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谁是道?谁是魔?(1 / 1)
总有一些情况,在你意料之外,往往让你不得不去接受。
但是假如它令你非常不满,那么,就千万别客气,迎头痛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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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夭,出事了!我们酒窖里的酒坛子全给人砸了,那些金盘露、三白酒……统统坏了,连放得最妥贴的‘卧醉荼蘼香’都没……,呃……”
春日的早晨,桐淅一贯的沉稳被狠狠打破,情急之余,误闯了女子的内室。看到的却是披着单衣的雾夭一人孤零零地立在窗边,脸上还留着宿夜的残妆。
似乎是一夜未眠的模样,晨间的凉风吹起她散落的鬓发,原本明艳动人的桃花妆被空气里的露珠晕得雾蒙蒙的,那微微化开的酡红里便隐约显现出更洁净的白皙来,十分的容貌,于是又添三分。
此刻她的表情是平静的,或者说,是平日里自信张扬的她所没有的迷惘,就像森林中一头失去了方向的麋鹿。
以十二万分的速度,退出房间的桐淅,叹息着摇了摇头。
……
重点檀唇胭脂腻,
云髻梳罢罗衣更添香,
艳晶晶花簪八宝钿,
一对玉臂比这春,更撩人情。
正坐在大堂中,享受着隔壁包子铺远近驰名的早点的商桐淅,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心头只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花雾夭,始终都是花雾夭。
他递了一个茴香素菜包给她,雾夭懒懒地坐下,顺手接过小小地咬了,随即皱起了好看的眉,白了他一眼,丢开那只遭了她唾弃的包子,拈起一个作了标记的招牌肉包,细细地嚼了起来,冲淡口中恼人的茴香味儿。
“雾夭,酒窖那事儿出得古怪,你没瞧见,那水漫金山似的场面,这么多酒,悄无声息地就给砸了,那人破坏得还真够高明,在坛底敲了一个铜钱大小的洞,让那些佳酿就这么水一样哗哗地流走了。你说,会不会是花香凝又……,还是那新来的客人有问题?”
桐淅的声线略略被他提高,背对着客房楼梯的他直直地盯着雾夭把视线投注在楼梯口的那双淡淡的眸。
雾夭睨着的,是伸着懒腰松着肩膀走下来的“客人”,而桐淅的话,有一半儿也是说给这位新来的“客人”听的,然而,他更想要探究的,却是雾夭眼中的,这位“客人”。
那人起先一怔,却是仿佛没听到般,也懒懒地走近他们正在用早膳的饭桌,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拿起盘中一个正冒着热气的肉包。
雾夭的眉心又拧起了一个小小的疙瘩,她没有把任何的目光放到那人身上,而是坦然地望着商桐淅,“不是他,砸坛的人,是我。”
“不可能!”
“是我。”
相对于桐淅绝对的大惊失色,雾夭显得太过冷静,于是,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诡异而紧张。
“好好的,做什么砸酒坛?招你惹你了!”桐淅连连翻了几个与形象极不相符的白眼,“你没处撒火,也别这样啊!”
“不是撒气,本来也不想弄坏这么多坛子,只想倒了酒了事,可惜那些坛子,实在太沉,我搬不动,所以……”雾夭两手一摊,很是无辜的样子。
“所以你就砸光了所有的酒器?!”桐淅死死得瞪着她,浑身陡然生出一种绝望的无力感,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大有要将肺气炸了的趋势,揪起她的衣襟,“不是酒坛,那就是那些酒跟你有仇了?为什么把酒倒了,你今日不要给我说清楚,看我以后还会理你一句!”
雾夭笑靥如花地拍开他愤怒的爪子,侧首间,冷冷地望进那双冰栗色的瞳孔,朱唇轻翕,“因为,他是酒仙,酒仙——方尽秋。他为‘醉卧荼蘼香’而来,我就毁了这里所有的佳酿,请走这尊大佛。”
“你是酒仙?!你竟然是酒仙?”桐淅不可置信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质地一流的真丝绸缎,整个启曦手工最一流的撷霞坊出品的锦衣华服,只是这人懒散无谓,一张面孔倒是轮廓比一般人更为鲜明,浓眉挺鼻,特别是那双微微向里凹的眼睛,镶嵌着一对色泽纯净的眸子,糅合着一些异族的味道,相貌的确不凡,只是那唇角微微上翘一脸讥诮。
天生风流反骨
这是商桐淅自打认识他的一眼,就给他下的定义。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番定论,还算是比较中肯的。
“是,我是方尽秋,爱酒的方尽秋。”方尽秋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到了这时,方尽秋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而实际上,他也从来没有打算隐瞒过什么,他只是想要知道,面前这株美丽娇娆的桃花,是否还记得一些事情。
“很好,既然你已经承认,那么,立刻就收拾行囊给我走人!”雾夭柔柔地笑了,然而与她遍布笑意的眼神所截然相反的,却是她强硬的、刻不容缓的语气。
“走?为何要走?”与桐淅同样高大的方尽秋偏首玩味地睥着较为娇小的雾夭,索性一屁股坐下,稳稳地翘起了二郎腿。
“因为,这里没有酒了,更没有‘醉卧荼蘼香’!”
