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这夜色如水,谁逃得过? > 6 第五章、不能不疼痛

6 第五章、不能不疼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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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从没有绝路,只在是否看破。

永远,都会有第三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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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是谁!

是谁……

别人不知内情,难道方尽秋还不清楚么?

雾夭清冷如许的双眸里,倒映出尽秋煞白如雪的脸,她的眼中仿佛曾有泪滴,却早在脱落眼眶之前便已凝成了冰,风干消失,来去无踪。她忽而展颜一笑,那样娇贵美丽,宛如天降的牡丹仙子,吐出的却非芬芳,而是尽然的冷泠话语:

“况且,大抵我生就是那么一个烟视媚行的女子罢。”

那笑容是冰封的水晶石,硌得尽秋骨骼酸痛,那话语是锥,猛地戳进他肉身,待到在拔出,便是一片猩红,那血,却不知是谁的。

她,

还是他。

趁他发愣难堪的那会儿功夫,雾夭转回身,一步一步,将自己拖回了房间。

尽秋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无端地感受到一丝不忍,与难过。

是不是因为愧疚,曾经的,此刻的,

可是,这样的情绪,他方尽秋还会有么?

然而方尽秋更不知道的,却是雾夭没有述完的话语。

接受与反抗,这人间,其实并不只有两种选择。

那个人曾语重心长地告诉过她:我们可以去遗忘,那些原本就不在意的,甚至伤害我们的,从来都不该去抓住一根尾巴。雾夭,你总问我在看什么,你以为我看的是一块石,其实,我一直在看又怎么都看不透的,却是“破”。既然如此,在那之前,我们应该先让自己学会好过,学会去遗忘。

……

“就当我提前预付的房钱,可是这件事得瞒着雾夭。”

商桐淅无法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只揪起一对浓黑俊朗的剑眉,去横对提出这种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建议的方尽秋。

“这不可能!”

“那就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尽秋一意孤行着,似乎不想给桐淅丝毫否定的可能性。

“不行。”桐淅反复地摇着头,坚决反对,“你不知道雾夭最憎恶的就是欺骗,我不想这样对她,哪怕,是善意的。”

“你这个蠢蛋!”尽秋简直被这个不知变通的男人气到肺开始要熊熊燃烧起来,“你是瞎了眼,没看到她这两天为了重建客栈的银子发愁啊?你没看到你们的米缸已经要见底了啊?”

“我知道,可是……”

桐淅仍旧犹豫着不肯应允的话,被尽秋凌空一挥,不耐烦地打断,“可是个屁!你个大男人,还在那边唧唧歪歪什么啊?你是有本事立时弄来足够的银子,还是想要她愁死?”

“就算你想要帮忙,也没的这么偷偷摸摸,大可以直说啊!”

“要能这样,我还绕过你,浪费我这么多唾沫?!”尽秋瞪着眼,可惜找不着可供吹起的胡子,“少爷我难得发一回善心,你自己看着办,是要还是不要,做还是不做?”

诚然,现实总教人低头,桐淅勉为其难。

“好罢……”

……

尽秋不是没有主动示好,提出要借银子给雾夭,只是,他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恶狠狠的“滚”字轰了出去,平白吃了一鼻子灰,直翻着眼暗自感叹:

这世道,真真是好人难为。

钱,他有的是,但毕竟不是长久之策。

“威逼利诱”那商桐淅收下他的借款,这又谋划起客栈不能住客时的其他营生,酒仙的拿手好戏自然是酿酒,但众所周知,这酿酒是要耗时间的。所以,这是尽秋为雾夭设想的长远。

他不在乎她是否领情,只是一味地想要借以消除一些莫名的烦躁。

相处的时间不成,又火药味浓重的,他到底不是顶顶了解雾夭的那类人,却偏偏扮演着点燃爆竹的那条引绳。

“对,要慢慢地揉,细细地捣,水不可一次加太多,要一层一层地铺洒,得注意水温,不能过热,这‘千重结’才能变幻出不同层次的口感,才是上佳。”

创造着美酒时的尽秋,洗尽铅华般地褪却了一身吊儿郎当,放浪无形的恶行恶像,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指导着桐淅,在他遵照嘱咐而行,试着酿制的过程中,不时加以点拨,将其中诀窍一一耳提面命。

