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七章 有杕之杜（1 / 1）
“喂，船上何人？”岸边的士兵立于高处冲我们大声斥问，神态傲慢高高在上，“若为吴人，自请打道回去，否则休怪越地官民与人不善！”
玉蓉毫无惧色，站上船头道：“这位官爷，请听我一言，我等本是越地南塘采莲女儿，途遇吴地饥民抢夺财物才误入河道，还请官爷行个方便，女子们不胜感谢！”
官兵看看她，掂量了半晌，终究颔首道：“采莲女子想来必无通关牒，尔等可以上岸入境，只是，他们两人不可！”说着手一指，目光随之聚集在我和莫离身上。
莫离一个紧张拉紧了我的手，我心道：一动不如一静，听天由命吧！
玉蓉眼含笑意道：“官大哥既相信我等就该相信此二位公子，他们本是我越国商人途径吴地遭遇抢劫，也是我等同胞手足，况且公子还久病沉舸，官大哥算是救人危难雪中送炭啊！”
任凭玉蓉巧舌如簧，那官兵终是不为所动，莫离悄悄道：“如何是好？”我终解下腰间玉佩递给玉蓉，玉蓉会意，撑船靠了岸，将那块上好的西甸之玉双手奉上，官兵不露声色接了过去，摩挲半晌，终究没能忍住心里的惊喜，开怀挥手，放行了。
我们继续南行，玉蓉看我身体沉重旅途劳顿，于是为我俩雇了一辆小车，稍缓解了我一路逃亡的困苦，路经玉蓉家的村庄，她送走了随行的其他姐妹，自己并未回家却一路伴我们朝会稽前行。
我与莫离自然感激难抑，玉蓉莞尔一笑道：“我家有个表婶在京城里开胭脂铺，天黑之前可赶到她家留宿一晚。”
微微清风撩开半幅车内窗帘，细密地抚过她双鬓和额前的乌黑发丝，两三朵皓皓菅芒云絮沾染上去，随着那发丝覆上她桃红飞霞的面庞，愈加娇俏可人，眸子盛满清澈见底的笑，时光仿佛回到了十数年前的那个夏日，那时我和夷光也是坐在马车里，玉指纤纤撩开那锦彩纱的帘子，用一双清澈见底的明亮眸子欣喜地打量外面的世界，当时的我们谁曾想过今日的逃亡之路呢？
一路上玉蓉与莫离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会稽，王城依旧，井井有条之外更加繁华热闹，越王数年的用心经营没有白费。
其时华灯初上，街市依然忙碌，店铺摊贩并未打烊，灯火辉煌的城郭之上笼罩一层浓郁的蓝，渐渐暗了，衬着这凡尘烟火愈加煌煌明亮，反黯淡了闪烁在头顶苍穹里的繁星万点。
我们的马车在街面一处店铺门前停了，下了车来，店面里火光通明，亮如白昼，货架台前俱是胭脂水粉和布匹绸缎，零零总总琳琅满目，仿佛一个熟悉的场景。
玉蓉兴高采烈地踏脚进店便开口道：“表婶婶，你的水粉生意可见是益发好了，夜了也不用打烊！”
柜台后转出来一位美妇，虽上了年纪却风采依然，欣喜地回笑道：“哟，是蓉儿！今儿倒想起来看看我这位表婶了！”一转头，正迎上我怔忡的眼眸，美妇人也是愕然，笑容瞬间凝结在脸庞，冲着我嗫嚅半晌：“你，你是？”
我面色如常心底却风起云涌，道：“三娘？你还记得我？”这正是当年在诸暨艳名远播将水粉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的辣椒三娘！
三娘喜极而泣：“不见姑娘多年，乡人皆说姑娘去了他乡，谁曾想还能再见到姑娘？只是姑娘如今为何又这副妆扮且只身回越呢？”一阵酸涩袭上心头，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一旁的莫离倒先忍不住泪流满面了，玉蓉却不明就里，一脸茫然困惑，看着我们先简略地向她的表婶讲述了我曾讲给她的经历，再道：“原来夫人和我表婶是旧相识？”三娘喜泪交加不住点头，玉蓉再道：“那表婶家可方便留下这两位夫人小住了？”三娘喜不自胜：“那是自然！”
