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番外】赵洛洛（1 / 1）

第一次见到李传，是6年前。当时，我正在北方某城市上大学，爸爸出差过来，顺便来看我，拿来一箱子的衣服用品，还有我妈亲手洗干净了再晒干的大枣，一大口袋，让我慢慢吃。晚上，又带我一起去参加一个饭局。

这类的饭局很没意思，无非是互相恭维互相敬酒互相勾搭，表面道貌岸然，实际个个男盗女娼。爸爸一直希望我能多认识一些人，将来需要的时候可以多一些帮助。其实爸爸也知道，那些我叫叔叔的人现在对我热情关照纯是看他的面子，等他哪天退了休，一样翻脸不认人。不过他还是一次一次地把我带去这种场合，大概是希望在他的帮助下，我能尽早架起自己的关系网。

那天请客的是当地的一个局长，翩翩大肚，酒糟鼻红脸膛，伸过来的手满是油汗，握起来滑腻腻的很不舒服，怎么看都是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作陪的也都是局长处长主任什么的，一路介绍过去，叫了无数声叔叔，收了无数张名片，说了无数声谢谢。烦死。

饭桌上尽是什么飞龙汤狍子肉烧罕鼻，什么少见上什么，满桌子都是肉，油汪汪一大盆，看着就没胃口。旁边一个某某秘书没话找话的跟我聊着些衣服鞋子化妆品之类的无聊话题，我随口应付着，眼角却频频扫过手腕上的表，计算还要熬多久才能回学校。

就在我等到不耐烦，想找个借口早退的时候，李传走了进来。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非常挺拔。整齐的头发，皮肤很白，戴着一副很衬脸型的框架眼镜，目光暖洋洋的，好像一束干净的阳光忽然照进来。

酒席将完，这个时间匆匆赶来的人九成是被招来结账的，说不定就是当地的一个什么小老板，有求于在座的某位大人，所以心甘情愿来给这桌糟践东西的酒菜付账。

李传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看起来都是认识的，拉拉扯扯地被按在了椅子上，也跟着喝起了酒。我和他的座位之间刚好隔着那个秘书，借着和她聊天的机会，我好好观察了一下这个不一样的男人。

李传看起来很年轻，一口很标准的普通话，说话声音并不大，嗓音低柔，语气很沉稳。听他们之间的对答，原来并不是本地人，而是B市过来这里参加政府基建项目投标的。看他的气质像是学者出身，总带着那么点清淡疏离，分明有求于人，可是对答间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始终一朵微笑挂在嘴角，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分明是干干净净一个美人儿，何苦掺和进这样的世界。

大概是来自同一个城市的缘故，爸爸和他聊了好一会，把我也介绍了给他。他的手像他的人一样清爽，喝了那么多酒，指尖却还是冰凉的。

他是那天唯一一个没有看我第二眼的男人。

我知道我长得很不错，毕竟从小就有人不停地告诉我，想不知道都很难。校内校外不乏人追求，在这类应酬场合，那些名义上是我叔叔的人也不免会偷偷扫我几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李传看我的第一眼，目光也是带着赞赏的，但居然仅此而已，这让我有了不小的失落。

想起小时候看的金庸武侠小说，丐帮那个马夫人第一次见到萧峰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从来风光无限，谁都在意你，你却不在意他们，但这世界上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人，他不在意你，你却记住了他。

我毕业后回了B市，在爸爸安排下进了市建委。自古都是上面有人好做官，现在也不例外。我在几年之内，从一个小小的科员迅速变成了官阶不高，却手掌某部门实权的关键人物。工作很轻松，权利可不小，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讨好请客送礼，几年下来，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灯红酒绿的糜烂生活。

所以，和李传的第二次见面也是在酒桌上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觉得自己都已经老了，李传却还是很年轻。这是个禁得起岁月磨蚀的男人，说不定再过几年见他，也还是这个样子吧。

这次见面，我已经成为主客，李传一进来就先被介绍了给我，他看了看我，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赵小姐！”