商桐淅,有片刻的困惑,他静静地往洗净搅匀的稻谷注着水,直到方才才释然,人总有不同的面孔,区别只在于,他想不想曝露在你面前,让你看个透彻。

时间,在莲花水漏里缓缓倾斜而过,嘀嗒嘀嗒地打着鼾,睡得香甜。

蓦然却有一把毫无暖意可言的嗓音,将这静谧打破,两个正沉浸在各自世界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回首,去寻找那熟悉的声源,那瞬间落入眼球的,恰恰是那双独一无二的桃花美目,只是此时,却旷漠如沙海。

“你们在做什么?”雾夭飘渺地重复了一遍,眼眸的光,沉甸甸地定在桐淅的面上。

“我们……”桐淅张口下意识地便要隐瞒遮掩,可是,当他明明白白地看清了雾夭手里拎着的那一只很不陌生的包袱,方尽秋给的包袱,所有的话,便那样活生生地卡在了喉咙口,再憋不出一个字来!

“发现不对劲,我冒昧地闯进了你的房间,但是假如能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宁愿从未逾矩,也从没有见过这些刺眼的白银!”雾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桐淅,满怀黯然,“我没想到,你也会骗我,瞒我。这世上,到底是阿水待我最真,桐淅,你不应该。”

她扣住包袱的五指倏然放开,任凭那鼓鼓的包袱坠落下去,

咚——

那声闷响,震荡着桐淅忐忑的心,一如那绝然而然的定论。

“雾夭,为什么?接受别人的帮助,是这样难的一件事么?”桐淅有些慌张,他不知该怎样去说,但他觉得自己接纳方尽秋善意的襄助,并不是一件错事,至少,也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也许我,可以勉强接受别人的帮忙,但是,这个人。”雾夭青白的手指,徐徐伸向前方那个静观其变的人,“我死也不要!”

尽秋白净的脸色,在刹那间泛过道道阴郁的红,“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雾夭的尖叫声划破了长空,让尽秋的急辩不能再继续下去,“方尽秋,我在乎的不是一个女人的名誉,而是一个被我珍逾生命的约定!”

“雾夭,你在说些什么?名誉,约定?”桐淅隐隐感到不对,有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正在被激烈地争吵着,但他仍旧觉得这些与尽秋的好意无关,“雾夭,你说清楚,要不,就接受。”

但是雾夭,却好像并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用尽全力地吼着,她的声音,像空懵的隔着雾的号角,悲凉的,撕裂的绝望,“方尽秋,你可知道,我的一生里,从来都没有恨过谁?但是你,我恨你!是你!是你让我再没有脸,去见阿水!”

她的泪,訇然如泉涌。

“雾夭,你说清楚!”桐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冲上前去,一把拉住雾夭颤抖的臂腕。

雾夭这才将所有的目光汇聚到眼前的人身上,她狠狠地闭一闭眼,挤去所有的湿漉,迷离复杂的神色全然照进桐淅的眼睛。

遽然一咬牙,她的利甲一扯,滑过翩然的衣袂。

裂帛的刺耳的“嘶”声,在空中吟出一语绝唱。

雾夭,怪异地笑着,恍如鬼魅,把她那只曝露在撕下衣袖的空气里柔白无暇的右臂伸到了桐淅的眼皮底下。

“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雾夭幽幽地望着他。

“手臂。”桐淅微怔,脱口答道。

她把那只玉臂,更近地凑向他的鼻,他的眼,“手臂上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雾夭静默地注视着他完全不解的神态,晦暗泼了她满身,“可是,那里曾经有,那是一颗鲜红的痣,一样高门贵府里的女孩,都应该也必须有的东西!桐淅,你也出身世家,应该懂得,那是什么……”

守宫砂!

那些大家闺秀的女孩,势必会在出生之后,由长者郑重点上的守宫砂,它是一个少女清白贞洁,最神圣的见证。

可是,它却从雾夭那美丽的皓腕中,铅痕一样,沾了水轻轻地抹去了。

“怎么会?!”桐淅试图稳住自己惊骇的情绪,他面沉如水,然而那般焦灼的神情,沁入了句句语声,“你怎么会,不可能是厉怀明啊,你嫁他的那日,已是他弥留之际了,第二天他就去了,断断不可能是他!可是其他人,其他人……”

