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斗争(1 / 1)
转眼长假就过了,好日子就到了头了。放假的时候觉得日子太过清闲,整天闷在家里,闲得能长青苔,内心里总觉的这生活像偏离了,有一种偷来的兴奋。可是现在生活又回到正轨上了,却又开始怀念那七天休闲自在的腐败日子了。
8号的那天,范父打了电话给荷汀,问她马老生日的事,荷汀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范父听了,怒气就上来了,所谓生女儿生女儿,他怎么就生养了这么一个忤逆的女儿,叫她做任何事情,不管对错因由,一律统统拒绝,从来不像竹汀那般,乖巧伶俐,会讨人喜欢。
他问她:“一句话,你去还是不去。”语气里满是隐忍着怒气的味道。
“不,去。”荷汀一字一顿地说,跟父亲在斗气。
“啪”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怒火下的范父扔了出去:“范荷汀,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是马老亲自钦点叫去的,你要是不识抬举的话,我也饶不过你。”
“马老是谁?皇帝吗,凭什么他叫我去我就要去?我那天晚上有事情,我要和师傅去见伯格教授。”
“我不管你什么教授”电话那边的声音怒气冲冲的传了过来,荷汀耳朵一震,立马把话筒挪过去了一点:“你琴拉得再好,教授见得再多也没用,你这个赔钱货,我在你身上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钱了,你自己算算,如果不是看在那笔单子的份上,我管你去不去,你一辈子不见马老我也懒得管你。”
“你把我当小姐”荷汀的声音立马高了八度,变得尖锐起来:“我去拉琴和你的单子有什么关系,你要找人陪那个老色胚尽管找好了,你把我拉上去干什么。”
“你去给我拉琴,讨好一下马老,说不定我这笔单子就可以签了。现在马进管这事……”
“一个老色胚,一个小色胚,你要我陪这两人,你怎么不把你的宝贝心肝女儿送上去。”荷汀一听到马进这个名字,声音就尖锐得刺耳起来。
“马进喜欢的又不是竹汀,而是你!”
哐当,荷汀旁边的一个白瓷花瓶被她摔倒了地上,冷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满是碎成碎片的白瓷残片,日光灯的光芒投射上去,闪着悠悠的白光:“我妈妈是婊 子,可我不是。我不去,死也……”
“你要是能抓劳了傅谦博,就算马老喜欢的是你,你也可以不去。可是你看看你,到现在连个手也没牵到。”
一句话戳到了荷汀的痛处,她尖叫了一声,又把身边的紫砂茶壶往地上扔了过去。范父在电话那边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怒火丛生起来,他大喝了一声:“范荷汀,你还把不把我当做你父亲。”
“我没有父亲,我没有父亲,我连母亲都没有,我哪来的父亲。”说到最后,声嘶力歇起来,索性挂了电话,然后呼啦一下子,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只听见噼里啪啦的一阵巨响,话梅,蓝罐曲奇,遥控器,乐谱,水杯,水果刀遍地都是,水杯上的水洒到了乐谱上,乐谱上的五线谱渐渐晕了开来,最后模糊不见,一个苹果晃晃悠悠的滚了开来,越滚越远,越滚越远,最后停到了墙角边。
空气里满是静谧的气息,荷汀伏在红木沙发上,双眼紧闭,明明想哭,可是喉咙却偏偏像有人卡住了一样,发不出声响来,她努力地呼吸,抽气,肺部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抽搐起来,可是到最后也只是干嚎了两声而已。
如果我是孙悟空多好,从石头里蹦出来,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多自由。
荷汀生气之后喜欢做两件事,一件是摔东西,一件是购物。上一次她和范老爷子顶撞,被父亲扇了两巴掌,她一气之下跑到东郊去买了一栋房子,此事被范父知道了之后,信用卡马上从白金降到了银卡,一直到这次她柴氏大赛得了第四,她的信用卡才又换了回来。
这次荷汀没有往楼盘里跑,上次信用卡从白金换到银卡的教训她仍旧记得,看着心爱的名牌买不了的滋味,此生她不想再受第二次。