是啊，只要我抬抬手，他在这个项目上就可以多得很多利益，怎么会不惊喜。

能利用的人一定要充分利用，李传深谙此道。所以从那之后，我们的来往渐密。我不但在工程方面对他处处加以照顾，而且还毫不掩饰对他的好感，厚着脸皮隔三差五约他见面。李传开始还尽量和我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后来慢慢地，也习惯了我总在他身边转，默认了我们之间的交往关系。

爸爸说，凭我的条件，找个比李传好上无数倍的都可以，何苦巴巴地去追求这么一个平凡无奇的小商人？

是啊，比他好上无数倍的人有的是，可是我偏偏就看上了这个从来不会主动靠近我的冷面孔男人。

李传是领养的孩子，家里的人口很复杂，有爸爸有姐姐，好像还有一个从小养大的徒弟，都不是亲的，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可是他对这个家却很上心，偶尔提到家人，口气就会变得很柔软。我知道，他只是不习惯和人亲近，其实心里，比什么人都更渴望爱。

第二年秋天，我被下派到基层锻炼，爸爸说让我好好表现，回来一定会升迁，所以我尽心尽力地在那边做事。快过年，家在外地的同事差不多都请假走了，只有我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坚持工作，直到除夕那天的中午，才和大家一起锁好办公室的门，下班走人。

回B市的那班飞机上人非常多，头等舱却只有我一个人，盖着毛毯靠在座位上，眼看着窗外的漆黑一片，最想念的不是我的爸爸妈妈，而是李传。

下了飞机，我给爸妈打了一个电话，撒谎说飞机因为机械故障临时停靠在别的地方，大概要在外地过除夕了，初一早晨才能回B市，然后直接去了李传住的地方。

很不知羞耻是吧。嗯，我就是想见他，想和他共处一个屋檐下，想他会不会来抱我，让我从此能够真正拥有他。

然而他居然不在家。

打了电话才知道，他去了他爸爸家过年。

美丽的幻想成空，我不是不失望的，但见不到他会更失望，此刻哪怕天崩地裂也挡不住我要见他的念头，于是，我又撒谎了。我说我今天出差来B市，爸妈都去外地疗养了，没带家门钥匙，能不能去你那里借宿一晚上？李传犹豫了一下，答应了，让我在小区门口等着，他让他的徒弟来接我。

我真的没想到，他的徒弟会是个女孩子，而且还这么大了，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一脸的警惕，一副要保护自己心爱肉骨头的小狗姿态。不过这种小毛孩子我还真没放在眼里，李传不是她这种小黄毛丫头可以驾驭的。我在李传面前尚且缚手缚脚，何况是她？

李传的爸爸家也在那种老的住宅区里，房子不大，户型也不好，连电梯也没有。我问过李传，你们家人明明买得起新式住宅，为什么偏偏喜欢在这样的老房子住？李传笑笑，回答：喜欢这里的环境。

这里的环境？我没看出半点好。

虽然没有达到我最初的目的，但能见见李传的家人，也是一大成就。李传这种性格的人，肯让我在除夕之夜出现在他的家人面前，大概，可以算是正式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吧。

零点钟声响起，李家大大小小也应景地下楼放了几挂鞭，给小孩子们点了不少烟花，那个叫小白的徒弟跳上跳下活跃非常，早忘记她刚才一直在试图保护她的宝贝师父，不要被我这个妖女觊觎。李传站在楼道门口和我肩并肩看着小白放鞭炮，烟花腾空，照亮了他的脸，目光柔和清亮，脸上，是温柔入骨的笑容。

我真是个容易为美色所勾引的女人，这样的美丽让我忍不住地想去抓住。借着鞭炮震耳欲聋的劈啪声，捂住耳朵，我转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李传的身体明显地一僵，过了片刻，他的手轻轻拂过我的头发，最后落在了我的肩头，轻轻地抱了一抱。

我的眼泪几乎要涌出来。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喜悦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