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求婚(1 / 1)
荷汀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时,她刚下课,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吵杂的声音让她觉得手机那头的声音很不真切,仿佛隔着遥远的光年似的。范父问她最近有没有空,把谦博带出来,大家一起吃顿饭。荷汀瞄了身旁接她下课的谦博一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自从荷汀和谦博在一起后,她就很少出去和范父吃饭了,倒是范父,竟然热衷了起来,他们刚在一起那会,三天两头地打电话来约饭局。荷汀自然是能推就推的,她本身就不喜欢和范家人混在一起,以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好了,她找到了她的翅膀,她终于可以飞离范家的笼牢了,面对着昨日的枷锁,她当然不可能回过头来去缅怀,留恋。
可是这一次范父似乎并不打算罢休,荷汀拒绝了之后仍旧不依不饶地跟她说:“现在没空不要紧,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就什么时候见个面。”
荷汀差点脱口而出说“我们什么时候都没空”了,可是转念一想,他到底是自己的父亲,事情做得太绝也不好,好歹留点脸面,日后碰巧遇见了大家也能相安无事。于是她想了一下,说:“bobby最近都没什么空,他不是要留学了吗,很多事情要处理。”反正父亲的目的在于谦博,谦博不去了,他自然也没了约她出去吃饭的必要了。
结果,荷汀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范父听了她的拒绝后,竟然说:“他没空也好,你一个人来也行,明天晚上我们老地方见吧。”说完,不容荷汀再说什么,立马就挂上电话了。
荷汀盯着手中的手机,冷笑了一下,果然是范家那边的人,自私惯了,说什么事情都不给别人说不的时间。不过,管他呢,她又没有答应他一定会去,就算她答应了,她也不一定会去,放人鸽子是她常做的事情,希望父亲大人他能及时领悟到这一点。
“谁啊?你爸?”旁边的谦博开口问她了,荷汀点点头,也只有范家那边的人才能让她有这样的语气说话,是厌恶的,和不耐烦的。
“哎”谦博叹了口气:“你和你爸什么时候才能握手言和呢?”
“握手言和?”荷汀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天的,等到人类都死光的那天。”
“一天到晚老在那里怄气,你就不累么!”
荷汀瞪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了,理都不理身后的谦博。谦博挠了挠头,知道自己又踩着了她的尾巴了。这么多年了,她和她父亲的关系总是处不好,而他竟然还心存妄想,觉得他们两会有和好的一天,真是痴人说梦。
荷汀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谦博,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想我明晚去和我爸吃饭?”
“不是我想”谦博澄清说:“是你应该这么做。”
“应该”荷汀冷哼了一下,什么是应该,什么又是不应该?一段畸形的父女关系怎么可以用世俗的,平常的“应该”和“不应该”来做为考量的标准!
谦博看出了荷汀嗤之以鼻的不屑,本想再说点什么,可是一想到这会惹来她的更多不快,索性就闭嘴了。如果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禁区的话,那么荷汀和范家之间的关系,也算得上是其中一个吧。
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荷汀居然答应了,她说:“我明晚去就是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谦博愣了一下,说:“又不是武侠小说,还说什么条件啊。”
“我不管”荷汀刚才还沉着的脸,此刻阴霾尽散,呈现在谦博面前的,是一点小野蛮和骄纵:“你得答应我。”
“好好好,你快说,你说完我好去吃饭,我肚子饿了。”
荷汀眼睛转了一圈,然后才说:“暂时没想到,留着以后再说吧。”
“为期一年,逾期作废啊!”
“作废无效,保质期一辈子。”
一顿饭,荷汀吃得索然无味,她和父亲两个人,各据一方,低头吃食,偶尔在上菜的间隙说上一两句话,内容也无非是“最近学校功课怎么样?”“实习有着落没有?”“身体还好吧?”之类的客套话,而且发问者都是范父,荷汀只管吃和答,从来都懒得主动提起话题。
正餐后的甜点端了上来,一顿饭也标志着到了尾声了,甜点是炸鲜奶,金黄的外表,色泽艳丽,一口咬下去,香脆可口,满是牛奶的浓郁香味。
范父不喜欢吃甜点,于是擦了擦嘴,算是对这一顿晚饭做个了结了。荷汀没有理会自己的父亲,她在低着头一口一口慢慢地吹着那些甜点,刚出炉的炸鲜奶,很烫,想吃也要慢慢地等它凉了才行。
范父咳嗦了一下,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始对荷汀切入正题了:“最近谦博很忙吗?”