其实,她买东西也没个什么章法,纯粹就是走进一家名店,看到什么买什么。于是一些熟知她为人秉性的人都说,范大小姐生气时的钱是最好赚的,你拿个尿壶标上一百万她都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她知道这些人对她的挖苦,可是她不在乎,从出生到现在,挖苦她的人还少吗?她没力气,也没时间去跟她们斤斤计较,由她们说去好了,她过她的,她们说他们的,嚼烂了舌头,也只是烂她们的舌头而已。
荷汀走进了一家旗舰店,然后从左手开始,凡是能拿到手上的东西统统都拿在了手上,到最后连抱带拖的来到了收银台前,拿出一张信用卡,啪的一下放到了桌面上来。
四周的人都看呆了,虽说名店里的售货小姐什么大风浪都见过,但是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下手又这么豪爽,连看都不带看的大包大揽,还真是头一次,其中一个顾客模样的贵妇皱着眉摇头叹气起来,脸上满是睥睨的神色:“谦博,妈妈说的没错吧,荷汀这孩子,要不得。”
谦博从荷汀一进门就看到她了,本想跟她打招呼,结果她只顾着怒气冲冲的买东西,连四周有谁都没注意。他看到她这个举动,也是吓得不轻,他只知道她脾气不好,生气了就要买东西,以前也听说过她买房子的事,可是身临其境的近距离观摩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样不挑不拣的就把东西往家里抱,也不得不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收银台上的小姐还算老练,看到荷汀这样的肥客,马上满脸笑容,动作麻利地接过信用卡刷。可是,没到几秒,她的笑容就有点僵硬了,她把密码器放到荷汀面前,说:“小姐,请再输一次密码吧。”
荷汀本来就在气头上,看到有人要她再输一次密码,更加不爽起来,于是扯着嗓子说:“你们这是什么店,连个刷卡机都是坏的,我砸了这么多钱进来,你就不能换个更好一点的吗?”嘴上虽然是骂,但是右手还是很麻利的又输了一次密码。
过了一会,收银小姐的笑容更僵了:“这位小姐,不好意思,你的信用卡不能用了。”
荷汀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怔在了那里,她不信邪,拿出钱包,把里面的信用卡统统往柜台上方放,花花绿绿的卡,占了一桌子。
收银小姐耐心有限,连试三张之后,终于放弃了这个愚蠢的举动,她扯了一个自认为还算和气的笑容,用还算平和的语气说:“小姐,我想你还是交现金吧。”
“可是我这里没有现金。”荷汀喃喃道。她没有想到父亲居然会这么狠,竟然断了她的财路,上次她买房子败家,父亲也是通过秘书,先把银卡给她,然后再停了她的白金卡,可是现在,居然连说都没说一声就停了她的卡,他明知道她一天不刷卡,就一天不舒服,好,很好,果然是她的好父亲,
“荷汀”一把声音在她耳边迟疑的响起。她转过头,看到谦博站在她身后,带点迷惑的看着她。
“怎么了?你?又跟家里人生气了?”他问,语气里多少有点小心翼翼,好像捧着一盆满溢的水,就怕盆里的水溢出。
“bobby”她知道他为什么问得这么小心,因为他怕她又生气了。她看着他关切的脸,又想到从父亲处受到的委屈,刚才还哭不出来的眼泪,此刻就冲到了眼眶里,在里面打转。
眼前的这个人她握不住他,所以父亲想要她放弃,和一直垂涎她的马进好,可是马进那种风流成性的登徒子,又哪里能及眼前人的十分之一呢。别人的父母都是为子女好,苦口婆心也好,当头棒喝也罢,归根到底都是拳拳亲子情,为什么她的父亲却异于常人,眼里心里想到的全部是利益,利益。她原本以为父亲叫她去马老宴会上拉琴是为了面子或者巴结,结果倒好,原来是为了利益。利字当头,亲情脆弱得犹如白纸,一撕即破。
荷汀望着谦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她和父亲怄气了?说她的信用卡被停了?还是说她买东西没钱支付了?说出去,丢脸的是自己。
一股香气袭入鼻腔,她转眼,看到傅母已经走到她的跟前,仪态万千地朝着她点头,微笑,打招呼。她垂下了头,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最倒霉的时间遇到了最倒霉的事情,真是倒霉透顶了。算了,此地不宜久留,她还是走罢了,回头翻翻家里的储钱罐,看看里面的零钱有多少。
“这些衣物我不要了。”她把柜面上的衣物一推,转身想走。
“这位小姐”售货小姐叫住了她,语气依旧客气,可是态度已经疏离:“这些衣物你可以不要,但是这件被你损坏的衣服,你有义务做赔偿。”
