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逃课（1 / 1）
转眼荷汀已经长大，面团一样的面孔开始出现棱角，而白嫩的身体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出现少女特征。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从她读初中开始出现的。
荷汀从开学分座位开始，她就不喜欢坐在她身后的那个家伙，他太张扬，太活泼，整天呼朋引伴的，仿佛整个班级都是围着他转。而且他还喜欢在上课时传纸条，经常在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托她把纸条传到她前面的那位男生手里去。有一次，班主任在她那里截到了纸条，结果不但把当事人教训了一顿，还把她这个举手之劳者也跟着训斥了一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作为一个无辜受牵连者，她更有理由讨厌那个叫傅歉博的男生了。
这天下了课，荷汀慢腾腾地收拾好书包就往外噌了，走在她前面的是那个讨厌鬼一伙人。她走得慢，是因为不想回家，一回到家就意味着无休止的练琴时间到了。自从升到初中后，课业就变得繁重起来了，但是荷汀练琴的时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每天练琴4个小时，拉不完不许睡觉，她拉多久，范母就陪着她拉多久，害她连偷懒的机会都没有。很多次，她因为功课太多而拖延了练琴的时间，第二天就得睡眼惺忪地赶回学校上课。晚上睡得晚，白天自然要打瞌睡，当荷汀托着腮在课堂上睡觉时，她总能感觉到有人踢屁股底下的椅子。后来她生气了，怒容满面地转回头去瞪着那个始作俑者，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上课时候可不许打瞌睡。”
结果，他们俩的小动静被眼尖的老师看见了，一脸威严的老师立马把他们俩揪了出来，当着全班的面训斥了一顿。结果，歉博为此时怨恨了她好多天，说她上课不听课，还连累了自己被骂。结果荷汀反唇相讥地说：“你上课传纸条又算什么？你害我被班主任骂，我害你被数学老师骂，我们俩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一句话说得歉博哑口无言，荷汀则带着胜利的微笑离开了。
走在荷汀前面的那伙人正在讨论最新的电视连续剧，《西游记》，四大名著之一，里面有变化无穷的法术和了不起的孙大圣，歉博每天晚上都守在电视前看得津津有味，然后次日回校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讨论。荷汀走在他们身后，耳朵里隐约传来他们之间的谈笑声，她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她也很感兴趣，可是她却没有时间看，因为她要拉琴。她很想问他们这部红遍大江南北的电视剧说得到底是什么，可是她不敢，每个青春期的少年男女内心，都会有一样叫做矜持的东西，这样东西会让你害羞，会让你畏手畏教，患得患失。
忽然，那群人里的某一个人指着荷汀说：“你看，她像不像嫦娥？”
另一个人摇着头说：“不像，我觉得像女儿国国王。”
又一个人摇着头说：“才不，我觉得她像玉兔。”
歉博终于说话了，他对最后一个发表意见的人表示了赞同：“对，对，像玉兔，嫦娥怀里抱着的那只。”
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歉博继续发表他的高见说：“其实她更像猪八戒。”
荷汀感受到了他们的指指点点，耳朵里也隐约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内容，可是她却一头雾水，因为她没看过《西游记》，她对他们口中的比喻一点都不了解。于是，她只能在他们的嬉笑中保持沉默，然后一脸孤傲地越过他们，快步向前走去。
等到晚上在家，她趁着母亲洗澡的空挡，偷偷摸摸地打开了电视来看，当她看到又肥又脏的猪八戒在那高喊着猴哥时，她差点没把手边的玻璃花瓶砸碎。
次日回校上课，荷汀一整天都没给歉博好脸色看。包括上课传纸条时，她面对着歉博的一再呼喊，不为所动。
歉博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她要这样摆脸色给自己看，于是到下课的时候，他讽刺她说：“你哑巴啊，我喊你一整天都没听到。”
