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章 言采其芹(1 / 1)
“夫人,您慢点,我们都跟不上了呀!”身后一群小宫女一路气喘吁吁,亦步亦趋,却丝毫不敢怠慢手中的风筝线。
我在长草漫漫广袤无垠的吴宫原野里一路疾跑,眼看着风筝飞得越来越远,小如花间幼蝶,其他的风筝也不离不弃跟在后面,在轻风中晃荡,一时间天空里争奇斗艳,被点缀得五彩斑斓,我抬头遥望,手上加了几分力道掐断了手中的线,眼梢兀自划出向上的弧线,我笑了!
“去吧,去吧,让风儿能带你走多远就走多远吧!”我喃喃自语。
“卿要去,怎能不带上孤王?!”耳畔响起一个熟悉而温润的声音,是他。
“大王!”宫女们有些惊慌,纷纷蹲身礼拜,夫差挥手,众位退走,一瞬间,旷野里就只剩下了我们。
夫差清澈如水的眸子幽幽看着我,我悠然道:“大王是风,旦是风筝,风去往哪里,风筝便会跟往哪里,天涯海角永不相弃!”
夫差神色凝然,眼内似有雾气蒸腾,伸手揽我入怀,握住我的一双手道:“旦不负孤,孤定不负旦!”我莫名颤抖,我怎敢理直气壮还说自己不负他夫差?
夫差并没有忽略我的战栗,轻拍我的背,良久,道:“三日后孤便要亲征齐国!近年来孤王频仍征战,苦了爱卿了!”
我心里一惊,大王不止一次出征,可今时不同往日,我有个很不祥的预感,很强烈的不祥之兆!现在我惧怕的就是夫差的出征,可为何今日的谜底偏偏是他要离宫出征?!
我只觉眼里一片迷朦,我摇头:“不!大王,不要去!”
夫差眼内眸光闪烁,伸手轻轻拭去我腮颊上的泪痕,柔声道:“孤王知道卿为孤担忧,卿多虑了,此次孤有孙膑、姑蔑、胥门巢、展如诸多骁勇志士群策群力,那区区齐国本就是孤的手下败将,何足道哉?此次孤王定能折桂凯旋而回毫发无伤,卿不必担心!”看我仍是含泪摇头,他再说,“你看看,姑蔑那孩儿也长大成人,可担国之重任了,是不是?卿还有何可忧心的呢?”
我不甘地反过来握住他修长洁净的大手,道:“大王,不要去!旦实是心内担忧,我担心大王积重难返,我担心大王此去便是与旦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夫差眼中的光芒再闪了闪,微嗔道:“傻话!孤乃吴君,谁人胆敢拆散孤王与卿?”
他还是不甚明白,我急道:“大王别再打仗了!吴国粮食欠收饥荒成灾,国内不稳焉能攘外?”
夫差眸光离合,看我半晌,甚是不解,终于叹道:“孤的其他美人各个自安天命不问俗政,唯独卿!卿为何不能不堕凡尘不问烟火俗事呢?!”
我心里一凛,我自问我郑旦做不到其他宫妃的超脱出尘,凄然面对他的不悦,我又拂逆了他的意思。
夫差放开了我,长身负手立于茫茫长草之中,道:“旦,你的夫君乃一国之君,更是一代霸主,不能成就霸业便无异于美人相弃!”
眼睁睁看着他飘然远走,我寻着蔓草间的足迹,疾走狂奔,却仍然缥缈无踪,我终于跌坐田园,仰天,禁不住泪洒旷野:“大王,旦不要与你相思相守不相见!”
星夜时分,天光未明,宫苑室内玉光流泻,床头两颗南海夜明珠上蒙了一层青罗,光芒渗透纱线精细的纹理漫溢了整个房间,变得影影绰绰。隔着重重帐幔,我睁着双眼,今夜无眠。
窗外隐约有鸟儿的低鸣,凝神聆听,仿佛是布谷又像是杜鹃,我伸手轻轻撩开帘帐,斜倚床榻枯坐失神,那流云穿花的镂空窗棂外已仲春时节。
恻寒孤寂,却在此刻严严实实地向我袭来,青丝缕缕覆上我一侧的脸颊,披撒过臂弯,停驻在胸前,我双手紧抱,兀自地轻颤。
不知何时,我依稀感到了暗夜里一丝熟悉的带着温热的气息,我定神,耳边分明清晰的盔甲轻响,有脚步声近,我抬眼,朦胧如梦的珠光中魁梧矫健如天神的男子踏进内室而来。
外间宫门暗阖,许是婵娟退离,屋内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青罗笼罩的珠玉之光映照得他的脸庞愈加轮廓分明线条俊朗,人间王者有如上苍之神,他天生是为这江山社稷而生的么?匆匆数年,他依旧还是那个教黑夜都变得豁然明亮的王!就像多年前风雪之夜偶遇君王的模样!
假如在往日,夫差早已爱怜问候:“卿是否又作恶梦了?”而我也会转而摇头灿笑不叫他担忧;可今夜,不同寻常,他战袍加身,神情孤绝,眼波仍深藏万千难舍,欲说还休。
我心弦崩裂,喉间呜咽,未及起身便已扑入了他宽阔的胸怀,他身上硬朗盔甲外衣又抵到了我的身体,恍如初遇他的那般光景,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安排,一切由此开始一切又由此结束?
只听他下定决心似的沉声道:“孤今夜出征!”我一个寒战,脚下趔趄,站立不稳,他臂间加了把力道,托起了我,道:“爱卿勿忧!”
我本该重复这样的挽留:“大王,为了旦,不要出征,旦害怕君王此去将再也见不着旦了!”可是此时箭在弦上,大王出征已如一江春水,不可挽回!
我咬住唇,绝不让泪水决堤,我只得点头,将面庞深深埋进他的颈窝,他的手抚上我清薄的肩背,想必是一手的冰凉,那是不能自已的淋漓冷汗。我只顾死命地抱紧他,仿佛明天就片片化尘,今生再无法亲近一般。
“孤王原以为得到美人倾心只是遥不可及的奢求,可如今,一切都值了!”
我闭目含泪。
“孤王此去归期在即,卿定要为孤养好身体,待孤回还时,愿卿已珠玉在怀!孤王要让孤的孩儿永远记得自己有个骁勇盖世霸业显赫的父王!”
只觉他呼吸骤急,陡然勒紧了我,我脚下悬空,整个人已打横落入了他的怀抱,他将我放置床榻深处,解开盔甲,掷地有声地抛到了身后,拥紧我,再不分彼此,夜色的宫室里只见幔帐飘落成层层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