荷汀点点头,没有作答,现在在她眼里,眼前的甜点要远比父亲的问题重要得多。
“有多忙?”范父不死心地问。
“要准备留学的事情,要准备实习的事情,还要着手论文的撰写,还要上最后几门课程,你说有多忙。”荷汀还是没有看父亲,拿着一双筷子,在盛着炸鲜奶的碟子上挑来挑去,试图让那些点心凉快得更快一点。
“就不能抽点时间出来跟我们吃一顿饭吗?”
“不能。”荷汀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到底是不能还是你不肯。”范父一针见血地问到。
荷汀终于把注意力从甜点里移开了,她诧异地看了父亲一眼,然后用一种大家都心知肚明地语气说:“你说呢?”她就知道,宴无好宴,这一顿肯定是一场鸿门宴。
“混账。”范父一拍桌子,生气了。
荷汀耸了耸肩,一副我就这样,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范父把一叠单据往餐桌上扔,结果一不小心,扔到了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剩菜里,不到两秒钟,那些单据的一角就满是油腻了,白纸也变得透明起来。
荷汀用两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单据夹过来,然后看见上面赫然写着“银行对账单”,她瞄了父亲一眼,眼神里开始有点心虚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开始浮现在脑海中。
“你看看你”范父气汹汹地说:“去了一趟香港给我带回了多少好东西。你说,你是不是打算在北京城里开一家沃尔玛?”
面对着父亲的挖苦与讽刺,荷汀讪笑了一下,不做任何解释。就算她把去香港的前因后果统统都倒出来,为人父者也不可能会体谅她的痛苦,原谅她的荒唐,商人重利轻别离,千古名句也!
“上次是一栋房子,这次是一家沃尔玛,我再大的家产也会被你挖空。”
荷汀咬了一口炸鲜奶,香脆可口,口感极好。
范父在继续发脾气:“我打江山下来不是给你乱败的,你以后再这样没大没小,我就把你的信用卡统统都取消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资本猖狂。”
炸鲜奶一旦凉了下来就很容易受潮,而一旦受了潮就很快会变的松软无味,所以,她得快点把这些甜点吃完。
范父发完了牢骚之后,忽然问了荷汀一句话:“最近马进有没有来找你?”
荷汀愣了一下,手指一松,半块还没来得及吃的炸鲜奶就掉到了骨碟上,她看了父亲一眼,心里仔仔细细地研究着他问的这一番话的意思,半天才说:“没怎么联系了。”
“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范父问,一脸研究的神情。
荷汀看着父亲,心里开始防备起来,她说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给父亲:“大概是年初吧。”她可不敢说是情人节,因为这个节日绝对会让父亲想入非非的。
“这么久,他就这么放手了?”范父坐在桌子的那头,喃喃自语到。
荷汀继续低头吃她的甜点,其实她已经有点饱了,但是她想做点什么好来掩饰她内心里的慌乱。父亲不会平白无故地问起马进的事情来的,他有目的,绝对有目的。
“我想见一下谦博。”
“他没空。”荷汀立马就拒绝了,就算是有空也不会见他,因为她深知他对她家混乱情况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心态。
“我说我要见他!”范父又开始生气了,他无法忍受再次被自己的女儿拒绝的事情,于是她再次拿出父亲的威严来,怒声大喝到。
然而荷汀并不怕他的火气,因为相对于他的阴谋和算计来说,怒火是范父身上最没有杀伤力的东西。
荷汀放下了筷子,挺直了腰杆说:“你要见他,那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见。你以为他是你手下那帮阿谀奉承的小人啊,你勾勾指头人家就屁颠屁颠地跑上来了。”
“放肆!”范父又拍了一下桌子,偌大的包厢里马上传来的沉闷的拍击声,以及瓷器清脆的抨击声。
荷汀看着父亲怒容满面的样子,心里有小小的得意,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一样,以往的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荡然无存。
“你这个女朋友怎么当的?连个男人都管不住!”
“那你老婆呢,她管得住你吗?”荷汀马上迅速地反唇相讥。
范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手指着荷汀,气得直哆嗦:“孽障,孽障,我生你下来就是让你气我的,早知道当初不如一把把你掐死。养你这么大,一点用处都没有,一天到晚只知道花我的钱,花我的钱!”
荷汀看着他,像看一场好戏那样,她想,晚上回家后绝对不能把今晚的事情跟谦博说,她一说,他又该说她了。
范父重重地坐了下来,手抚着胸部,慢慢地把气理顺。过了好一会,他才试图用心平气和的语气说:“过去的事就算了,你在香港的混账行为,还有谦博的事我就不计较了。这两天你留意一下马进有没有找你,有的话你们也不妨出去走走,年轻人嘛,总该多交一些朋友的。”
“你妄想!”这次轮到荷汀愤怒了:“我都已经交男朋友了,你还把我往火坑里推!”
