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六章、你是我的女人(1 / 1)
请告诉我,两个没有心之牵绊的人,怎样来属于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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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好,我等你。因为雾夭,我欠你,更爱你,所以不管是多久,我都会等的。只是请你要记得,这一回,我,永不放弃。”
雾夭呆呆地望着眼中仿佛容纳了千言万语的维语,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维语满意地微笑着,转身推开门的时候顿了顿步子,又回首,给了她一个亲切而温暖的拥抱,这种感觉,和桐淅给予她的关怀一样,让她不由得安心而忘却了推开。
“哗哗”的声音在风中响起,这是门板轻摇的响声,雾夭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内院外,拥抱的暖意仍停留在手背的肌肤上,一时怔然。
灶房的炊烟缭绕地上升,迷离的烟火,直立在这喧嚣而沉默的婆娑世界,风一吹,散得到处都是。她想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些她渴望的安稳和平静,不曾有一个人用那样真诚饱满的情感说出口。而她的腕间沉甸甸的微凉,却提醒着她,那的确不是一个梦。
冰蓝色的梦,像天、像海,像博大的胸怀,这不是梦的梦,逼着雾夭做着不愿去选择的选择。
雾夭,爱着一个人,但不一定是会和他在一起的,这一切都是缘分,不能勉强,也无法改变。
阿水的话又在耳边回旋着,雾夭微微地仰头望着与那镯子一般颜色的天宇,痴痴地微笑起来,可是她的笑,却没有半点的笑意。那飘忽不定,脆弱如稚子的表情,像极了旧日说出这话的阿水,水晶般的透明易碎,如出一辙。
这有在这时,阿水才会像个人一样,表现出她的喜怒与哀乐。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雾夭收敛起所有复杂的情绪,浅笑着摇了摇头,手推着正准备跨进门里,倏然身子被人猛力一拉,有人从身后伸臂穿过了她丰满的酥胸,绕住了她雪色盈香的脖颈,扣住了她的肩。
“嘶”一声,雾夭一个下意识地挣扎,发间的赤金镶珊瑚珠的流苏簪子,悄然滑落,直直地往下坠去,在触碰到两人扭动的身子、手臂,和腰胯,往外弹去,接着笔直地深深地扎到了脚下的泥中。
风里,萧然地披泻下一匹激荡的瀑布……
……
风静的时候,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停止了纠缠扭动,雾夭无力地把身子倾后,靠在他的怀里。早在他抓住她的一瞬间,她便认出来了来人,尽管隔着层层的衣物,雾夭,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人的体温。
方尽秋。
她稍稍地将脖子倾斜过一个角度,侧脸去捕捉他的眼神,然而他同时反射性地抬起了下颔。
尽秋藏得太快太好,让雾夭什么都看不到,看不清。
雾夭静默着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脸,想弄清楚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要答应他,雾夭,不要。”
尽秋终于开口,然而他的话甫一出口,雾夭便如醍醐灌顶般了解到了他此刻异常的反应,原来,原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他都已经看到,甚至听到。
维语的那些表白,那个轻柔温和的拥抱,还有雾夭,不自觉地点头,统统都被他看到。
但是雾夭不明白,为何他会激动至此,平日里的他,不是没见过客栈里的男人,向她投以的更露骨的淫邪眼神,也不是不晓得那样一个轻微的拥抱,甚至抵不过客人有意的揩油来得严重。
那些东西,他都不在乎了,此刻,又为何表现出如此的愤怒?
雾夭确实不能懂得尽秋的心思,从那双坚定而专注的眼中,尽秋能够深深地知晓梁维语对于雾夭的感情,和他许诺时的诚恳。他们那个依偎的相拥,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梁维语有意向他发出的挑衅,因为他在乎。
但是尽秋所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让他感到慌乱而愤怒的,是雾夭在那样一个人出现之后,她的心中便忽然忘记了所有,她忘了自己走出这院门,站在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为了等谁!
所以,当雾夭摇着头反身走回去的时候,恐惧在刹那攥住了他的心,他害怕梁维语那番感天动地般的言语,让雾夭彻底扫开他在她心中的丁点位置,最后,连尘芥都不剩了。
可是,要强的他不肯表现出他的惧怕,因此,他只能用愤怒的情绪强行替换。
他的话里,不敢掺入任何的命令,因为他同样没有立场,但是他也不愿低头表达出卑微的请求,所以,尽秋的声音木木的,像是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的口气,对雾夭说出了那样一句话来。
与其说是对雾夭讲,倒不如说他在无意识地低喃。
然而,与他贴得那么近那么近的雾夭,又怎会听不见他的话,除非,她是耳聋。
雾夭不是聋子,所以她听得分明。
她的心,咯噔一下,一朵绚烂凄绝的海棠在心里缓缓绽开,雾夭平静地道:“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
身后的人毫无反应,也没有任何放松手臂的趋势。
雾夭感到偷不过气来,深吸了一口气,起伏的胸臆带动着酥软擦过尽秋的手臂,不经意使他颤了颤。
“放开罢,这样僵持着也没有意义,此时不放,总有要放开的时候。但是,若我们把话讲清楚了,说不定,就算你放开了,我依然还是不会走的。”
雾夭仰面朝向明朗的天空,眼里全是不安定的涟漪,曾几何时,她的双眸里,又开始晃动起这样飘荡的情绪?