荷汀白了歉博一眼，反唇相讥说：“你不是哑巴，你是猪八戒。”
歉博终于明白她生气是所谓何事了，只见他哈哈大笑说：“小气鬼，你们女人真是小气鬼，一点破事就生了我半天的气。”
荷汀继续板着脸，没有理会他，可是歉博好像对此不以为杵，依旧跟她笑闹说：“好了，我跟你道歉，你不是猪八戒，你是玉兔。怎么样，满意了吧。”
荷汀并不满意这个比喻，她说：“哪只玉兔？嫦娥抱着的那只？”
歉博说：“那当然，难不成你还想做李玲玉！”
荷汀撅着嘴，明显对这个比喻不满意，歉博看到了，并没有把她的不满放在心上，他不紧不慢地说：“猪八戒和玉兔，二选一，你要哪个，你自己看着办。”
荷汀迟迟疑疑，犹豫了半天才说:“那我选玉兔吧。”
歉博对她的迟疑早就不耐烦了，他说：“一道选择题还想这么老半天。”
“那你选什么？”荷汀问。
歉博头一仰，得意地说：“我选孙悟空。”
“呸，不要脸。”
歉博看了荷汀一下，问她：“那如果让你自己选，你选什么？”
荷汀被他问住了，她对于《西游记》的了解也不过是昨天晚上母亲洗澡时的偷看而已，她对《西游记》的人物所知有限，来来去去统共也就那师徒四人，以及那几只跑龙套的妖精。你要她选，她如何去选。荷汀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理所当然来，最后只得含糊一句：“那个最漂亮的吧。”所幸此时上课铃响了，所有在一旁打闹的人都要各就各位了，荷汀也不用再费心思去思考关于《西游记》的问题了。结果，坐在她后面的那个人还不死心，一个纸条递了上来，问她：你觉得哪个最漂亮？
荷汀白了他一眼，一手把纸条往他脸上砸去。
少年男女的喜恶，就好像白纸一般脆弱。《西游记》是个好的开端，这两个人慢慢地变得熟稔起来，有时下了课，他们会凑到一起谈天说地，她会跟他说自己的练琴之苦，而他则会把昨天晚上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跟她复述一次。有一次，他们俩甚至还约好了，她把她的大提琴背回学校给他看，而他则把爷爷送的照相机拿给她看。
对于荷汀来说会照相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因为她家也有照相机，虽然是个傻瓜机，但是在她眼里傻瓜机和那些□□短炮们比起来，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对于歉博来说会拉大提琴却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那天他死死缠着她要她拉一曲给他看看。可是正当荷汀要当场献艺时她才发现，自己匆忙之中，忘记了拿琴弓，没有了琴弓的大提琴，任你技术再好，也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于是，歉博就满肚子牢骚了，他摸着那把大提琴的琴弦，弹来弹去，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怎么这么马大哈。”
荷汀低着头，讷讷地说：“昨晚练琴练得太晚了，时间一到就扔了琴睡觉了。今天又起晚了，太赶了，所以就忘记把琴弓也带上了。”
歉博敲了荷汀的脑袋一下，说：“笨蛋，你下次要记得带啊。”
荷汀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忽然，歉博像想到了什么，说：“咦，明天是周末啊，要不，我们明天到学校来听你拉琴好了。”
荷汀摇摇头说：“不行的，我明天要去少年宫学琴。”
“那你学完琴后来学校拉给我听好了。”
荷汀继续摇头说：“还是不行，我要回家继续拉琴的。我回晚了我妈妈会打我的。”
要求接二连三地被拒绝，歉博不高兴了，他说：“拉琴拉琴，你的生活中除了拉琴还有什么？”
荷汀知道自己的生活很沉闷，可是她不喜欢别人这样说她，就好像王二麻子不喜欢别人说他是麻子那样。所以她心一沉，摆起了脸色给歉博看了。
歉博没有注意到荷汀的坏脸色，他还在思考着听她拉琴的办法，忽然一个念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你妈妈送你去少年宫吗？”
荷汀点点头。
“她会一直陪着你吗？”
荷汀摇摇头：“不会，她送我到门口就走了。”
“那你不会逃课啊。”
一句话，说得荷汀眼睛都瞪大了起来，逃课，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因为她深知，自己一旦被抓到，等待她的就会是去年在大雪纷飞中的那一跪。她会被打，会被罚跪，会生病，会住院，还有就是，妈妈会抱她。