荷汀眼光往她手上的衣服一扫,一件雪纺的外衣,夏季的单品,可能挂在打折区里,被她看到了,就顺手拿了下来。她拿过那件雪纺一看,下摆里已经有了污垢的颜色,缝合处的针线也裂了开来——大概是她不小心把衣服拖到了地上,弄破了吧——她翻了翻价格牌,一万多,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若是以往,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卡一刷,结账了事,可是现在,她抬头看了看售货小姐严肃的神色,知道事情恐难了结了。她钱包里没有现金,撑死了就几百块,怎么办?荷汀心里心乱如麻,脑袋里乱哄哄的,一个主意都拿不准。
“我来帮她结账吧。”一把男声说到。
荷汀一听到这把男声,整个人都僵硬了,杵在那里,动弹不得。这世上居然还有比刚才遇见谦博更倒霉的事情,居然还有!
一张卡递到收银小姐的面前:“顺便把这些衣服都包起来。”马进说,语气里有隐隐的得意。
荷汀转过眼去看他,他乜了她一眼,一副你终于有求于我的神色。
“傅夫人好”马进转过身就和傅母打招呼了,傅母还是见到荷汀时那副神色,端着架子,微笑着点头算答礼。
荷汀看不下去了,她不想见到这个人,更不想有求于他,她转过身,就往外冲,什么衣服,什么包包,不要了,统统不要了,眼不见为净,烂摊子统统留给别人去收拾吧。
荷汀身后传来马进得意猖狂的笑声,她忍住回头的冲动,继续往前跑,等跑到了那架mini旁,马上开门,钻了进去,然后握着在方向盘,狠狠地按了一下喇叭。密封的地下停车场内,刺耳的喇叭声响起,惊起了一只正在午睡的夜猫。没锁死的后车门被打开了,马进把包装好的衣服放了进去,然后走到前座,伏到荷汀的耳边,呵着气说:“12号晚上见。”
荷汀猛地从方向盘里抬头,怒容满面的看着他,他站了起来,自上而下的一脸笑容的回望着她:“你斗不过我的。范荷汀,只要你一天是范家的女儿,你就一天斗不过我。”
荷汀的眼神从他身上移了开来,望向他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马进继续笑着看她,连回头都没回头过:“你想叫傅谦博吗?我是斗不过傅家,可是你也高攀不上,不要指望傅家人来救你,你不是公主,你不值得王子救赎。”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你家就是烂泥塘,里面一堆腐朽发臭的垃圾。”
“对,我家是烂泥塘,我爷爷,我爸爸都有无数的情妇,你不屑,对吧。可是你也不要忘了你的出身,你比我这块烂泥塘光彩不到哪里去。”
“滚”荷汀咬牙切齿地说,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指关节已经捏得泛青,眼睛里是怒极了的光芒。
马进弯下腰来,凑到荷汀面前,两人之间,几乎是毫无间隙的面对,荷汀想逃,他却用手死死定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动弹不得:“范荷汀,就让我们一块烂到底好了。因为上流社会,没人会稀罕你,只有我,只有我会稀罕。”
啪,荷汀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她的右手,马上疼的发麻,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
马进的脸马上扭曲起来,他定着荷汀的手一用力,马上把两人的距离又拉进了一步,几乎是鼻子贴着鼻子了,然后手一松,啪的一下,回敬了荷汀一巴掌:“臭婊 子,软的不吃吃硬的。”
荷汀的脸被浓密的头发遮住了,看不清神色,马进站了起来,扬长而去。荷汀缓缓地关了车门,往停车场的不远处望去,哪里还有谦博的身影,那辆属于他们家的车子也已经开走了。
还好,她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的落魄样子没有让他看到太多,还好。
荷汀没有立马回家,她驱车来到了范家的企业楼里,气派的摩天高楼,银白色的镜面玻璃,太阳的光芒折射到上面,映照得四周光彩夺目,耀眼刺目。
荷汀来到了这一层的最高楼,刚想往里面冲,前台小姐就拦住她了,问她的身份,有无预约,等等。荷汀怒极反笑起来:“我身份?你问问里头的那个人我是什么身份。”
前台小姐迟疑了一下,看她这个态度,知道她和老板肯定不是普通关系,却又拿捏不准,于是拿起电话,打算询问一下办公室里的老板:“请问小姐贵姓?”