忽然感到雾夭生气的样子不但十分有趣,更是美艳俏丽的方尽秋心底萌发出一颗不太善良的种子,他斜眼注视着她因为怒气而被激红的一片薄薄的耳垂,当下决定不放过另一边。
“酒,可以到别处去买,‘醉卧荼蘼香’,也可以再酿,至于这店,我还就非住不可了!”
“滚,这里不欢迎你!”
他成功了。
成功地完全激怒了雾夭,连带一张完全被恼怒薰得红艳艳的桃花面,更附送了一叠不太熟练的咒骂……
“你开客栈的,打开门做生意,竟然敢走客人,叫客人滚?”方尽秋指着自己的鼻子,挑眉假作惊讶,一双特征明显的眼睛盈满笑意地投向雾夭,“这店的声誉你要还不要,可别辜负了某些人的心愿啊!”
桐淅的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道蓝芒。
“我客栈都烧了,还招待你个鬼么?”雾夭七窍几乎生烟,气得跳脚。
“烧的是伙房又不是客房,少爷我说能住就能住!”
“客房也要重新修缮……”张口欲辩的雾夭,堪堪止住了高昂的嗓音,脑中流光似地一转,立马镇静下来,再悄悄一琢磨,便已拿定了一个主意。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让还全不知其意图的方尽秋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一颗心霎时被阴云笼罩起来,寒得全身的肤发都自发自觉地站了起来。
“客房也要大修,你要住么,也行,只不过,你看看书啊,打个盹儿的时候,落下一点墙皮,或是头顶掉下几许瓦砾,不小心淋个一身沙泥什么的,别怨老板我没给客官你提个醒过。”
方尽秋懵了,呼啦啦的眼前开始浮现的全是花雾夭所述的那些“不能怨她”的画面。
“你也别说我这个老板不近人情,这间客栈后院没被火烧坏的房间,除了我这里留下来无家可归的伙计,也只有柴房一间了。房间倒是不小,只是少爷你身娇肉贵的,怎么担待得起,所以,还是赶紧退房罢!不然,我就叫桐淅,连人带包袱,都给我扔出去!”雾夭掰着莹白细长的手指,闲闲地瞄一眼呆若木鸡的人,把刁难的话说得啧啧有声。
“柴房就柴房!破庙荒郊都睡过,本少爷还怕了不成!”方尽秋瞧着她志得意满的璀璨笑颜,一咬牙。
那话音一落地,果然见到雾夭再次变脸。
“怎么?花老板说出的话想反悔?柴房都不给住了?本少爷纡尊降贵……”
雾夭一拍桌子,“谁说我反悔了?方尽秋,走着瞧!我看你能撑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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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你会知道,什么叫做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哎,对。桌子放墙边,靠墙。”
“床?床当然是搁在最里面啦?难不成要少爷我在门口睡?笨!”
“你,对,就是你!我要的是梨花木的衣柜,你怎么给我柚木的?给我去换!”
……
日照当空的正午,太阳与此刻站在柴房中央趾高气扬的男子一般,让人无法忽视。丝缕一样连绵不绝的金色从柴房小小的窗口铺洒进来,拂照了他一身的骄傲。蟒袍玉冠的人,从来便不知隐逸他的财富,就像从来都不掩饰他的自信张狂一样。
在他这样的人眼里,所谓的虚怀若谷,不过是伪君子们可笑而寒酸的面具。
也正如那些“谦谦君子”们鄙薄他那样,他对那些虚伪的面目更是不屑一顾。
当花雾夭被后院丁零当啷的响动引过来的时候,目睹的便是方尽秋嚣张得近乎狂妄的笑容,当下那笑容,高傲得使人错以为亲眼见证了俯瞰着渺小众生的神祇!
“谁准你动我柴房里的东西?!”
当雾夭终于找回自己游离许久的意识,掌握了此刻这间除了房门,都俨然如客房的,不,是比客房更精致华丽的布置,旋而,整理出了所有的脉络。
“不,从今早开始,这里就已经不是柴房了,而是我的客房。这可是你自己允诺的,看花老板的样貌,这般年纪,记性应该不会太差罢?”
这一回,方尽秋已经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
“我只答应你住下,没有答应你能随便动我这房里的东西!”
雾夭额头的青筋微微跳动,这是她薄怒的征兆。
“那你之前也没说啊!”方尽秋接下一招。
“那我现在说了!”
“晚了,有句话说得好,逾期不候!”方尽秋似乎仍嫌不够痛快,凉凉地又添了一句,“花老板可别妄图使用暴力,小心自打嘴巴!”