荷汀盯着歉博看，眼珠子动也不动，眼神里有很复杂的东西在里面，歉博被她盯得发毛，他忽然心虚起来，期期艾艾地说：“那，那要是你不喜欢的话，那就，就别逃课好了。”
可是荷汀却一口答应了他，她说：“好吧，早上9点我在这里等你。”
荷汀不知道自己的这次逃课会不会被母亲发现，她也不知道就算被母亲发现了之后会不会被罚跪，她更不知道就算被罚跪了，在这样秋高气爽的天气里自己会不会生病，生病了妈妈会不会抱她。但是她想放手一搏，虽然她明知这很荒唐，就像堂吉诃德明知道这世上并没有魔鬼，但是为了他的骑士梦想，他会把风车当成魔鬼去挑战。小孩子的心思是复杂而单纯的，复杂起来，她会为达目的千拐百转地想办法，单纯起来，她的目的不过是母亲的一个拥抱。
周末的前夜，范母的心情似乎很好，她坐在沙发上一边哼着歌一边自斟自饮。荷汀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拉着琴，用眼角的余光去窥探母亲的心情，心里因为怀揣着一个小秘密而惴惴不安。
“hela，妈妈告诉你一件事情，如果你晚上睡不着觉，那就喝一杯酒，这样的话无论你多清醒，到最后都会酣然入睡。”
荷汀听到母亲说话，放慢了练琴的节奏，她其实并不是很懂母亲在说什么，对于她来说，失眠是个很罕见的事情，随着课业的加重，她现在只有不够睡，没有睡不着。
范母耸耸肩，对自己女儿的懵懂无知不以为然，她摆摆手说：“快练你的琴，不然我揍你。”
荷汀脖子一缩，又继续拿着琴弓“咿咿呀呀”地拉了起来。
结果，那天晚上她破天荒的失眠了，脑海里全是明天的那个小计划，她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功亏一篑，她倒不是怕母亲会打她，她是怕自己挨了打，到最后却连母亲的怀抱都没碰到，白白挨了一顿皮肉之苦。
辗转反侧之后，她想起了母亲提及的那句话，于是她起身披衣，缩手缩脚地往母亲的酒柜里走，然后翻出一瓶颜色透明的酒，仰头就喝了一大口。酒柜里的酒有很多，她以为颜色最透明的那种是度数最低的那种，结果她判断失误，一口喝下去之后，喉咙就被那辛辣的液体给灼得火辣起来。荷汀怕自己醉酒起来走不回房间，于是立马手忙脚乱地把酒瓶盖好，放回原位，然后趁着酒劲还没上头就往房间里赶了，结果半路一个踉跄，差点撞到了墙壁。她一躺到床上，就觉得头晕目眩起来，眼皮子像灌了铅似的，直打架，可是心跳却是加速的，“呯砰呯砰”一下比一下有力，然后浑身上下像火烧了一样。她仅存的意识在思考，这或许就是醉酒了，可是醉酒怎么这么难受？而母亲为什么明知道这么难受了还要天天买醉？
第二天范母送荷汀去练琴，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话说，荷汀是紧张的，而范母则是习惯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年岁的增长，荷汀母女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半天都没有一句话，虽然她们俩有半天的时间呆在起，但是那时的她们，一个在拉琴，一个在喝酒。
范母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她在少年宫的门口放下来荷汀，然后就坐车回家了。荷汀祥装往少年宫里面走，可是刚走进大门，就躲在一旁偷看，直到那辆出租车消失不见了，她才猛地冲了出来，然后撒足往学校里狂奔。荷汀一路上用尽了全力在跑，仿佛身后有只怪兽在追赶一般，或许是做贼心虚，她老觉得母亲的眼光在她背后注视着她，令她如芒在背，可是她回过头来看，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荷汀到学校时，还没到九点，可是歉博已经在教室等她了，他是班干部，有钥匙，所以一早就开好了门在里面等她。荷汀进到教室时已经气喘如牛，在这个宁静的教室里呼吸的气息显得格外的大声。歉博坐在某个同学的桌子上，看到她来了，大手挥了挥，有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兴奋。荷汀走了过去，还没站稳，就被他一把拉了过来，然后指着桌子上的某道痕迹说：“你看。”那是一道浅浅的刻痕，像学生用圆珠笔使劲划下去的，那刻痕是一句话，内容是：姚杜杜好像天使。姚杜杜是谁他们俩都不知道，或许是隔壁班的女生，或许是高他们几届的师姐，或许是临校的校花，总之，在这个刻下痕迹的人的心里，她肯定是最美好的存在。