荷汀冷着一张脸说:“你告诉他,他女儿来了。”
前台小姐愣了一下,范家的千金她见过,根本不是这个样子,而范夫人也不是外国人,怎么可能生出一个混血儿。
荷汀看到了她一刹那间的失神,怒火又烧了起来,也不管她放不放行,径直就往范父的办公室里去。那柜台小姐见了,条件反射般的冲了上去,拉住了她,刚想叫她在旁等候通知,结果荷汀就扬起来右手来,准备扇下今天的第二个巴掌。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开了,范父站在门口,板着面说:“你想丢脸到什么时候?给我进来。”
荷汀这才放过柜台小姐,转身进了办公室去。
范父一走进办公室,就啪的一下往红木桌子上狠狠地打了一下,他手指着荷汀,眼里喷火:“你这个忤逆的东西,还嫌丢人不够吗?连我的员工都敢打了,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你叫别人怎么看我们的公司形象?”
荷汀站在那里不说话。
范父继续说了:“信用卡是我叫停的,有本事你就一辈子不问我拿钱,以你消费的习惯,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我还是不是你女儿?”荷汀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范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看到她正怒视着自己,于是语气也不善地说:“那你有没有当我是你父亲?有哪个做女儿的会不听父亲的话的。”
“你从来就没管过我。”荷汀声音高了起来,整个人也开始处于一种激动的状态。
范父坐在一旁看着她激动地责备自己,心里的怒火也越烧越旺起来,为父的尊严岂容践踏,他噌的一下从沙发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说:“我给你钱花,我给你供书教学,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你居然说我不管你。我要是不管你,你早就和你妈沦落街头了。”
“我恨你。”
“我知道。你爱过谁?你妈妈,你弟弟,你妹妹,你爱过谁?”
“我爱傅谦博。”
“那你抓住他,你抓不住他就别怪我把你往马进身上推。”
“啊”荷汀失声尖叫起来,抓住范父办公桌上的东西就往地下扔:“我是你女儿。我是你生下来就拿来交换的女儿。我是你从还没出生就嫌多余的女儿。”说完一句,就往地上扔一样东西,不一会,纤尘不染的地面上就一片狼藉起来。文件,电话,笔记本电脑,什么都有!
范父看不下去她这样发疯了,拽着她的胳膊就往门外带,一边带,一边狠狠地说:“你个孽畜,就当我当年没生下过你,你给我滚回家好好冷静一下。”说完,把她望门外一推,砰地一声就关门了。
荷汀站在门外,足足愣了几秒钟,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马上往楼道间里的前台小姐处看,只见对方正低着头,努力地写写画画些什么,目不斜视,聚精会神,奋笔疾书,只是耳朵的轮廓里,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荷汀头一昂,踩着高跟鞋就走了,咯咯的鞋声在寂静的楼道间回荡,远远望去,她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即使斗败了,也要想方设法的留住那点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