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演出(1 / 1)
演奏会是在M国最古老也最有名的肯氏演出中心举行,作为一个老字号的交响乐团,每年的团庆,N市爱乐乐团都会在肯氏演出中心举行专场音乐会,这是M国文艺界里的一大盛事,每年的这一场演出,都是一票难求的。徽颂本来也没那本事能拿到演出门票,但是他在佛罗伦萨里的人脉关系很好,于是一个爱乐乐团里的演奏家给了他两张内部票,位置虽然不是很好,但是聊胜于无。他本来是想送给歉博的,因为他对交响乐兴趣不大,但可惜歉博宛然拒绝了,害得他还在寻思,这票是送给其他人好呢,还是卖了换钞票好?不过他也不用烦恼多久,因为一个晚上都没过,歉博就改变主意,问他拿票了。
离演出还有两个多小时,歉博就已经在肯氏的大门外徘徊了,本来他和徽颂说好了,下课后两人一起驾车来,结果,他刚开完小组的讨论会就坐不住了,发了个短信给还在上课的徽颂,然后自己一个人来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见一个人,一路上开着车,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她的一颦一笑,可是到了大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前,左右徘徊,踌躇不已。他明明知道现在就算进去了,也还是遇不到那个人,可是他就是不敢进去,害怕一进去,空荡荡的演出大厅,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会分外显目,让她从后台一眼看出他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歉博的肩膀被人狠狠一拍,他回头一看,徽颂正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你好啊,抛下我一个人过来了,害得我一个人骑着车从7区骑到11区来,可累死我了。”
听了他的话,歉博忽然想到自己的鲁莽来,他于是万分抱歉地说:“我忽然想起要到这边办点事,所以就提前过来了。”
每个人都有一个欲盖弥彰的秘密,你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徽颂把自行车靠边一停,然后大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你骗我没关系,但是你骗得过你自己吗?你问问你的心,真的是因为办事提前的?”
歉博低头不语,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中,他不喜欢这样的意外发生,这让他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慌乱。面对突发情况,他没有应变能力,可是却又不想逃避,于是只得这样,在事情的临界点前犹豫不决,他知道自己正踩在一根线上,往前或者往后一步都会发生截然不同的状况,他不敢往前,却又不想往后,于是只好原地踏步,但是真的能原地踏步吗?
身边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场了,徽颂停好车后也推搡着他进场了:“谁他妈规定音乐会要穿正装的?害得我还得问人借去。走,跟我到厕所里换衣服去,可不能丢了咱国人的老脸。”
作为一个老式建筑,肯氏的洗手间并不宽敞,也不先进,那里面的装潢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除了比较干净之外,它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褒义词来形容了。洗手间里的人很多,都是趁着演出还没开始,先把个人问题给解决咯。里面的空间太狭窄,歉博不肯在那呆着,于是他在接过徽颂换出来的衣服后,就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等他了。
徽颂的手脚有点慢,他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歉博心里有点烦闷了,拿出一根烟来吸,可是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就听到一把死板的女声对他说:“先生,我们这里是禁烟的。”
歉博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曳地长裙的中年妇女,正板着脸对他说话,歉博低声说了声:“抱歉”就把手里的香烟放好了。这时,又一个女的穿着同样的衣服从女洗手间里出来,那个中年妇女看到了,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去,说:“hela,你去哪里?演出快开始了,赶紧。”
荷汀低着头,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加快脚步但有条不紊地往后台走去,她和歉博最近的距离不过是两三米,可是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抬起头来,看一下身边有什么人。
歉博的嘴张了一下,可是脖子里好象有只手把喉咙扼住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这样由得荷汀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自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歉博的肩膀又被拍了一下,徽颂顺着他的视线往远方望去:“你要是真喜欢,又不怕被打击到的话,那就不妨试一下嘛。”
“你胡说什么。”歉博驳斥道。
“是是是,我胡说,就你自己心里明白,比太阳都还亮堂。”
歉博哑然,他不明白,他明白的话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他明白的话就会在昨晚看到她时上前去打招呼了。他就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才会不前不后,既想念又害怕了,昨晚,他一夜没睡好,他不断地问自己:“傅歉博,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非得要去见她?你的理由是什么?你的心情又是什么?”
