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五章、没办法(1 / 1)
这回你欠了我,下次我欠了你,人生就是这样诡谲的循环。
谁也不情愿,但谁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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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夭失措地轻轻放下他在月光下青白交加的脸庞,连滚带爬地踉跄奔向后院,用尽全身的冲力撞破了门栅!
她趔趄地扑进院子,也不管这沉寂如海的深夜,熟睡中的人们,是否会被这样的举动惶惑惊醒,或堕入梦魇。她穿行在幽蓝的月色笼罩的阴影里,一扇接一扇的门,被无礼而狂暴地拍响。
“起来,快起来!小瞿、顺福、阿鑫、定平,快起来!”
雾夭那带着哭腔,几近凄厉的叫喊,呼啦啦点亮了一盏又一盏房间的灯火。随后,便是好一通衣料布匹磨蹭所发出的窸窣之声,甚至有人就简单穿着中衣草草披了件短褂,边开门边系着边带,心焦地问:“老板,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自打客栈发生命案那晚后,每个人都闭口不提,却有了极高的警觉性,稍有异动,便会醒来。全不似从前睡得那样沉。
“快,跟我走,桐淅受伤了,你们几个帮我把他抬回来!”
雾夭慌乱下一把拽住第一个冲出来的阿鑫的袖,竭力维持着自己的理智,试图把话讲清楚,好让众人了解现状。话音尚未落地,整个人又急急往商桐淅沉静躺卧的那片草地跑去。
几个伙计,丝毫没有迟疑,赶紧跟着她出了后院。
她的一足才跨出院门的瞬间,幽暗的黑夜里,尽秋紫色的锦袍,便在泛蓝的月光里,一闪而过。
……
“桐淅,你听不听得到我说话?”
“桐淅,你还清醒着么?”
“能不能睁开眼睛,跟我说句话?”
雾夭简直不敢去仔细观察桐淅此刻雪白如纸又沾满血污的面容,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教她几欲崩溃!
“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你教我怎么办?不行,你不可以死的,阿水杳无音信,如果连你都要离开,那么花雾夭在这个世上,还有谁是知心的人?你走了,我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我的寂寞,我的孤单,我的思念,我的伤悲,要向谁诉?你我知交,纵然不是红尘爱人,却胜似亲人,我对你的感情,也只比那个人少一点点……”
伙计四人抬不起已然失去了意识的桐淅,他的血液在向外流淌,他的生命也在一分一毫地消逝。雾夭悲戚地倒在他满是污泥和血渍的衣襟旁,握着他冰凉的手,这记忆中完全陌生的触感,撕心裂肺地痛。
“够了,我看你不是在留人,是在催命罢?!”尽秋实在观望不下去,带着一些忿懑与无奈,遏止她语无伦次的哭诉。
这一刻的他,心中一把无名之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他几乎不能确信,这个世上会有雾夭这样的女人,铁石心肠到如斯地步。此刻躺在地上浑身浴血,重伤危急的男人,是爱着她护着她多年,甚至不惜为了她的幸福而替她找寻失踪的爱人的人。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只想到自己,只惦念那个她所深爱的人,话里的意思是不想他出事,但说出来的却是伤人不已。
是因为不爱,所以无所顾忌么?
尽秋一声不响地上前,小心横抱起那个傻子一样的男人。
他的双臂突地一沉,步子稍稍有些浮。再虚弱,流的血再多,也毕竟是一个七尺昂藏的男儿身,尽秋抱得微微吃力,屏息加快了脚步。
雾夭恍恍惚惚地跟在后头,脑中徒留一片空白。她隐约记起儿时那个道士的批命,难道她,真的是命中带煞,克死了母亲,祸害了阿水,如今连这唯一剩下的朋友都要遭遇不测,难道那道士并非胡扯,而是真的……
她想起许多的往事,每一件每一桩,又令她的颜色煞白几许。
尽秋让桐淅仰面躺在他房间的黄花梨六柱式架子床上,他的柴房是离院门最近的一间屋子。
他用自己那双冰栗色的眸,久久凝视着床上一身狼籍的桐淅,神情里写满了复杂与挣扎。
“救他,你不是会武功的么,你救救他。”
雾夭失魂般地请求,刺痛了尽秋,倨傲高傲如她,忘却了下跪的卑微,在这间精致华丽的柴房里,她平生第一次忘记了恩怨,抛弃了尊严。她倾情的哀求,抽泣的哽咽,她要救眼前这个岌岌可危的人,是因为桐淅,也不全为了桐淅。
假如,要用任何的东西来交换他的生命,雾夭觉得,无论是什么,她都会愿意。
尽秋的双眼因为极度的惊讶而睁得更大,他微微张开吃惊的双唇,伸出手指朝桐淅身上的几个大穴迅速点去。
血,在顷刻间,被止住。
不再如泉般汹涌地自桐淅的身体里泻出,那些在雾夭眼里恐怖似洪涝的血水,终而停歇下奔流的步。
“皮肉上的伤口其实并不紧要,只是他的内伤颇重,不容小觑,似乎是五脏六腑俱震,几条关键的经脉被打断,恐怕,有性命之忧……”尽秋踯躅着,斟酌再三,仍是将最后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他本是练武之人,只需一眼,便能诊断出桐淅的伤势。
