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佼人僚兮（1 / 1）
晌午时分，我百无聊奈在院子里舞了一会剑，便耐不住寂寥了，我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从小淌水爬树的我哪里受得了现在困于庭院的冷清！
我偷偷溜向夜光宫苑西边的庭院，不知道夷光现在在做什么？在午睡么？好像不是，隐约有琴声低鸣～～～
我心下狐疑，放轻脚步，摸着光洁无尘的檐柱走廊，一路飞奔，终于在月洞门外驻足下来，探头向里一望，倍感意外――
夷光果然在抚琴，最近她的琴艺可说是精进神速，看来与她如此的勤勉不无关系；可让我意外的还不在于此，而是此时范蠡也在，不仅在而且是坐在她身边，不仅坐在她身边而且还搂着她手把手地指点教授，神态亲密无间恍如寻常爱侣！莫非夷光现在的初露锋芒与爱情的滋润真是密不可分的？
树影横斜，寓动于静，我瞥见风晃曼枝的光影后的夷光和范蠡，看那依靠在丹粉烟霞满树绒花的合欢树下的一对，好一派沉醉不知归路的郎情妾意！指尖的弦音是隔绝烽烟隔绝纷争隔绝阴谋的田园风光，那么恬静，那么悠然，那么绮丽，那么明媚！范蠡你可知道此情此景过后将是什么等着你和你的夷光？夷光日后的脱颖而出难道还一如既往是你的理想？如你一样聪明的人怎能为他人做嫁衣裳？抑或者你追求的本来就是流萤扑光凤凰浴火昙花一现的热烈和美丽？
我不忍搅扰了这幅神仙眷侣恍若逍遥江湖的画卷，悄然退走。
“若耶夫人！”迎面树影里走出来的凝霜差点与我撞了个满怀。
“凝霜？”我惊奇她怎么不在西院守着。
凝霜微微有些不自在，这丫头倒是向来比婵娟识趣多了，不像婵娟那么飞扬跋扈，她低眉顺眼，白底细碎雏菊花瓣的丝缎长裙勾勒出纤细清秀的身段，隐隐有夷光之风，虽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但从感观上说已经与她更拉近了一层距离，她谦恭地回答：“范蠡大人正在院中教授西施夫人琴艺，请若耶夫人移动尊驾晚饭时分再来吧！”
我挥挥衣袖，干脆地说：“好吧，你赶快回去伺候着！”
凝霜称是，娉婷而去，我望着她的背影发呆，恍惚看见的是袅娜的夷光。
目光流转，闪烁之间瞥见一条矫健的黑影。咦？那黑影为何如此眼熟？我提起罗裙，一路紧追，但那黑影终究快我一步闪入繁花缤纷的树林，叫我无处可寻。我心下狐疑，他是谁？是入宫盗窃的小贼吗？光天化日之下此人宫苑行走如入无人之境，大胆如斯，却让人无法追踪，看不真切。他到底是谁？
怏怏回到我的东苑，倚在廊柱前痴痴地望着院中的绒花树出神，那怒放盈树的绒线花在我眼中变得模糊，不分瓣朵，俨然浮漾空中的云霞，粉玉流泻••••••
骤然鼻端绒花花香萦绕，冷不丁头顶发髻里被悄悄插入一枝新蕊，对方颇有欣喜：“郑旦，你让我好等！”
我凛然，退后一步：“又是你？”
“怎么？不想看见我吗？”文种整整楚楚衣冠，优雅地笑。
“上次‘那一脚’是不是赏的还不够啊？！”我嗤笑。
文种漫不经心的回笑：“文种督促之职一日不敢懈怠，岂能有惧怕之态？！更何况能领受我吴越之地第一美人技压群芳的‘玉足’是国人多么求之不得的荣幸！”
我哼哼寒笑，气息不调：“什么‘玉足’？！你少到夜光苑里跟我油嘴滑舌！还是留着唇舌赶快回家招呼你那些夫人吧！”
文种在嘴角画出两道优美的弧线，眼眸闪烁跳荡玩味的光，逼近我，轻缓却不容挣扎地握住我的肩头说：“嗯，我听出了几分嫉妒的意味哦！”
我挣扎却没有挣脱他以柔克刚的绕指柔：“收起你厚脸皮的‘嫉妒’吧！我还没那闲工夫！”
“嗯，”他再点头，感慨，“婵娟说你虽不学琴棋书画步履绣艺，但你进步颇大。看来她说得一点也不错！ ――至少这次你没有踢我是不是？”
我愕然，我只想说：那全是因为你没有给我机会拿剑，否则现时叫你片片化尘！
婵娟？又是你？难怪又是你作了奸细！我恨得牙痒，凑到文种耳边故作轻柔实则切齿地说：“好，你今夜月上树梢的时候过来！我等你！”
文种乍起喜出望外的难以置信，挑起一双桃花眼看得我入定，挑逗魅惑的气息在面颊边逡巡。
“你可看见这满园的合欢花？粉云丹霞千树万树，你就和她们一样的美！”他赞道。
我没有回答，其实我却很想说：你比它们还要美！
“妹妹。”夷光清风飘逸地掩在半阖的雕花门后微笑，温柔如同一池春水。此时天光尚早，还未到晚饭时分。庭院里阳光正自鲜活，穿越树荫散射到夷光的身上，在室内的地面上投注出一幅美丽的倩影。
我起身迎上去惊喜道：“姐姐，你来了？”
“凝霜说你刚才来找过我？那时我正在跟范大人学琴。”夷光柔声低语，似乎害怕我注意到她的后半句话。
可我偏偏只关心她的后半句话，而且单刀直入：“姐姐，你不会真的喜欢上范蠡了吧？”
