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六章 在水之湄（1 / 1）
燕子洲，那是去往越地的小驿站，当年由越入吴不正是从这里经过么？
弃车步行了数里终于恍悟过来，我掉头转身道：“离，我们应向北去寻大王！”莫离拦住我，道：“北面有王庭官兵的追杀，旦你万万去不得的！”
“毋庸多言了，我心意已决，定然是要前去与大王回合的，绝不能一走了之！”我毅然决然。
莫离急道：“无求公子送我们出城之前就已探明，大王已只身匹马扬鞭回朝了，如今北行又有何益？”
“大王已经回朝了？”我目光凝聚，一瞬不瞬地盯住莫离，一丝希望悄然间蔓延开来。
“不过，我们现时还不能如此贸然返回王宫，临行无求公子千叮万嘱阿离要照看好夫人，”莫离早已洞悉了我的想法，在那丝希望还未来得及燃烧为燎原之势时就泼来一盆凉水，道，“如若一心返朝，恐怕还未见着大王便教人无端戕害了，莫如迂回绕道等待大王下令寻查方能安然返回吴宫，旦你可要三思啊！”
这道理我如何不明了？我仰头望天，那苍穹碧澄澄的蓝，滴落心间化作了一道治愈不了的伤痛。
眼前已到了燕子洲，一片柔情雅丽的水乡泽国，此时正值盛夏，放眼一望，只见接天莲叶无穷碧荷亭亭玉立于绿水蓝天之间，丹粉星点，馨香朵朵，娇艳欲滴，好似舟行藕花深处的采莲女的脸。
我立于水上栈道，遥望天边那余晖落霞，碧荷丛林深处时而传来年轻女子的嬉闹轻歌之声，婉转如黄莺浅啼，清雅似百灵欢唱。
“碧水潋滟兮，
船动湖光兮，
贪看年少兮，
轻舟信流兮，
隔水抛莲兮，
约君水畔兮，
公子相忆否，
一梦到白头
•••••••”
蓦然，一颗未剥的新莲飞到了怀里，隔岸是女孩子们一哄而笑的脆声，只见扁舟缓流，中间一位身着葱绿撒花石榴裙的女子飞红了芙蓉玉面，眼波流转，荷花清丽，羞赧低下头去。
“旦，那姑娘定是看上你这位俊俏郎君了！”莫离轻笑，神情间颇有打趣之色。
我无可奈何，却也忍俊不禁。
小船撑近了，那位脸烧红云的年轻女子被身后一群女伴推推搡搡站立船头，我轻叹摇头，放开覆于肚腹上的宽袍广袖，露出了挺突的肚子。
女孩子们的哄笑嘎然而止，船头的年轻女子立刻双手捂面，背转身去懊恼得轻轻跺脚，撑起船正要逃之夭夭，莫离追上栈道，喊道：“喂，你们先别走，我家夫人要过河！”
女孩子们半信半疑，对刚才的事仍是耿耿，我只得走近去，道：“姑娘，我们异地寻亲而来，情非得以才乔扮男装，请姑娘渡我们过河！敝将不胜感激！”
船头的女子终于正面迎上了我的目光，又惊又疑地看我，身旁有个女孩子对她道：“这位天仙一般的夫人想必不坏，玉蓉姐姐，我们就送她们过去吧。”
玉蓉点头，冲我道：“好吧，夫人请上船，小心身子。”说着已驾轻就熟将小舟撑靠了栈头，我与莫离稳稳上船，女子一双红酥手执掌一枝绿竹竿巧点水底，扁舟便如一片树叶飘流进了绚丽茂密的荷花丛林里。
小船上的女孩子们卧剥莲蓬笑闹正欢，突然脚下不稳，猛地晃动了起来，大家收住了笑声，大叫道：“不好，又有吴地的难民来打劫了！”
“吴地难民？”我很是不解，玉蓉解释道：“这些年吴王发放的大谷种下地去青黄不接，如今吴地已是饥荒遍野，所以看见车辆船只都会上来抢呢！”
正说着脚下的小船在水中已打了好几个旋，眼见着快要倾覆了，有女孩子高叫道：“玉蓉姐姐，咱们给点颜色给他们瞧瞧，治治他们！”
船下有数只焦黑肮脏的手伸了上来，纷纷抓向船上女孩儿们的裙裾，莫离惊慌失措，一把搂紧我，其他女孩儿们也是一片惊叫，稍胆大的举起撑船竿就劈头盖脸地朝水下打下去，打得水下一阵闷响，玉蓉定神指挥：“姐妹们快点划，划出这片莲塘，过了那道分水岭就到咱们的地盘了！”
水下的人有的愤慨难平：“吴王昏愦沉溺美色，耗尽民脂国库，此越女所为，我等不打劫焉能活命，不同仇敌忾对抗越人如何出得这口恶气？！”有的不停哀求：“吴国连连征战田间地里颗粒无收，公子小姐请行行好吧，我们快要饿死了！”
似有一记重锤猛击在心上，我摘下腰间的玉佩道：“等等，把这个给他们好了。”玉蓉看我手中的物事一眼，并不赞同，道：“他们此时只是饥饿和愤怒，夫人施予玉器又有何用？”
此言有理，我抓起行囊站上船头冲水下数张饥渴的面孔道：“吴地受灾，苦了尔等，如今船上也无甚救急之物，唯有这些许干粮聊以充饥，拿去吧，休再为难一干无辜女子，吾等拜谢！”
船底渐渐平静了，水下浮上来几个面黄肌瘦的人感激涕零，莫离抢过包袱，道：“夫人不能啊！我们已经没有可吃的了。”
我道：“离，我们还有前路可走，他们却没有了！”莫离目光闪了闪，终将手中的粮食包裹抛了下去，众饥民欢呼而散。
扁舟悠悠荡荡，随波漂流，很快滑进了宽阔浩渺的河道里，水面波光粼粼，映照着日头，仿佛揉碎了一江的金色，撒进我们的眼里，煞是明晃。
远远的前方有兵卒模样的人往来逡巡，玉蓉道：“夫人可是越地人？岸上的越兵会盘查的，凡是吴人都不会放行，饥民涌入有如蝗虫压境。”我心里一紧，陡生悲凉，这可怜可叹的吴国，霸业已成却国贫民饥，止不住的外强中干之势可真是吾等之罪？
莫离抢先开了口道：“当真是，我与夫人是如假包换的越国诸暨人氏！”玉蓉盯住我的脸庞半晌，终究惊艳道：“无怪乎，诸暨历来盛产美人，夫人既是诸暨人氏，可曾知晓十数年前那里可出了两位拯救越国与越王的美女，救国义举世间传唱？我看夫人也与之毫无逊色啊！”
此言一出，心内一时间五味杂陈，漫溢过全身变成了不定时隐隐发作的悲凉。莫离上前，我悄然拉住她，对撑船的玉蓉道：“玉蓉姑娘谬赞了！我常年随夫在外经商，对家乡的事知之甚少，此次返乡也是为了等候夫婿归来。”
“夫人放心，过了国界很快便可平安抵家了。”玉蓉一脸恍然，手上加了一把力道，小船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穿梭进了那片闪烁华丽的金光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