“你!”雾夭气结,一双桃花妙目以与容颜极不相衬的仇视的神情在他身上戳了千百个洞,眉尾那儿赤色妖冶的翅翼也一歙一阖地扇动着。
雾夭竭力地、试图着,让自己不再受他挑唆,慢慢控制住自己无端迸发的怒焰,眼光在屋子里兜兜转转了无数个圈子之后,蓦地横生一念。
“这是柴房,你这么一弄,柴放哪儿去?”
“自然是放在外头。”方尽秋没料到她会突然这样问。
“不行,这万一遇上雨天,不就全废了?”
“那……,那就挪去伙房里!”一拍脑门,尽秋知她有意刁难,不禁为自己的灵机一动窃喜。
然而,他不知道,雾夭的刁难哪里是能够这样容易就打发的?
“你脑子进水了,伙房都烧了,屋顶的瓦都揭了!”
尽秋心内暗道不好,情急之下竟然忘了这一茬,看来这个女子对自己的影响不在渺渺。
“那就客房?大堂?”
“都不行,客房要修缮,放在那里,工匠们极是不便,放在大堂,会绊倒人。”
踯躅了半刻,方尽秋冷哼道:“干脆扔了得了!伙房都不用了,还要柴做什么?”
“烧洗澡水,本夫人每日晨昏按例两回沐浴,缺一不可!”雾夭有意为难,但说得颇是一字不假。
“这么爱干净,还每年都喝得酒气熏天的,当年……”方尽秋小声地嘀咕着,却对上雾夭一时倏然空蒙的眼神。
“方尽秋,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希望,从来,都不曾遇见过你!”
雾夭的话和她的眼神不同,一字一字,都像是从牙关,从灵魂里迸裂出来的痛楚,绝望、而撕裂。
尽秋惶然地有种着了一锤的感觉,败下阵来,放软了口气,道:“你待怎样?”
同样感觉到自身的失态的雾夭,迅速收拾起泄露的心绪,抬高了优雅的颈项,理所当然地道:“该放哪儿,便放哪儿。你挪窝,我的柴也不挪窝。”
“好罢……”
这是方尽秋一生中,最勉为其难,也最最后悔的应承。因为,以后的一段相当漫长的岁月,他都是日日与柴为友,夜夜同柴相伴。
总之,打那日开始,鼎鼎大名的酒仙方尽秋那精美舒适的房里,便多出了那么一堆极不和谐的劈好的木柴。
……
“出来罢!”
目送雾夭出门步履娉婷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力极佳的视线内,方尽秋气定神闲地掸了掸衣袖,对着右方,不高不低地喝了一声。
“尽秋,我警告你,莫要打雾夭的主意!”
尽秋长身倚着门栏,兴味地观察着满面忧色的桐淅。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桐淅更是焦虑地进一步说道:“她不适合你,你别招惹她,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尽秋一呆,随即正色道:“你爱她?”
“不,我不爱她。”桐淅失口便否认。
“你撒谎!”尽秋想不到,他所认识的商桐淅竟会是这样一个不敢去承认爱的男人,他想不到,他会是这样一个懦弱的胆小鬼,因此,他为之动怒,“如果不是,你怎会这样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这样急切地来警告我,不许靠近她?你这个没用的孬种!”
“不该靠近她的不是我,是你!你知不知道?除了那个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雾夭这样专注地对待一个人?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在面对不计其数的人的蜚短流长里花雾夭都是面不改色,安之若素的,她与你争吵叫骂,她与你斗智斗法,用的是一种那个人离开以后,我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的热情?对,正是热情。方尽秋,你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力。可是,我却恰恰不想看到这一点,因为你,不值得!”桐淅的激动并非全无道理,他开始担心雾夭,可能会被带上一条更不堪的道路。
“哼,还说不爱她,这么紧张,鬼才信你。”尽秋嗤笑一语,像是听惯了那样的评价,面不改色,静默了半刻,一双净眸渐渐吸张如鹰隼,复又不动声色地问,“她,真的嫁过人?”
“嫁过。”桐淅沉重地颔首,话锋便又转回,“所以你,莫要再纠缠于她。”
“那人呢?”
“死了。你不会不晓得她是寡妇,连这客栈是谁托付于她的你都晓得,少给我装傻充愣的。”
尽秋点头,笑答:“我只是想要确认真伪。”继而眉心一动,敛容道:“她那脸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他最想要求解的疑惑。
桐淅了然地一扶眉,明白他是在问雾夭纹面的事。
然,桐淅的作答却是——
“这个,我也不能告诉你,因为你,没有资格知道。”
方尽秋面色一僵。
始终不放心的桐淅,忍不住终究还是问他:“方尽秋,你是怎么认得雾夭的,未纹面之前的雾夭。”
换来他冰冷的一句:“这个问题,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