夷光怔了，瞬间红云盖过了胭脂在她颊上晕染开来，她眼清目明看着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那始终是个我不想纠缠的问题，但是情势迫我不得不追问：“你爱上他了？”
夷光还是眼清目明看我，心像清澈透亮的溪涧一样呈现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问的？一切追问都是多余的！
叹气，只说：“只希望范蠡不要把你送去吴国！”
“妹妹！”夷光泪光莹然，冰凉的手指握住我的，“我怎能让妹妹一个人设身险境？更何况大王和雅王后都一起去吴国作人质，夷光怎能偏安一隅独善其身呢？！”
“那你和范蠡？”
“等你我完成使命吴国灭亡之后大王和范大夫会接我们回国！”夷光充满希冀的眼眸亮晶晶的，目光聚焦到一个遥不可及的时空中，看来我一直都错误评价她了，她并非如我一开始就认为的那样孤绝，反而是我自己，才真正有种被人蒙上眼罩在黑暗中摸索跌撞的孤寂和绝望。
我甩甩头，不去管明天会怎样，我向来是乐观豁达的郑旦，天不怕地不怕的郑旦。我拉起夷光，兴奋难掩地说：“姐姐，我们来会稽这么久了，不如现在就出去逛逛吧！”
“现在？！”夷光吃了一惊，这我早已习惯了，别人对我提议向来一惊一乍，否则倒叫我不自在了。
“对，现在！”我拉住夷光径直冲后小门奔。
“可是，门外的侍卫不会让我们出去的！而且，婵娟凝霜看不见我们会着急的！”
我微微转头，看向东院后角落的一排房屋，狡黠地笑：“凝霜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们不用担心；婵娟虽然难缠但我更不好惹，现在她正自顾不暇呢！她出入宫苑办事的腰排已经乖乖跑到我手上了！”我得意地晃晃手中的令牌。
夷光又好气又好笑：“婵娟你到底把她怎样了？”狐疑地看我，“你又怎么整治她了？这可怜的丫头！”
“还是姐姐了解我！不过放心，我悲天悯人的好姐姐！她死不了，只是轻微受点教训而已，教她以后不可小觑轻视了我！”我迫不及待拉着夷光只顾往后门冲。
门外站着两个恹恹的兵卒，左看看夷光，右看看我，不敢相信的眼神，开始舌头打结：“二•••二位真的•••真的是，是•••雅王后•••雅鱼王后•••王后的侍女？？？”
是呀，夷光一身粉绿飘逸，我一身粉晶溢彩，谁会相信有侍女会打扮得如此光鲜照人？真是暗暗后悔没有换身行头就鲁鲁莽莽大大咧咧地冲出来了！
“怎么！你们怀疑我们冒充王后的侍女么？哼，要不要我们回王宫请出王后谕旨给你们两小崽子瞧瞧啊？！”我故意咄咄逼人，掩住身后的夷光，向前面的守卫士兵逼近。我已经打算好了，如果这招唬不住他们，就只好动用武力了！就怕他们不怕死地叫嚣：那你拿出王后谕旨呀！莫非你们作贼心虚？！
还好两守卫不甚专业，连连退怯：“这倒不必麻烦两位姐姐了，只是•••只是，两位姐姐太•••太漂亮，不像•••”
“太漂亮？所以不像宫中侍女？！”我杀气腾腾。
两守卫再退怯，不敢再罗嗦。
我拉上香汗涔涔的夷光，扬长而去。
“哎，那个•••两位•••姐•••姐！”其中一个还真大无畏地追上来。
“怎么？”还真难缠！我皱眉，回转身，可能是为我寒气所伤，守卫有点软腿，反正我笃定他们并未见过我们的真容，我索性叉腰，学着诸暨街市上辣椒三娘的架势，恶狠狠地推搡他斥道：“莫非你还真以为我们姐妹二人是诸暨来的美人不成？！那现在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们是不是那两位深锁庭院学步习礼足不出户的越国美人？！”
守卫眨眨眼睛，真的被我搞糊涂了，语无伦次，连连摇头：“不，不，不敢，请两位姐姐饶恕小的眼拙！只是，姐姐的东西掉了！”毕恭毕敬地呈递上来，赫然是我从脚踝上解下后随意揣进衣袖的铃铛。
这次轮到我怔了，赶紧拿过来重新揣回衣袖，嗯了一声：“谢了，你回去吧！”守卫有点受宠若惊，抹抹冷汗迅速归岗。
“是什么呀？”夷光好奇。
“没，没什么，一枝头花而已。”莫名其妙地，鬼使神差地，我撒谎了。
夷光倒是一派轻松，不再管我那串铃铛，只掩嘴笑我：“妹妹，真想不到你还这么会演戏！刚才装起辣椒三娘来真是一等一的入木三分！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我俏皮一笑，昂头道：“那是！不然咱们怎么出得了那暗无天日的牢笼？！”
夷光眼波迷离，回头望了一眼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的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