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一章 有菀者柳（上）（1 / 1）
大王真的走了，带着他叱咤风云的伟岸影像和挥斥方遒的风发意气，绝尘而去了！
他依然踏上了戎马半生的征程，却将这乱世之中的小儿女之情留在了身后，我依旧站在宫门高楼之上，禁不住泪盈于眶，他和他的勇士们并未看见，只徒留吴宫内外一片马蹄轻扬的滚滚黄尘。
这样的景象已深深烙在了我的心上，随着时间慢慢定格。
好几次我又是噩梦惊醒，春夏时节本应是好梦沉酣，而我却只感到风雨欲来摇摇欲坠的不安，在吴王征战齐国的日子里，失眠渐渐成了我必不可少的习惯。
婵娟一切看在眼里，却学会了为我暗自着急，时时会使出新奇花样逗我开心或者转移我的心思教我无暇胡思乱想。
数年的相处，她几乎已经成了我亲密无间的姐妹，我暗暗愧疚这些年叫她为我操了太多的无谓之心，而我却什么也给不了她。
宫苑中正值繁花绽放的第二季，碧桃、樱花、玉兰、连翘、合欢、迎春刚刚优雅谢幕，海棠、紫荆、牡丹、丁香、锦带花便开始曼妙华丽地陆续登场了。伴随着这人间胜景，一个灵动如天使一般的精灵也降临了我的怀抱！
眼望满苑的姹紫嫣红，我双手轻抚尚平坦的小腹，自语道：“孩子，但愿你的来临不算太迟！”紧紧跟随的婵娟脆声笑道：“小王子啊小王子，您可要在转世道上跑快点哟，最好赶在大王凯旋之时来个双喜临门！”
我回眸恬然而笑，信手拈过婵娟手边篮子里的凤仙牡丹花瓣，那是她沿路摘采以备制作指甲彩粉之类的原料，这丫头心灵手巧，在春天用桃花做的胭脂水粉尚未用完，别个宫苑的宫人们便纷纷前来讨教学艺，由此宫廷御制的保养化妆品便风靡开来，长盛不衰。
记得大王临行曾说归期在即，那么在这段时光里因为有着这个新奇不断的婵娟，我似乎也不会虚掷光阴寂寥难耐吧？我学着她的样儿，小心地从花丛中摘下尚且露珠闪烁的瓣瓣馨香放入花篮，迎着婵娟阳光下入画的笑靥，释然道：“它该是个女孩儿，才不辜负婵娟的一番手艺！”
婵娟反而有些羞赧，笑道：“夫人谬赞了，婵娟哪有夫人夸的那么好！”
突然我的直觉告诉我暗地里有杀气袭来，果然还来不及退避，眼前黑影闪现，近在咫尺的婵娟已应声倒地人事不省，一切来得如此意外和突然！
黑影步步进逼，直击要害，分明是要索我性命，我骇然吃惊，喝道：“堂堂吴王宫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擅闯行刺，你好大的胆子！”
刺客根本不理会我，我只得虚弱接招，但明显那是个训练有素的武林高手，短短数招已教我口不能言节节败退无力应招。
就在我走头无路快要束手就擒的凶险时刻，另一个黑衣人凌空而至，仿佛眨眼变出来的一般，戴着半面鬼面具，是他，不是无求还会是谁！
寒光乍现的剑尖距离我的脑门心恐怕只有一粒尘埃的距离，耳畔只听‘噹’的一声锐响，刺客手中的利剑已然飞了出去，剑刃没入丛林深处，再无迹可寻，但那声锐响仍犹自不绝于耳，丝丝入微。
“无求！”我又惊又喜又惧又悲，无求长剑一横，伸手一挥，将我严严密密地护到了身后，酣斗数招，只听海棠树后一声女人的厉呼：“妖孽越女，王廷之中果见你与人私通！如今证据确凿，你还如何狡辩？！”
这声厉呼犹如一盆凉水瞬间浇灭了冬日里刚刚燃起的火苗，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果然眼见着郁姬从海棠吐蕊的树影里转身出来，一脸正中下怀的窃喜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看看那已然退走郁姬身边的刺客和收势站立我身侧的无求，我开始心中了然，对着缓缓走近的郁姬道：“莫非这就是夫人精心设计的一个局么？”
郁姬近了，漾开得逞的笑，轻声回道：“就算是吧，大王不在宫中，任凭夫人花容月貌巧舌如簧剑术超群高手相护恐怕也难逃此劫了，所以夫人不要徒劳了，还是乖乖认了吧！”一扬手，花瓣飞舞，洋洋洒洒似一场缤纷绚丽的雨幕。
“郑旦什么也未做过，夫人要我认什么呢？况且夫人位列若耶之下，有何资格审问于我？！”我语势由弱转强，面色不怒而威。
郁姬始料未及，恶狠狠沉声道：“死到临头还嘴硬？！休要仗着大王专宠，便如此放旷！就算大王现在宫中，若知晓你如今所怀乃此奸夫之骨血，大王还会宠你不成？！”不等我开口，又提高嗓音，一声令下：“给我拿下这无耻狐媚的妖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怒极反笑。数十个宫廷高手已将我和无求团团围住。
“慢着，夫人！”来人声如洪钟，须髯如雪，宽袍广袖，来势汹汹，郁姬迟疑了一下，诧异道：“怎么？难道相父在这个关键时刻也会受这妖媚蛊惑开始疼惜她了么？！”
伍子胥反倒不生气，道：“夫人莫急，伍员只想澄清一点，叫这妖孽死得明白！”郁姬稍稍安心，伍子胥道：“妖孽与何人有无私情我伍员并无兴趣，只是妖孽媚惑我主倾覆江山荼毒生灵，其罪当诛留你不得！伍珏听令，速擒此女！”伍珏应声而出，向我毫不留情直击而来，无求也与其余武士短兵相接，以一敌十应顾不暇，一时间杀声迭起。
我知道情势急下狂澜难挽，只得连连冷笑：“我一直只当相父是大王的忠臣，却未想到你实际是个腐朽昏庸冥顽不灵的伪君子！口口声声为国除奸，却蒙蔽圣听与蛇蝎之人狼狈为奸枉杀无辜，实则是为自己邀功请赏满足个人一己私利！如今看来伍员老儿真正不值一提，枉费我平日在大王面前的良苦谏言！”
郁姬急道：“相父勿听她谗言！”伍子胥果然恼极攻心，怒不可遏，目頾尽裂，亲自上前缉拿我。
突然长袖被利剑划过，一袋锦囊跌落地上，缎面破损，里面的大谷霎时撒了一地，我和伍子胥都愣了一下神，他挑起一粒谷米，含进嘴里，陡然怒火更盛，骂道：“好你个越地妖女，好歹毒的心肠！果然是你越地借我吴国优质良种，却还我以此等蒸煮过的大谷，教我吴人栽种此熟米，以致如今稻不生长，吴国大饥！今日你若逃出生天便是老天无眼！”
我如同被惊雷击中，原来这是真的？！我心如刀绞，一时悔恨难当，昂首迎上当头落下的刀刃，不躲不闪甘心领死。
无求眼见危急，抽身格开了我头顶的大刀，护住了我，背后却风声鹤唳，数十枚兵刃齐刷刷嗜血如狂。
大战了数百回合，无求护着我艰难地杀出了重围，郁姬和伍子胥眼见我们快要逃脱，高声疾呼道：“今日不可放走此二人，否则他日吴宫上下将大祸临头！速速擒住二人，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