徽颂看不过眼了,低声笑了他一句:“胆小鬼。”然后就扔下仍独自思索的歉博,往23行走去了。
演出开始了,大厅里的灯光也开始暗下来了,整个世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悠扬的弦乐在大厅里回荡。舞台上的那几十个人是此刻的绝对主角,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他们,所有人的耳朵都倾听着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歉博是这些所有人当中的一个,而且是最集中精力的一个。舞台离他太远里,那些一米几的人,此刻在他眼里就像小拇指一般大小,他虽然知道荷汀肯定在右手边的那几个人当中,可是他分辨不出来她到底是哪一个。前面的人挡住了他的视线,而荷汀又穿着和所有人相差无几的衣服,他想脖子伸长,他想像娱乐明星的演唱会那样,搞个望远镜来用一下,他甚至想偷偷地借上洗手间的机会,就近偷瞄一下舞台,他想了无数个想法,可是到最后还是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里。他心里涌上来的每一个想法到最后都被自己掐灭,他问自己:“你就那么想见她么?可是见到了又如何?还不如就这样远远地看她一眼,知道她过得很好就行了。”
如果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让她过上幸福的日子,你又何苦打扰她现在平静的生活?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后来,歉博终于在人头与人头的缝隙之间,从舞台上男女性别以及演出服装的区别上辨认出了荷汀来,于是那一整个晚上,他的眼睛都没离开过那个挽着秀发,剪着刘海的女人。
从肯氏出来以后,徽颂提议说:“到佛罗伦萨喝一杯吧。”
歉博摇摇头,说算了。既然已经见到了他一直想见的那个人,既然已经知道她过得很好了,那就一切到此为止吧,说他胆怯也好,懦弱也罢,卑劣也行,他想就这样算了,他不敢见她,她也未必愿意见他,他们就是X的那两个斜杠,相交过后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日子,歉博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之上,吃饭,睡觉,上课,分组讨论,查资料,写论文,建模型,一切的一切,和半个月之前没有任何不同,那个在佛罗伦萨和肯氏演出中心遇到的女人,就像南柯一梦,梦醒了,自然也就消失了。可是歉博的心里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曾坐在他几步之遥的桌子上,和她的男人亲吻,也曾穿着黑色的曳地长裙,低着头,从他的身边扬长而过。那个无眠之夜的挣扎,更是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曾经有好几次,他一时冲动,想到佛罗伦萨去找她,可是到最后他还是被自己的理智拉住,他问自己:“你有什么脸面去见她?”愧疚是孙猴子的定身术,它让你动弹不得。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徽颂忽然约他去佛罗伦萨,说是系里的一个al看上了那个缪斯女神,想鼓起勇气去追她:“你就不想见证一下这伟大的时刻吗?”徽颂一脸调侃地看着歉博。
歉博的心在一刹那漏跳了半拍,手里握的玻璃杯,差点就摔地上了:“她不是有男朋友了吗?”他反问。
徽颂看着歉博,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搞艺术的男男女女,有哪个爱情是长久的?她三天两头的换男人,数都数不过来。”
有某样东西,把歉博的心拧了一下,他不敢置信,记忆中对爱情那么执着的一个人,怎么一年多没见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急急忙忙地追问徽颂:“你确定你刚才说的那个缪斯女神就是那个背后有纹身的女人?”