“救他,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求你,救救他!”雾夭双目含泪,却硬是没有掉下一滴来,但她的语气,已经到达了哀求的地步。那样悲怆的哀求,是令人无法不动容的。
然而,雾夭的请求,也只不过换取了尽秋片刻的犹豫,没有多久的功夫,当他望着床上呼吸渐轻但仍然绵长不息的人,和跪在他脚边满眶湿润的雾夭,冷着眉,僵硬着嗓子,道:“我又不是大夫,半点医术都不懂的,怎么来救?我也不是头一天认识他了,他要是不想死,就一定能活下来。”
几乎是逃避雾夭谴责怨尤的眼光,尽秋转头便轻掠而出,闷热的风里抛掷下一句低微的话语:“我去找大夫。”
还有隐隐的一句自言自语式的低吟,
“我也没办法……”
……
“定平,小瞿,你们也都到药铺医庐去敲门,快些请大夫回来。这样完了,可能人都歇下了,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给我弄一两个回来。要快,明白么?”雾夭仰面望着雕花刻兽的房梁,生生摁下了几要逼出眼眶的泪液,保持着最后的一丝冷静吩咐道。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满头大汗的小瞿拖着一个同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进了屋子,那人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诊箱。
雾夭了然地一颔首,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那大夫见雾夭给桐淅严实地裹了好几条被褥,下意识赞同地点头,“你做得很好,若是受了风寒,伤势定然恶化得更快。”
那大夫从温暖的被里拿出桐淅的一臂,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脉搏上,须臾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和周围不敢喘气的气氛一样凝固起来,慢慢冰冻。
“在下医术未精,实在无能为力,夫人若想要将他从鬼门关拉回,只有请御医了。否则,”那人顿了一顿,抬眼觑向雾夭倏然撑大的泪眼,心一横,“还是早些准备后事罢!”
呆若木鸡,是雾夭此际惟一能够做出的表情。
轰隆隆一道雷,劈在脚边,雾夭僵立在原地久久,忽地一足猛地一蹬,便狠狠将自己投入到如水的夜色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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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的大门外,座立着两头威武的石狮,目色幽冷地望着遥遥的远方,就这样没有目标地望着,望尽了白天门庭若市的人潮,和夜晚静静绽放的野花。
气派庄重的朱门、金砖铺就的石阶,和顶上钩螭画蟠的门檐,还有那一块金光熠熠的牌匾,“诚王府”三个硕大的篆体,在月夜里,红色纸灯笼的照映下,显得那样刺目,令人心浮,教人气燥。
当雾夭香汗淋漓地半弯着瘦弱的身躯,终于在门前停下了步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在呼吸稍稍安定后,便重复起半夜时分,在客栈后院的行径。
值夜当差的王府下人,被这样剧烈暴躁的拍门声惊吓,状着胆子大喝一声:“放肆,谁敢半夜惊扰王爷!”
“快些开门,我要见诚王!”
那人一听是个女子声音,又觉她不知高低,竟在这黑漆漆的午夜,来见王爷。莫不是个疯妇?
便随即哂笑着满口讽语:“我家王爷什么人物,是你想见便见的?就是在白天,也得通报了得了允许才行,你这般鲁莽冲撞,浑不知半点规矩。简直是痴人说梦,我说,你还是快滚罢,莫要惊动了管家,到时赶你,就是好一顿苦头要吃了!”
雾夭默然稍顷,就在那人以为她已离去时,豁然提高了清亮的嗓音,凝重的语气里暗藏着雷霆。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不知道姑奶奶是什么人?!去跟仲孙诚讲,老娘有了他的种,要不要负责,自己看着办!”
那人夜半的瞌睡,登时如兜头一盆冰水,簌簌浇了个遍,飞得魂都不见了!
这要是真的,那……
那人不敢再耽搁,心急火燎地通报了正在梦里神游的管家。然而,这样的大事,管家却也不敢造次,擅作主张。王爷一正一侧两妃,成亲多年,但膝下却无一儿半女。
这要是真的,那……
掂量了数度,管家也只得问了雾夭姓名,悄悄派陪夜的下人转告了王爷。
雾夭抬起夜露里沾染了湿气,纤细微凉的颈子,仰望着那块代表着权势与富贵的牌匾。这就是花香凝追求的荣华,因为雾夭不屑,她更是怀恨在心。花香凝并不明白,她们的爱好不同,性情不同,但是她们的命运,却又要无数次地被牵扯到一起。
无论什么人,什么东西,那个女人都是想尽一切方法从雾夭的手中抢夺,而她所拥有,也绝不允许雾夭去染指。
那么,这一次,这一个谎言,便算是对她火烧客栈,陷她入狱的小小回敬。
虽说对诚王,会有点不方便,但是雾夭并不觉得抱歉,因为,他们总是互相欠下人情,明明能够拒绝,但又似乎无计回避。
听到里头的骚动,雾夭樱红的唇,不经意地牵拉出一抹上扬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