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三十九章 终南何有（1 / 1）
雷霆闪电划破长空，大雨暴雪骤至，犹如千军万马杀将起来，王宫殿堂鬼影瞳瞳鬼哭狼嚎，窗前狂风肆虐枯枝摇摆群魔群舞，诡异阴森的夜光跃进了窗棂，刺得人心里好一阵锥心的痛。
一个小小可怜的女婴孩就在那样一个阴冥世界般的暗夜里出世了，那么孤独，那么寒冷，那么无助！
我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究撑不过铺天盖地的疲乏昏昏睡去，梦里噩魇丛生并不安宁，从此世上多了一个叫我牵挂的人，我怎能安睡？
再次醒来，天依然未明，更鼓也不知敲响了几下，我嘤嘤作声，却恹恹无力，床头侍立的小环马上上前卷起了帐幔，轻轻唤道：“夫人，你醒了？”
她扶我斜斜坐起，移近烛台，照着我苍白无色的脸，汗水濡湿的发绺密密地贴在双颊之侧，我迫不急待地问：“我的孩子呢？”小环脸色凝滞，稍有迟疑道：“适才范大夫来过，他带走了小郡主。”
我眼望泪眼婆娑的红烛一片空洞，只觉自己便如这油尽灯枯一般，发出的嗓音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叫范蠡来见我！”
小环瑟瑟抖抖退去了，但很快回转来战战兢兢禀道：“范大夫已经随大王出征了。”
我握紧拳头，指尖掐得自己的手心快要滴血，我掀帐起身，小环吃了一惊，拦住我道：“夫人不要，您不能受寒啊！”
赤足立于地上，一阵彻骨的冰寒直冲头顶，我晃了晃，几乎跌下地去，小环一声惊呼扶住我。
“夫人珍重，少伯已将小郡主妥善安置了。”门口站立一人，却是文种不请自来。
我仰头望他，撕心裂肺的疼，声声讨伐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折磨我？你们已经生生拆散了我和夫差，如今却又分离我和我的女儿！你们到底居心何在？！”文种翩翩而入，和颜悦色道：“小郡主乃吴国血脉，置身越宫终究危如累卵，少伯送走小郡主实是为夫人着想！”
我心凉如水，抬手从枕下哗然抽出一柄长剑，寒光森森，刺到他胸前，凌厉呵斥道：“尔等蛇蝎之心昭然若揭，何须巧言令色粉饰堂皇？！你们生生拆散我们母女，戕害我的孩儿，今日绝不要指望郑旦息事宁人！”
“夫人！”小环掩面惊呼，我手上力道一沉，剑尖已然没入他胸前数分，鲜血汩汩，悄无声息地渗透出来，晕染了他襟前华服，连我自己也吓呆了，严冬的北风搅扰着寒雨冷雪‘乒乒乓乓’撞开了门窗，纷纷霏霏闯了进来，迷离之光在大方石地板上映照出我单薄萧索的影，我只觉泪已然枯了，气已然竭了，颤巍巍倾覆下去。
文种竟抢先一步，抱起我，小环惊恐道：“文种大夫，你在流血！”文种并不理会，襟前血色也染红了我的白衣长裙，他眉心紧锁，沉沉道：“夫人不知道，我王已下绝杀令，誓将吴王血脉赶尽杀绝，少伯仁慈不忍见夫人痛失爱女，故送小郡主远走他乡以保万全；子禽一生忠君侍主，少伯此举亦免了子禽进退维谷，望夫人体恤少伯与子禽之心！”
长剑坠地，淹没于风雪幕影之中。
我抓紧他，指尖已掐进了他的肉里：“告诉我，你们将我的孩子送到哪里去了？”文种深深看进了我的眼里，很久很久才说：“请恕子禽不能说，一切都是为了夫人好！”
风雪之夜过后，一直高烧不退，神志迷蒙，梦魇不断，几欲灵魂出窍••••••