曾几何时?
尽秋闻言,终于缓缓地抽回了禁锢她的胳膊。
雾夭翩然回眸,波光粼粼的目色沉沉地停驻在那对冰栗色的眼睛里头,她牢牢地盯视着他,徐徐开口:“你是凭什么让我不要答应他?方尽秋,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对我说出这句话?”
“我……”
雾夭见他又开始回避,这一次决定不再放过他,于是紧逼一步上前,她灼灼的视线胶着在他浮动的眼神里,逼问着他:“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你对我,又是什么?”
“我……”
他始终我不出一个字来,下意识地随着雾夭的逼近后退了一步,这样的举动,于是真正地触怒的了她。
“你可以夜宿青楼,我为何不能选择他为我的归宿?如果是陌生人或是朋友,那么你的闲适未免管得太宽,我的人生,不需要这样的置噱!”
“可是我……”
“你什么?”
“我……”
“说啊!”
雾夭一步步地往前踏去,她就是要逼他,逼着他说出那一个字来,因为她知道,连那个字的保障都没有的爱情,如海市蜃楼,岌岌可危,风吹便倒,雨落则散。她的心太彷徨,她的人生太飘摇,绝不允许她再作一次错误而不安定的抉择。
她也知道,就算说出口,也不过是万千之中的一个平凡的字眼。但是,只要他说了,雾夭知道,凭着她对感情的执着,或许就能打败那些维语对她的许诺,给她的保证。
雾夭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他,尽秋霍然抬眉与之相望,她心中的海棠花在那一刻哗然盛放,露出最娇嫩的花蕊。
然而她听到他说,
“你是我的女人,而我,是你的男人!”
下一秒,便是这下一秒,天上云霞般绚烂旖旎的花朵,轰然枯萎,迅速凋败。雾夭听到一列极其尖锐刺耳的裂帛声,在心腑内响起,她的心颤颤巍巍地露出了面目,却在一眨眼的功夫,被裁成了碎片。
雾夭的脑中一凉,惶然感到背后顿失所有支撑的力量,趔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住。她的一双软缎绣花鞋,深深地踩在了泥里,她的一头青丝长长地垂在了火红的裙衫背后,随风摇曳。
血蜻蜓拍打着美丽的翅翼,俨然振翅欲飞的姿态,盛怒下的雾夭,眯起明晃晃的妙目,瞪着他。
“很好,我是你的女人,露水的其中一滴!你曾是我的男人,但是,方尽秋,你且记住,你也同样不会是惟一!”
雾夭拂袖而去,尽秋愣愣地俯身拣起狠狠扎在地上的她的发簪,按在心口,对着足下那方褐黄泥泞的土地,苦苦地笑了。
他不是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可是他说不出口,他就是说不出口,他不敢说,因为他不懂得爱,也不知道怎么去爱。这些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的承诺,又怎么能够说出口?
因为他的母亲,他对于爱情那么那么失望;
因为他的父亲,他对于爱情那么那么绝望。
所以,他只能令雾夭,感到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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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薄如蝉翼的清晨,山上晨雾渺渺,林间竹风徐徐,池里莲韵隐隐,溪旁水声潺潺。雾夭独自拾级,走向山顶那座悠远的古刹,她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去那座庄严得令人战栗的寺庙。
不是因为去得多而记不清,而是恰恰相反,距离上一回的拜访,实在太久远,连记忆都被擦去一样模糊了。
雾夭原来都不信神佛,即使是年幼到只有六岁的她,都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没来由的救赎。如果这世上有神,那么她无数次的乞求,乞求父亲能够多看自己一眼,给予一个关心的安抚,便不会无一不落空。若这尘世真的有佛,那么他们又怎会忍心,收走她唯一能够依靠的母亲,留下一个孤单幼小的自己,孤零零地挣扎在这世上?
