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三章 维水泱泱（1 / 1）
公子苏果然门客千计，几乎整个姑苏之城都是他的地盘，民间广传公子苏德行天下，身为王公贵胄从不以此恃宠若骄，百姓子民无不心悦诚服。
我们暂时安顿在公子苏的君侯府内，府中消息灵通，这些天前方战事频仍传来，大王在前方联鲁攻齐捷战连连，很快又攻克了博，我听在心里，却喜忧难辨，公子苏说等到大王凯旋回朝之时我便可以沉冤得雪荣归王廷了，我浅浅笑应，却心不在焉，我真的可以如公子所说的荣归王廷吗？我还有机会再见到大王吗？我还能与夫差再在那个风花雪月隔绝烟尘的馆娃宫中厮守余生吗？
来到君侯府之后，无求已不再隐匿行藏，他依旧沉默而忧郁，眼眸里却多了许多我无法读懂的意味，那意味仿佛是因为我的！
我现时常常醒觉，白日虽精神恍然，夜晚却从不深睡，我知道无求夜行去了吴宫。我辗转反侧，白天消息传来说夷光被囚，婵娟不知踪影，那么他是不是早已体察了我的焦虑和忧愁？是不是被我言辞恳切的请求所打动终于前往营救？
我枯坐廊前，等待他回来，清冷如一汪泉水的月华静静轻扬到我的肩头，只觉臂间一阵难耐的寒凉。我倚上粗壮的檐柱，听着廊下小虫啾啾呢喃，眼望庭中树影婆娑，一个人影掠过，我知道无求回来了。
看见了廊上的我，情不自禁走向我，恭敬一礼，道：“夫人，深夜寒凉，请保重身子，回房歇息吧。”我嗯了一声，问道：“无求，你可见着了夷光？”
他面对我的心清目明有瞬间的吃惊，但很快道：“皆因无求不力，未能解救西施夫人，不过西施夫人现在安好，请夫人勿忧！”
我点头，是的，夷光并非像我一样处于风口浪尖的人物，她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安生立命的智慧，我还担忧什么，于是转而询问道：“婵娟呢？”
只见无求眸中光亮闪了闪，低头，清辉下的阴影隐没了他的表情，道：“婵娟并非重点，犹自主侍宫中，所以夫人也无须挂念。”
“是么？”我反问，道，“你今晚夜潜王宫恐怕正是为了看望婵娟吧？”无求终究显露鲜有的不安和惊惶，道：“夫人明鉴！”
我叹口气，起身步下庭园，道：“你与婵娟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何须遮掩？我只会为你们高兴，如能救出婵娟，从此携伊浪迹天涯逍遥江湖何尝不是美事一桩？”
无求愈加惊措诧异，失声道：“夫人？••••••”
我浅浅地笑：“我早前已看见婵娟刺绣的香囊与你身上的这只一模一样，天下没有如此巧合的事吧？”
无求沉静下去，又回复到先前的无波无澜，道：“夫人误会了，婵娟只是我的表妹，那枚香囊我刚才已入宫交还了婵娟。”
我叹气，怅然惋惜，造化弄人恐怕就是如此了。
无求突然仰头，清澈的银辉洒在他扬起的半张面具之上，月影下剪出一身的孤寂矍铄，他清晰道：“无求此生早给了夫人，再无余力给别人！”
我悚然失语，这情势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无求，这是我认识的了无牵挂一生无羁无欲无求的他么？
我悄然隐退进黑暗里，只留下了廊檐下渐渐僵直冷硬的无求，隐隐地，我仿佛看见了他眼里涌上的无何奈何的雾气。
在度日如年的这一天，终有探子来报：分别由大夫胥门巢、王子姑蔑、大将军展如指挥的吴军上下右军集团陆续击破了齐国中上下军，统领齐国三军的元帅国书、高无邳和宗楼现已纷纷投诚，同时齐军先锋公孙挥与夫差亲军在艾陵严正对峙，终以齐军俯首称臣永不起兵而收场。从此，吴军更士气大涨，霸业已成。
那么，是不是大王就快凯旋还朝了？
“恭喜夫人，夫人很快就会沉冤昭雪，大王不日即将迎接夫人荣归王廷！”公子苏踱步到厅堂珠帘前，站定，低首行礼道。
我本欲伸手撩开那层层叠叠山峦雾嶂一般的珠帘，却倏然缩了回来，心陡然加速了千倍，手心也湿成了一片，我是否太过激动了？幸福和好运是娇怯的精灵，我是否会吓跑了它们？
我定定神，轻轻颔首，望向那在空中飘来荡去的珠子，浅浅道：“大王可知道旦已离宫多时？”帘外的公子苏稍有迟疑，终于道：“大王历来对夫人一往情深，夫人无须多虑，必能在望朔之时尊贵还朝！”
我浅笑，任凭天意弄人，只要大王没忘了这个叫郑旦的女子就够了！
我转身离去，漫步于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的五月的君侯府里，我解下外层披风交给身旁的小丫头，自由呼吸着这小桥流水深处的清新，突然不再觉得像先前那么闷了，不知不觉中生机盎然的季节好似来临了！
“夫人！”一个熟悉的女声打断了我无限遐想的思绪。
我回头，一眼望见山石后转出来的龅牙面孔，不禁显露讶意，道：“莫离？”连她也知道我在公子苏的君侯府里？那么公子楚？还有郁姬伍子胥一干人呢？
莫离胸有成竹地走近前来，施礼道：“莫离听说夫人安于兄长府中，特地过来瞧瞧！”看她一脸了然的模样，我陡然警戒，目光不由得凛冽了三分。
莫离马上道：“夫人不用惊疑，我是来向夫人报信的。子楚那厮不是好东西，今日一早便瞒着我召人聚集花厅密谋些什么，看样子他已经知道了夫人的行踪，现下恐怕全王宫里的人也都知道了！”
该知道的终究隐瞒不住，我并不惊惶，只是，莫离向来心仪子楚，当初更是信誓旦旦非卿不嫁，如今看来怎么也逃不过孽缘的夙命？古往今来果真没有一个女子能得其善终么？
手里一松，掌心中的粉红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溪涧里，顺水流走，我突然悲从中来，却毅然决然道：“这本就是他们该知道的，只是，不该连累了长信君君侯！”
莫离脸色一滞，忙道：“兄长恩威有加，怎有连累之说？夫人千万别多心，莫离毕竟与您姐妹一场，怎能眼睁睁看您身陷困境？莫离的意思是请兄长暂将夫人安置于安全隐蔽之处，大王打道回朝只在这一两日了，等到大王回归，一切便真相大白，夫人便可化险为夷！”
我摇头，再摇头，道：“别再为我这样一个乱世女子劳民伤财了，旦担不起！”莫离握住我的手，还想劝解，我再道：“顺其自然，命由天定！海阔天空，我想我自有去处等待大王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