雾夭的冶滟带魅的星眸在这一刻冷硬似斧,她不愿再看一眼,瞧一眼那个在误解与孽缘里,随意采撷去她的纯真的人,她只是僵硬地盯着桐淅又惊又愧的神色,留下一缕飘忽而悲辛的叹息,“时至今日,没有什么好瞒你的,有些事,得让你晓得。我一直按捺住满怀的愧疚,不敢道出各种内情,因为我痛,我怕,我没有勇气。可是,桐淅你不一样,也许除了你,在这个世上,我也不能再对第二个人倾诉,忏悔。毕竟,你是这样地了解我们两个。我要告诉你这梦魇般的一切,包括我悔恨丢失的贞操,和阿水离去的缘由……”

“你跟我来,去我房里说。”她那对妩媚的眸雾气绰绰,倏然亮起幽蓝的芒,那是一种癫狂的迷乱,是一种绝痛中,燃起火种,救赎与毁灭任选其一的,只求速死的果决,她一把攫住沉浸在黯淡悚然里的桐淅的手,往某个方向匆忙而去。

大力阖上的房门,启动了打开记忆之锁的钥匙,将商桐淅从一个惺忪不觉的迷梦,骤然拽入另一个雾夭每晚都要沉沦其中的魔魇里,不能解脱,不被原谅。

那是一段比墨更黑,比夜更深的往事。

红润的樱唇泛着凄艳的光泽,毫无规律,一张一翕。

“就是你恰巧有事离开的那一个月,阿水远走后的第三个年头。生辰那夜,我自斟自饮了许多,跌跌撞撞地走在街上,谁知误闯了那条烟花柳巷,遇上了将我误以为是妓的方尽秋……”

……

雾夭的低喃是枕边稍纵即逝的风,来得无足轻重,却把凉意渗进脑中,教人头痛如宿醉,辗转反侧,恨不能劈开头颅揪出那些找不出伤口,却欲死而不能够的痛。

而商桐淅,找不到一个出口,教这如斯的痛,奔泄如这春日的潮水。

雾夭感到熟悉的窒息,于是,打开了所有的门窗。

暮春的傍晚,扬起一阵阵缠绵的雨,与杨柳风。可她却觉得无端的凉,交抱着双臂试图抵御阵阵寒意,却只圈住了满怀的湿冷。

人之成长,不能不失去。

不能不疼痛。

不能不付出代价。

这是一种源自骨骼的,最真实的疼痛,但偏偏,却始终要牵扯上情与意,从此痛彻心腑。

于是,让纪念越发铭刻,让疼痛越发深刻。

……

尽秋不敢躲得太近,他也尝试过屏息聆听,却全然无用。

他并不是不想要再靠近一些,可是十步,房门前的十步,已经是不被商桐淅发现的极限了。尽管那些不真切的,迷离的话语让他的心,拧了一下。但这一回,他不敢再贸然造次。他无法预料,那个光艳逼人的女子的反应。

因为他每一次的试探结果,都是那样截然不同,而这次,他不敢也害怕再试。

凝重的心情,纷乱的思绪,显然大大降低了他的警觉性,所以,当雾夭砰然洞开那两扇硕大的朱漆门扉时,他依然呆呆地立在原处。

双手抱臂的雾夭乍见他,两人俱是一怔。

尽秋敏锐的目光快速地梭巡着雾夭的脸,不见泪痕,是干净的、姣丽的,清晓如画,亦明如春华,这是怎样完美而怪异的融合。

他不懂她,一如看不清雨幕里,那触目惊魂的血蜻蜓。

两人对视的当口,商桐淅不疾不许地踱了出来,雾夭未曾侧目,只是隔着冷风劲劲的雨帘,拨转着沙沙的嗓音。

“无论你是出于怎样的意愿,就算去卖身为婢,我也不会收一钱半两,因为,我不是勾栏里的卖唱女。你我之间,永远都不要存在金钱的关系,那只会使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有多脏!我的贞操再寻不回来,我已经愧对阿水,我不想在肉体之外,把我的灵魂也弄污。所以你,再也不要跟我谈钱。”

雾夭将灰色阴沉的苍穹浅浅看过一眼,默默关上了木门。

几乎是同时,商桐淅的身形迅速一闪,晃到震动中的方尽秋眼前,然而,他只是以极其平静的神色直视着尽秋。

雨,一直下。

两人静默地站着。

直到桐淅侧身,无声地离去。

……

尽秋循着感知,悄悄地走向一处,良久之后,在路的尽头的那堵坚实冷硬的砖墙上,找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深深的坑。

他知道,那是桐淅侧身时,蓦然挥过他耳畔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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