“你那个男朋友,连吃顿饭的机会都争取不来,有等于没有。”
“嗙”地一声,荷汀把手边的茶杯往地下扔了,范父看了地板上那已经碎成了无数块的茶杯一眼,就冷冷地把目光转回到荷汀身上:“你如果还想以后可以再去香港血拼的话,最好就照我的话做,否则的话,别说是香港,我怕你连北京的名店都进不了。”
“你威胁我。”荷汀狠狠地说道。
“不是威胁,是事实。商场如战场,难道你以为你父亲是常胜将军,无往不利。”
荷汀眼睛一瞪,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来都不管你的生意是死是活的,也管不了。”
范父从鼻孔里冷哼了一下,然后悠哉闲在地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难道你以为你能逃出生天吗?我的公司倒了,你拿什么来买衣服,去旅游?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好自为之。”
一席话说得荷汀浑身冰凉,她慢慢地放下正欲扔出去的茶杯,然后呆滞在了椅子上。父亲说的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范家倒霉了,她也不可能会独善其身的。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优厚生活的人,怎么可能过得了咸鱼白菜的苦日子!别说是过,就连想像一下,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范父看着荷汀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一席话生效了,他扔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吧”出来,就转身离开了。
一出了酒店的大门,荷汀就马上打电话给谦博:“bobby,你快来,我有事要找你。”
荷汀在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谦博的到来,刚才父亲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让她的心情像下雨前的云层那样,沉重,灰暗。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是,如果她离巢了呢?
谦博匆匆赶到荷汀家时,荷汀正卷缩着坐在沙发上发呆,她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马上从沙发上飞奔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什么话也不说。
谦博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怎么回事,她直摇头,就是不肯说一句话。
“跟你爸怄气了?”
“……”
“你爸又骂你了?”
“……”
“到底怎么回事嘛?我可不是什么猜谜高手。”
荷汀从他怀里抬起头,盯着谦博的眼睛,跟他说:“bobby,你还记得我昨天说的那个条件吧。”
谦博点点头,狐疑地看着她,忽然有一个不详的念头油然而生,他觉得以她现在这个状态,她提出来的条件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只见荷汀看着她,一脸正经,一字一顿地说:“bobby,我们毕业之后就马上结婚吧。”
此刻正是深夜,窗外万籁寂静,就连蟋蟀,也因为天气的转凉而不肯吱声了,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往外望去,只有不远处亮片似的灯光来为这个浓黑的夜晚点缀上一点亮色。
我们毕业之后就马上结婚吧。一句话把谦博的内心炸开了锅,他甚至不敢相信荷汀刚才说过这句话。他干笑了一下来掩饰自己的失态:“荷汀,你冷幽默的功夫越来越到家了。”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索性用玩笑来化解僵局。
荷汀摇摇头,双手又搂紧了一点:“我是认真的,我们明年就结婚吧,反正你也要出国的,在出国前我们把手续办了,省得以后发生什么变数。”
“可是这实在是太快了。”谦博喃喃地说。他不是没意识到他们之间未来的问题,子扬、老莫和陈瓷都在不同场合问过他类似的问题,每一次他都含糊其词地蒙混过去了。而他自己,更是在每次苗头刚升起的时候,他就赶紧把它掐死在脑海里了。未来是个很遥远的事情,遥远到他们似乎会到达不了。从一开始,这段感情之于他都是被动的,他迷迷糊糊地,走一步算一步,就像一个浑浑噩噩过日子的懒汉一般,从来不想考虑未来的事情。他蒙着眼睛,在这段感情里摸索,荷汀领着他,她走到那里,他就跟到那里,但是唯独是未来,唯独是婚姻,他望而却步。这一段感情,他付出的远比荷汀的要少得多,而同样的,他想收获的也同样比荷汀少得多,他从没想过天长地久,因为天长地久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无谓的奢望。这世界上有两种人,要得多的和要得少的。要得多的人太贪心,什么都想要,而要得少的人,太吝啬,什么都不想给,于是,怨偶因此而产生了。
荷汀看着谦博,谦博眼神闪烁,不敢看她。时间在此刻凝固,不安在两人的心里同时扩散。
“荷汀,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它牵涉到两个不同的家庭。我们不能擅作主张。”
荷汀的嘴角慢慢慢慢地咧了开来,到最后弯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她说:“bobby,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别那么认真嘛。”
那一天晚上,荷汀像世界末日到来一样,拼了命地和谦博在纠缠,有一种“拼尽一生休,尽君今日欢”的绝望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