉博心中的怒火总会油然而生,但是生气过后他又会很悲哀的发现,面对着这个狡猾奸诈的恶人,他似乎真的无能为力。好几次,他跟父母讲,马进不是个好东西,他父母总会责备他多管闲事,久而久之,他也只好放弃对父母的游说了。那时,他才第一次领悟到荷汀当初内心的绝望,是多么的浓重,就像一个濒死的病人,明明有人可以救他,可却全部选择袖手旁观。
歉博站在荷汀家的门口,却迟迟没有进去,近乡情怯,睹物思人,这间他曾无数次踏足的房子,现在成了一道砍,他迟迟抬不起脚跨进去。
此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拿过来一看,是一通越洋电话,是jam。
“歉博吗?你是不是回国了?”
“嗯,有事吗?”
“没什么”jam状似无意地说:“你有空的话就到hela家去一趟,到她的梳妆台前,把她和她妈妈的合照带过来,当时走得太急,她忘记带了。”
当时走得太急,她忘记带了。歉博在心里重复了一边jam的话,心底一片惆怅。他知道范母在她心中的意义,她平时虽然绝口不提,但是他明白,从小相依为命的苦难,哪里是三言两语所能道明白的。她母亲的早逝成了她心底永恒的遗憾,而一年多以前,她却忘了把这遗憾带走。
这时,jam的手机里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琴声,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就好像羽毛拂过耳朵,有点痒,却又像不是很痒。忽然,琴声停了,一把声音清脆地笑了起来,“咯咯咯”的那么的熟悉,令人怀念。
Jam没有挂电话,也没有说话,电话两头的两个人,就这样很有默契地沉默着,直到琴声消停,声音渐逝。
后来还是歉博开的口,他问他:“我什么时候交给你?”
“到时再约吧。”
“jam。”歉博本来想说再见的,可是后来还是改口叫住了他:“我在荷汀家门口。”
“……”jam那边是一阵沉默,就在歉博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电话里忽然传来一句:“Miller,你别碰我的云雀。”
Jam在电话那头重重地叹息了一下,然后就和歉博说再见了。
歉博挂了电话,站在门口,看着面前那道朱红色的的大门,心里忽然感激起jam来,因为他给了他一个理由,让他能下决心,跨进这座承载着无数过去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