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初夜(下)(1 / 1)
我醒来时已是深夜,帐外红烛摇曳,隐约能见一人影,坐在案前阅书,只是半晌,未见他翻动书页,烛火微闪,帐上的人影放下手中书卷,侧身恍若沉思。
他的身影映在纱帐上,我伸出手指,顺着那些曲线描画——挺直的鼻梁、坚毅的下巴,还有发端一束整齐的发髻……这些线条,曾经那样陌生,现在却如此熟悉;而这个人,原来是与我共度一生的男人。
不由展颜,展开掌心,轻轻抚摸帐上的人影,他略微一动,似有所觉,轻唤一声,“绿珠~”
忙不迭倒于枕间,闭目假寐,心底却噗噗乱跳,只听见石崇走得近了,掀开帐幔,带进一阵清风。
“绿珠还未醒?”他坐在榻前,语气调笑,“如何眼皮跳动,似心神不宁。”
心底柔情万千,又思及适才激情,不由羞涩,转身朝里,不欲理他,却被石崇俯身握住肩头,“晚膳未用,腹中也不知饥饿?”
我摇头,却听石崇哈哈笑道:“果然是醒了,还欲装睡至何时?”
这下越发慌张,握紧身上锦被,双眼紧紧阖拢,可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近到逼得你左右欲躲。
“绿珠。”石崇低低唤我,声音低沉温柔,带着无尽盅惑。
不自觉睁眼,跌进一双含情的眼眸,他的笑意直刺进我的目光,引得二人相对展颜。
“娇憨之色引人迷醉,吾之绿珠,果然为稀世明珠。”石崇轻拂过我的脸庞,带来阵阵□□。不单是身,更为内心,亦同样痴迷。
不由倚在他怀中,眉眼笑弯。由他拥着,温暖从容,似有甜甜蜜水,从心底漾出,层层渗透曾经孤苦寂寞的往昔。
那夜我二人相拥入眠,并未用膳,却不觉饥饿,谈笑间,唯觉柔情深切,将这小小的床帏充斥。石崇的眼神又无限的温暖起来,如黄昏时的夕阳,泛滥着金色的阳光,仿佛可以无限、无限,将人融于其中,随后慢慢化开,变作一道暖风,随最后一丝余辉,共同消失在天际。
我想自己是痴傻了,我对着他笑,忘了规矩礼仪,忘了前因后果,甚至可以忘记家乡那片桃林,纷纷扬扬着,我一生,最灿烂美妙的梦境……这些都可以忘记,唯有眼前这泓真挚深切的目光,仿佛躲到天涯海角,也无从忘怀。
“季伦~”不禁低唤,石崇微微一愣,抱紧我道:“嗯?”
“绿珠有时不懂,季伦所思所求究竟是何?”
“此话怎讲?”
“年初,博白,倚红楼,头牌……”我握住他的手,怕面对自己的心魔,不敢再往下说。
“如何?”他故意与我为难,抑或者不愿正面应答,只是微提音调,我仰视看去,看见他轻轻扬起的嘴角。
低叹一声,缘份天定,谁能料到呢?
“绿珠悔矣?”
“非也。”
“如何叹息?”石崇语调缓缓清冷,似漫不经心,又似别有深意。
“阿姐出嫁时,绿珠为她不得嫁在本乡忧虑,谁料己身更甚,远赴洛阳,与家乡甚远,与家人亦甚远。”
“家人?原来吾算不得绿珠家人?”
“世上之情,本就纷杂,夫君如何能比阿姐?”
“如何不能比?”石崇追问,如固执的孩童,执着的不是答案,而是态度。
不觉笑了,埋首在他怀里,看我二人长发纠结,“阿姐女儿身矣,夫君亦要比较?”
石崇一愣,低声开怀,一阵笑声过后,屋内安静得能听见蜡烛结灯火的噼啪声,更能听见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以如往日般坚定,让人无限依依。
“绿珠~”
“季伦~”
良久,我二人同时开口,继而一愣,我笑接道:“汝先说。”话音刚落,不禁哈哈笑了,石崇摇头:“绿珠还有何话,今夜吾洗耳恭听。”
“其实,无他。”
“那是何话?”
“绿珠思及过往,始信缘份天定,却又疑惑,不知这缘,始于何时,终于何处?”