荷汀对于这样的把戏已经见怪不怪了，班上的女孩子们最喜欢把自己的心事刻在桌子上，实验楼里的书桌上就刻满了各式各样的文字，有时她做完了实验就会趴在那里看别人的心事。可是歉博好像第一次发现这样的事情，在旁边看得兴致盎然起来，还一边看一边傻笑。现在，他已经串到了后两张桌子边上了，他低着头在桌子上搜寻刻痕，然后大声的朗读起来：“我什么时候才能像范荷汀那么漂亮?”说完，他抬头看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荷汀，然后低声的嘀咕：“有那么漂亮吗？明明像只兔子。”
歉博还没看够，他继续在四处搜索着所有可以偷窥心事的痕迹，荷汀等他等得百无聊赖，于是也加入了这个寻找秘密的行动里了。不一会，她就找到了一道，那内容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女孩子写的，而且还是个陷入暗恋的女孩子，因为那道刻痕□□裸地写着：傅歉博，我喜欢你。然后，旁边是一个大大的桃心。荷汀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歉博，歉博跑到那张桌子上思索了一下，然后马上惨叫起来：“天哪，那个女的好丑的，我宁愿被你暗恋也不要被她暗恋。”
荷汀被他没遮拦的话吓了一跳，然后不自在地转过了头去了。谁会暗恋他，她愤愤不平地想，猪八戒才会暗恋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歉博终于把所有桌子上的秘密都看完了，然后，他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要做的是什么，于是，他马上拉着荷汀要她拉琴。
荷汀二话不说，马上坐好，开始了。荷汀原本以为歉博催着她要她翘课来拉琴，肯定是因为他热爱大提琴演奏，结果，她高估了一个少年的艺术欣赏水平，她还没拉到一半，他就喊停了：“好无聊的大提琴，你就一天到晚拉这个？”
荷汀点点头，歉博一脸怜悯地看着她：“我要是你干脆死了算了，那么枯燥无味的东西，你也练得出来。”
荷汀低下头，有点闷闷不乐，这的确是枯燥无味的东西，可是她却不能不练，因为她不练，就拿不了奖，她拿不了奖，父亲就更加不会出现了。以前她年纪小，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硬要她练琴，现在慢慢长大了，她终于开始对这层厉害关系有点模糊的感觉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练琴是不为名，不为利，不为兴趣的，那大概就是说她了。
歉博没有留心荷汀的不快，他很快的就被自己一个新的想法所吸引了，并很快得将这个想法付之于行动。他拿出一支圆珠笔，然后趴在桌子前，在那些秘密的旁边加上一两个注释，或者回答。他首先在那个暗恋他的女生下面加上这么一句话：你暗恋一头猪都比暗恋他强。然后又跑到姚杜杜那里刻上：那你肯定长得像魔鬼。
写着写着就到那个说荷汀好漂亮的桌子前，他把笔递给了荷汀，让荷汀也主一回笔。荷汀拿过笔，略想了一下，就在书桌上写到：那你快去整容吧。歉博在旁边看到了，哈哈大笑，然后一把夺过她的笔，又在旁边加上一句话：记住照猪八戒那个样子整。
此时天气晴好，阳光明媚，窗外一望无际的蓝天上，一群灰色的鸽子在那盘旋。和煦的秋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到了老师的讲台上，那本没来得及带走的草稿本被吹得“哗哗”地响，可是，很快的，它的声音就会被教室里的那对少年男女的笑声所淹没。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荷汀因为逃课的事而忐忑不安了一整天，可是到最后她发现，自己白担忧了，因为粗心的母亲并没有发现她的偷懒，从少年宫接她回家开始到晚上睡觉结束，母亲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生气或者恼怒。荷汀对于这个结果有点失望，因为母亲没有动怒，她就不用跪地板，她不跪地板，就没有生病的可能了，她不生病，母亲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忧心忡忡地抱着她，一脸关心的样子。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荷汀终于从这一次的小事故中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会如愿以偿的，更多的时候，你尝到的是功败垂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