恍如也是那个风雪交加之夜的旷野里，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托住我，好似托起一片羽毛，曾那么熟悉的磁性男声在我耳边如遇鬼魅似的惊叹：“你？！”哦，正是那令日月光华都黯然失色令天地万物都豁然开朗的年轻的夫差！
我伸出手去，那人影却褪了，恍惚中好似又见郁姬步步紧逼，道：“难道夫人真的甘于这样老死宫中？入宫十八数八十？！”
我摇头，眼前一片明暗交织，光线不足，夷光斜倚在那半明半暗的床榻之上，两扇半敞的门漏进来一道天光恰恰照见她有些苍白的脸庞，她只道：“旦，你还是像现在一样天真无邪无忧无虑不是更好么？”
我道：“姐姐，我还可以再回到那个‘现在’么？”话音未落，却见伍相国一身血污，苦大仇深地逼过来，痛心疾首道：“亡国妖孽，吴之不幸啊！”夫差手中剑光烈烈，冲他劈头砍下，目眦尽裂：“还我郑旦！”我冲上去，悲喜难抑：“旦在这里！”不料剑峰突转，夫差举剑却刺向自己的胸口，我骇然惊呼：“大王，不要！”
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嬉笑吓了我一跳：“美人如此怜我，子楚作鬼也风流了！”再得意洋洋道：“子苏一死，我便李代桃僵取而代之，成为如假包换万众敬仰的长信君！”我愤然战战，扬起手来，突见莫离穿越菅芒而来，决绝道：“莫离非他不嫁！”再一转头，莫离已泪流满面：“这短命的，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子苏举着半截玉梳，眼波悲戚，口吐鲜血：“累去了，子苏也绝不独活！”我心之牵挂，转身环顾，不由得心急如焚：“大王，你在哪里？孩子，你在哪里？”
众小鬼龇牙咧嘴哄然尖笑，郦姬、郁姬、太子友、姑蔑、范蠡、文种、勾践、雅鱼、毛嫱、无求、婵娟、凝霜、木槿、秋萤、飞雨，一个个昔日人物如同扭曲着的海市蜃楼烟消云散了••••••
我哭着，喊着，用尽全身力气，我的世界真的失落了么？再也找不回来了么？我摇头，摇头，摇得满面乱发，歇斯底里••••••
迷乱中仿佛有人说：“夫人是不是中了魇了？”
“大夫，这怎么办呢？”
“夫人高烧未退，王医开的方子也不管用啊！”
“大夫，你看是不是该请个方士来看看？”
“不急，不急，夫人只是郁急攻心，你们都先下去，让夫人安静修养！”
有人声唤我：“夫人，夫人，你醒醒！”
我早已哭得气如游丝，艰难睁眼，触到床头危坐的人影，晃晃悠悠有如水中幻影，我用尽力气翻身挣扎起来，拼命地揪住那人的衣襟，一叠连声心急如焚央告道：“好无求，带我回吴宫！带我回吴宫！我要见大王，我要见大王！••••••”
那人仿佛是在推托，唧唧咕咕说了许多话，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是哭叫得昏天黑地••••••
我在冬雪初晴的早上醒来，文种来时我梳洗已毕，他立于门外，忧心忡忡地道：“夫人真要赴险？”我推开窗，廊外梅香正郁，绕鼻而来，我目光灼灼回望他，不用多说他已明了，但他还不甘心，道：“现时我王与少伯已杀往吴地，吴宫中仅剩吴国太子留守，吴王黄池争霸尚来不及回转救援，夫人此时前往不是自投罗网么？”
我披衣步出廊外，打断文种，向他伸手，不容置喙道：“先生的马鞭可否一用？”文种跟到廊下，终于走近了我，眼眸中蓦然而生惊骇之色，一时哑然失语了：“夫••••••夫••••••人••••••你？”
衣畔馨香缭绕，花瓣飘零，擦过发际飞旋而下，我下意识伸手抚上自己鬓角的发丝，那已是丝丝斑驳，华发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