只是后来,当她遇到阿水,她开始相信,或许只是因为她太渺小,而神所要管辖的事情太多,施云布雨、改朝换代,那么多重大的事情要去忙碌,又怎么会来理睬她这样一个沙砾般的愿望。
可是,有了阿水,遇见了阿水,她开始懂得这个世上,还有神。
只要你相信,你的善良,你的坚持,必定会得到属于自己的缘分。
雾夭愿意自己,是一个无面目的人,她要虔诚地在佛前朝拜,她要静默地在佛前拈香,直到问清自己的真面目,读懂自己的心。
……
雾夭捡了一枚石子,用脚尖一路踢着下山,那石子骨碌碌地滚着。有时滚得快,她便加急了步,匆匆追去。林间传来淙淙的水声,空气里是清甜如女性鼻息的花竹香气,还有些许淡淡的蝉鸣,时不时地悠扬在这一片幽静里。
骤然一块凸起的山石,在雾夭踢着石子的脚下,设下一道自然的陷阱。是她的心不在焉,和机缘巧合,重重地绊了她一跤。
失衡的她一阵恐慌中,摇摆着柔软如风中竹叶的身姿,往后倒去。
雾夭的五指,下意识地抠住了近旁的一根瘦竹,那竹子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立即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啪——
就在竹枝折断的电光火石之间,她反应极快地顺势一弹,狠狠地纵身扑向旁边那棵高大苍翠的树。雾夭躬着背脊,模仿着熊的姿势,牢牢地抱住了那棵树,也因此获得了平稳。
这才长舒出一口气,抬起手背蹭了蹭额角的汗珠,微微的刺痛感从手心传出。
点点细小的血丝,从掌心中渗出,雾夭轻轻在出了宝刹才又披上的赤色外袍上洇了洇,甩甩腕子,埋头走向回客栈的小径。
……
临辉他们两兄妹在客栈已经住了好一段时间,大家都很喜欢临辉机灵懂事,他的处事待人,简直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够掌握的成熟。但是,大伙儿仍是很看重他,他的大家风范,在雾夭有意的熏陶下,日渐展现出来。
而他的妹妹,天真柔弱的青韵,更像一朵洁白的小花。她被临辉照顾得很好,也保护得很好。所有的人,都喜欢她的单纯与洁净。当她眨动着一双灵净如小鹿般的大眼睛,用一种渴望的眼神望着你的时候,便再没有人能够拒绝她的要求。
客栈后门外,雾夭轻轻地推开木扉,然而却倏地,停下了脚步。
就和他对她一样,总是那么凑巧,也那样不凑巧,这难道就是缘份?她自嘲地笑了起来,这似乎,又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回归,她总是听到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话,看到一些,不该见到的场景。
譬如此刻。
“方公子,我知道我不够漂亮,也只是一个小女孩。可是我是真的,真的很爱慕你。”
青韵那小女孩独有的柔嫩嗓音在前边响起,雾夭的唇边,露出了一抹说不出悲喜的笑,她和她,都在等待那个人的回答。
然而,尽秋却一语不发地望着女孩,怔怔地微启开口,良久都没有说出一词。
女孩热烈而缠绵的目光,黏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她颤着一双嫩白的手,牵住尽秋的衣袖。
“请相信,相信我的真心。我爱上了你,也不奢求你的回应与承诺,我明白也许你爱的另有其人,但是,只要让我爱你。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其他的,都不再要紧。”
女孩饱含深情的话,带着几分哽咽,雾夭讶然地望着他们,心中有连绵的柳絮因风荡起,她的掌不自觉握成了拳。
尽秋依旧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低着头,望不见真实的表情。
青韵见他没有反驳,胆子稍稍大了一些,于是踮起脚尖,对着他,送上了自己清新可口的唇。她的唇,在他的上面留下了一个淡粉色的印迹,并且停留不去。
雾夭蓦地生出了拔腿逃离的念头,然而在转身的一刹那,她却赫然清晰地看见了女孩望向自己,眼中散射出的一道诡谲的冷光。青韵的嘴角,悄然地扬起了一缕极淡的笑意。
正是那一抹笑意,凝住了雾夭的脚步,她如遭雷激,脑中赫然跳脱出多年前相似至极的一幕画面。雾夭猛然回过头,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去,然后在他们吻得最忘情的时候,静静地停下。
雾夭微眯着一双桃花美目,闲闲地抱臂,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容,她看了很久,然后凉凉地说出一句话来。
“亲够了没?亲够了,就把我的男人还给我。”
她的语气,那样平淡,淡到仿佛只是向青韵索讨一样自己出借的东西,不甚紧要,但是有必要宣告一下自己的所有权。
她的眼中没有挑衅,只有一些对于不自量力的怜悯。
这个女孩是有意的,尽管她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在那个瞬间,她感觉到了她的不善。她本来或许是想要雾夭气愤伤心,并且远远地躲开。但是,她愚蠢地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
这一趟上山,她虽仍旧没有问清自己的面目,耳濡目染佛韵的香气,倒是提拔了看别人的本事。
女孩早以为雾夭已黯然离去,那里知道,她不仅没有避开,更是直面地站在了他们身边,俨然一付看好戏的模样。惊羞交加的她,踉跄地捂着脸,奔了出去。
只留下两个冷静得出奇的人,无声地对视。
尽秋默默地用袖子擦去女孩在自己唇上留下的湿滑,骤然晶亮如星辰的深邃的眼,淡淡地望着雾夭。
而雾夭,只是耸耸肩,摊手无辜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
她脸上的表情全都归于了平静,在那弹指一挥的转身时刻,死一般的面无表情。而她自始至终都握成拳的手,丝丝缕缕的痛楚,却从未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