拉住我的手道：“两位姑娘说起来也是老乡亲了，我三娘之地虽然简陋，只要姑娘不嫌弃只管住！”我和莫离立刻感激回礼。莫离玉蓉和店里的一位小丫头转进屋后去收拾了。
我道：“三娘在诸暨经营多年怎么如今迁至王城了？”三娘喜不自胜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些年咱们越国向吴国零零总总借了许多粮食财物，要么并未归还，要么以次充好蒙混过关，那吴王迷恋美色，任由予取予求，进而横征暴敛穷兵黩武，表面战功赫赫实则国库空虚朝中风雨飘摇，哪还有精力顾得上应付咱们越国的花枪？因此咱越地养精蓄锐益发国富民丰，这不，国中又有饷银封赏与优厚国策，鼓励各处商家扩大实业，融通经济，我家胭脂铺就是从中受惠的一家，如今诸暨、东阳、富阳、上虞、越州皆有分号！”
许是看见了我的不自在，三娘住了嘴，看向我，眸中盛满眩目的光芒，道：“旦，你若是未离开本乡，定能听闻咱们越国两位女英雄的传奇事迹，别提有多感激她们！说来竟是姑娘施家村的同乡姐妹，想来也有如与姑娘一般的容貌品格！”
我鼻子一酸，掉开头去，再听不见三娘说的是什么了。女英雄？我何尝想过要当什么民族英雄，这样的字眼如今听来竟是何等的讽刺！
双手覆上突出的肚子，我抬眼望向店外，穿越过街市，穿越过万家灯火，穿越过花草树木，再穿越过楼台城郭，停驻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方向。
在三娘家的日子如同白水淡泊却宁静恬然，每日看着店中顾客盈门女眷往来，围着花花绿绿的绸缎水粉嬉笑闲聊，置身于这市井烟火之中，再也不愿去回想那高墙深院那珠玉满堂那烽烟战火那许许多多的无可奈何和情非得以。
可是，无求为了我还生死未卜，大王征战回朝却独自面对我的失约，腹中孩儿宿命难定，心里有太多不能放下的心思，教我如何明镜止水？
独自坐在院中小憩的时候，突见莫离心急火燎地跑来道：“夫人，不好了，官兵包围了前面店堂，定是冲你来的，你赶快逃吧。”
我定神聆听，已闻前庭脚步声铿锵嘈杂，站起身走向前庭，莫离拦住我道：“官兵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夫人你千万不可涉险啊！”
我望向她的双眼，心无旁骛，坚定而沉着，道：“莫离别担忧，越国国都不会出现吴国追兵，郑旦的命运本就掌控于越国手中。”
莫离愕然，一时语塞，愣在原地。
此时前面店铺里已然兵戎整肃，严阵以待，玉蓉哪曾见过如此阵仗？已在一旁惊慌失措，三娘也不曾有过如此见闻，但毕竟多年从商，有的是辛辣做派和远见胆识。
只见她手扶柜案，当堂而立，声色俱厉道：“我辣椒三娘历来奉公守法从无作奸犯科，你们今日扰我生意，是何道理？我倒要你们官府来评评这个理！害我诸多损失，我辣椒三娘却是不依的！”
官兵队列里走出来一人，竟是文种，沉声道：“朝廷得报，此店斗胆藏匿了吴王少妃，村妇无知且可饶过，速速请出少妃便不予追究，否则••••••”
“少妃娘娘？！”三娘望见掀帘而出的我，陡然变色，两颗眼珠似是呼之欲出。
我沉着道：“文大夫，郑旦在此，不必为难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