“始于何时?”微一沉吟,石崇接口道:“既为前世因果,自然始于前世。终?”说时自问,低眉轻笑,“终却未必,兴许生生世世亦自牵连,往转反复,轮回不休。”
乍一听见此话,眼中亦自泪湿,虽然心底始终有一个淡淡的人影,如桃之灼灼,不能轻易将他忘怀,然而如此也好,有些人,注定与你相识,然后相离;有些人却注定与你相知,然后相依。人世纷杂、聚散如萍,无论是阴差阳错,还是上承天意,我还是庆幸如今的结局——可以从容的、豁然的与身边的人相拥,不再漂泊,不再贫苦。
“在想什么?”见我无话,石崇低声问道。我抬手抚上他青青的下巴,那些新长的胡茬粗糙扎手,却给人异样的安慰。
“在想阿兄。”
“嗯?”石崇一愣,面色微沉。我笑了,揽紧他的腰腹,“原来吾与檀郎竟是兄妹之缘。”
“绿珠不甘?”他追问,抬起我的下巴,目光欲严未严,竟透出丝丝急切不安。
“为何不甘?”我挑眉,与他玩笑,“乡人嫁女,若家中尚有阿兄,此女到了夫家亦自有倚有靠。夫媚纵有不顺心处欲与之为难,亦要顾及夫人娘家尚有阿兄依傍,不敢轻易动怒……”
“不敢?”不待我说完,石崇猛然欺身上前,触及我的痒处,“原来绿珠存此心思?可安仁素来以吾为尊,只怕不能如你所愿矣。”
“放手,快放手。”嬉笑不禁,左右躲避,慌忙求饶。笑得累了,这才发觉石崇定睛看着我,深情似海、柔软如绵。
“老~”
“叫吾季伦。”他放沉音调,目光温存,让人深陷其间,难以自拔。极缓地,我被他吻住,如清风托起云彩,飘飘扬扬,身心俱融。
虽是夜深,却觉有阳光泻入,洒在我二人身上,温暖无比。我攀附着他的身体,不断被他燃烧;他紧紧将我拥抱,几乎将我化去。
最初的疼痛与不适消失了,我被他的深情充盈,再无半分余地容纳其他,只觉得不断攀升着,好似白江风浪,浪浪相继,此起彼伏,竟无完结之时。
“绿珠~”石崇咬住我的耳垂,说不出的悸动与迷朦。
微睁开眼,瞧见他眉心的汗珠,细细密密,顺脸颊而下。
心中一片混沌,控制不住身体深处的抽搐与痉挛。他不再顾惜我的微喘,将我紧紧抱起,沉声道:“看着我。”
微眯开眼,石崇双目充血,如一头兽,坚定又野蛮。而我,只是他身前的一片落叶,无力自主、无力掌握。当迎来最大最强的一波浪花后,终于忍不住轻吟出声,俯在他肩头,混身瘫软,身前的男人低吼一声,狠狠吻住我的颈窝,良久,紧张用力的身体方才慢慢放松,将我轻置于枕间,似低叹一声,却也听不真切。我已脱力,卧于床榻,遥遥听见鸡鸣,却就此睡去,无知无觉,昏然如死。
前尘如同一梦,昨夜如是,娇艳优美的梦境,让人恍然真假。我醉在其中,似乎过了很久,方才悠悠转醒。睁眼,便是天青色的纱帐,透着玫红色的绣花,身畔无人,唯余一股黑方幽香。
一时难理心绪,回想那个温暖的怀抱,总觉亦真亦假,说不出的恍然。
“烟霞~”我随口唤着,也不知此时为几时,更不知此身为何身。
“夫人醒了?”
“嗯。”无限慵懒,我并不想起身,可茹娘处还得请安问候,失了规矩,总说不过去。
“主人走时,命奴婢备了热水,为夫人解乏。”烟霞的话里,听不出取笑或者了然,而我,却羞红了脸,思及昨之激情,未免难堪。
“已知,汝退下吧,吾自己来即可。”
“主人吩咐为夫人上药,还是烟霞来吧。”
“药?何药?”我掀开帐角,却见烟霞抿嘴偷笑,“吾又无伤。”
“夫人昨日初夜,□□定然疼痛火辣,主人从宫中得来药膏,所涂之处,清凉生肌。”
“这……”我猛地放下纱帐,满面通红,摆手道:“放下,汝自去吧,吾自有分寸。”
“夫人~”
“去吧去吧。”心里慌张,又嗔石崇为何四处宣扬,羞恼异常,将头整个埋入锦被之内,听见烟霞轻声笑着回道:“那药膏置于桶旁,夫人若有不便之处,奴婢自在外间相候。”
“已知,去吧。”我急得声音亦自打颤,她终究拉开屋门,咯吱一声,却又停下,“对了,主人还有一话留予夫人。”
“嗯?”
“潘公子府上小吏孙秀……”
“如何?”探出脑袋,倒把他给忘了,也不知伤势怎样,石崇又欲怎生处置。
“主人说了,若他愿签卖身契,自然允他留在府中当差。”
“卖身契?”
“嗯。即卖身为奴,与从前小吏不同。”
“可孙秀亦是一介读书人,如何能受这气,且又大材小用。”
“这烟霞却不知,主人留下话,不会惹夫人伤心,却也不能违背石府规矩。”烟霞站在门口,见我不答,继而又问,“夫人可还有何吩咐?”
“没了,汝去吧。”莫名有些疲惫,躺向枕间,千头万绪理不清楚,心中暗生愧疚,只有等石崇回来方能一一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