徽颂没想到歉博反应那么激烈,他瞪着眼看他,点着头回答说:“确定。”
“那那天晚上她身边的男人……”
话还没说完,徽颂就已经开始抢白了:“鬼知道是她什么人。”
“她这是在糟蹋自己。”歉博痛心疾首地说。
“切”马上有人嗤之以鼻了:“男未婚女未嫁,互相看上眼了,就凑合着过一段时间,或者,过一夜。等到看不顺眼了,就从此分道扬镳,再见也是朋友,这有什么好稀奇的?男欢女爱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你别那么封建了。”
歉博陷在沙发里,眼睛盯着手里的玻璃杯,本应干净,透明的玻璃杯,因为太久没洗了,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渍,从外面看来,连里面的纯净水也变得不再纯净了。
徽颂坐到他的身边,语重心长地说:“知道为什么我把她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吗?因为你和她不一样,她把爱情当衣服,永远都不会嫌多,而你把爱情当成了终生伴侣,天长地久,只要那么一个。如果你愿意接受自己有一天,变成一件衣服的话,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求她,但是,如果你接受不了,你还是及早死心为好。”
徽颂的一番话说完,歉博沉默了好久,他一直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他在慢慢地消化徽颂的刚才说过的话。良久,他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去见她,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歉博没有告诉徽颂,他把话说反了,把爱情当成衣服的是他,当初再怎么喜欢都好,有一天觉得不合适了,就会随手抛弃,把爱情当成终生伴侣的人是她,天长地久,却终究没有等到她要的那一个人。
那天晚上歉博和徽颂、al以及几个想看好戏的人一起到推推搡搡的,就到了佛罗伦萨。去的时候有点早,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还没开始,于是一群人就坐到了边上,围着一张桌子聊起了天来。
“al,你喜欢她什么呢?”有人问当事人了。
Al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漂亮啊。”
“还有呢?比如她的为人你了解吗?”歉博马上追着问了。
一群人听了他的话,哄堂大笑起来:“长得漂亮就行了,还用管别的什么啊,又不是找老婆过日子。”
Al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们东方的男人啊,总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化,怪不得有人不愿意和黄种人在一起了。”
歉博有点烦躁,他接受不了这个答案,本应慎之又慎的事情,在某些人那里却变得玩世不恭起来。
“al”徽颂发问了:“你打算拿什么来追她?你该不会学上次那人那样,买一整套的安徒生全集送她吧。”
Al冲着徽颂神秘一笑说:“秘密,到时你就知道。”
于是一群人在旁暧昧地笑了起来,有人问:“钻石?”
Al摇摇头。
“俗气。”歉博在旁边,低声地用中文嘲讽说。
“香水?”又有人问了。
Al还是摇摇头。
“幼稚。”歉博又说话了。
“玫瑰?”那人还是不死心,继续追着问。
“没创意。”歉博继续在那用中文批判着。
Al也坐不住了,他嚷嚷着说:“你们可不可以浪漫点?追求女孩子的招数,那样用烂了你们想那样,一点艺术气质都没有。”
“无聊。”
话刚说完,坐在歉博旁边的徽颂终于忍不住了,他捅了捅歉博,用中文问他:“你一晚上到底怎么了?嫌这个嫌那个的,你喜欢就上啊,你不上又坐在这里发牢骚干嘛?”
一句话把歉博问得哑口无言,他对自己刚才那些孩子气的小动作也无法解释了,这不像是他平日里所做的行为,那么的俗气,幼稚,无聊。都已经分手了,他还在这里纠缠着这些细枝末节干什么呢?
人开始多了起来,歉博觉得空气有点混杂,呼吸到肺里都觉得闷闷的,于是走到了大门口那里,站在旁边,点上了一支烟,吸了起来。漆黑的夜空,橘黄色的烟头一闪一闪的,远远望去,像萤火虫的尾巴,白色的烟雾在歉博的鼻腔里喷出,弥漫到空中,烟雾中的人脸,若隐若现,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吸了多少支烟,歉博要等的那个人还是没来,反倒是徽颂的电话来了,他问歉博,他到底跑哪去了。歉博低头看了一下脚边的烟蒂,回说马上就回去了。
一进到酒吧,就听到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吵杂的人声,放眼望去,无数个男男女女在舞池里,吧台边,桌子上走动,歉博找到了徽颂他们,坐下来后眼睛就滴溜溜地在酒吧里直打转。
荷汀还没来,有人已经等不及了,在旁边发着牢骚。
Al安慰他说:“别急,hela每天晚上都会来的。”
话虽然是对别人说的,但是传到了歉博的耳朵里,还是让他吃了颗定心丸,于是,他调整好了姿势,让自己做的舒服点,然后眼睛就一直盯着酒吧的大门看了。
歉博的这个举动落在了徽颂眼里,令他直摇着头叹气。他终于看不过眼了,扳过他的身子问他:“你刚才是出去等她了吧?”
歉博没有回答,但是他被人一语中的的表情落到徽颂眼里,还是告诉了他答案:“你这是要做什么呢?喜欢她,又不上去追求她。别人要追求她,你又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你这到底是闹哪门子的别扭?”
“你不懂。”歉博嘟囔着说。
“我是不懂,又不是刀山火海,至于吗?懦夫,胆小鬼。”
虽然al信誓旦旦地说荷汀一定会来,但是,那天晚上她还是没有如人所愿地出现,一直到过了凌晨,酒吧关门,一群人才喝得东倒西歪地离开。回来的路上夜风冷冽,把衣衫单薄的人吹得瑟瑟发抖,他想,在这个微凉的晚上,她在做些什么呢?拉琴?看电视?上网?还是在某个人的怀里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