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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鹏程是在离我的新窝最近的公交车站台。他从出租车上下来,手上只提了一个不大的行李箱。
我向他挥了挥手,然后走了过去。快一年不见了,鹏程依然和从前一样,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理得油光可见——看上去绝对的白领。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有点孩子气的休闲装——觉得自己若是和鹏程站在一起,真像一个小屁孩。
“你还是那么幼稚。”鹏程看了看我的装束,然后盯着我那有些长了的头发,说。
“你还是那么老。”我笑着,在他那笔挺的西装肩膀上留下了一个手爪印。
鹏程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说:“怎么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难道你的店就开在这里?”
我的心里一酸,苦笑一下,说:“我的店……早就关门了。”
“那么,琴呢?”鹏程总算问到了“要点”上。
“先回小窝再说吧。”我拉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说完就向着小窝的方向走去。还好鹏程的行李箱不重,不然我就是自讨苦吃了。本来没有想过替鹏程提行李箱的,可是我好像被李雪折腾出了后遗症,一看到行李箱就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抓过来。
进到小区的时候,我想鹏程应该和李雪一样的吃惊。不同的是,鹏程只是扭着头到处看看,却一句话也不说。李雪的语言系统过于发达,而鹏程的略略迟钝。
鹏程跟在我后面,直到走进了楼道里,我才听到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终于,他说话了:“你……就住这里?”
我笑着说:“这里清静。而且,当初看房子是晚上来的,没有发现有这么糟糕。”
糟糕?不,并不糟糕。虽然刚搬过来的时候有些不习惯,可是慢慢地在这里平静下来,我也习惯了。那原本空荡荡的小窝里,融入了一丝温暖。淡淡的,孤寂的,温暖。
打开门,我把行李箱放在了客厅的角落里,然后让鹏程坐下。
鹏程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我的新窝,才慢慢坐下去。他的视线从几幅摆在桌子上的油画里游过去,只是浅浅地看了一眼,最后停留在了画架上。
我看着鹏程那平淡的表情,笑了笑,说:“我给你倒杯水吧。”我知道,鹏程对画并不感兴趣。
“不用了。”鹏程轻轻回答了一声,然后抬起手来,指着还摆在画架上的画,说,“那个女孩,是琴吗?”
“眼力不错啊。”我有些开心地说,心里却马上黯淡下去,变得空荡无比。就像,刚搬进这个小窝时一样。
“琴住在哪里啊?”鹏程侧过脸来,看着我。
“市区,一座教堂里。”我说。那座大教堂的外景渐渐在我的脑海里浮现,金色的墙面,华丽的钟楼,高高的圆顶,还有顶上鲜艳的十字架。以及琴的声音:“之宇,我们不是一类人。”
那一句话,成了我们彼此分割的刀刃,残酷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鹏程扭过头去,从油画堆里找出了一幅大雨中的教堂。那涣散在教堂周围金色的光晕,已经朦胧。他仔细地凝视着画上的教堂,问:“她住教堂?为什么啊?”
“她是天主教徒。”我淡淡地说。鹏程不知道琴是天主教徒很正常,因为从前在公司里,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琴的好姐妹,另一个是我。并且,我是在与琴恋爱了两个月之后才知道。
当初,我以为信仰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并不会成为分裂感情的利刃。可是,我错了,琴和我不是一类人。而我,在她的心里也不是最重要。她为了信仰而回到这座城市,为了信仰而选择放开我。
“天主教徒?”鹏程有些疑惑。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天主教徒。她的叔叔是那座教堂里的执事,所以她一直住在教堂里。”
鹏程点了点头,又问:“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摇头。我说:“已经分开很久了,我的店开业那天,就算分手了吧。”
“为什么?”鹏程不理解,当初热恋的两个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分开。当初我从家来这座城市之前,鹏程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在电话里,他说:“之宇,如果你们结婚,我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结婚……真华丽的梦境。
可是,梦境的背后,是残忍的现实。当我们都沉浸在美好里时,现实总是悄悄地走到我们身后,再狠狠地捅上一刀。
“是她提出的?”鹏程有些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我们不是一类人。”我尽量让自己的脸上保持着笑。只有笑,才能伪装又一次回到过去的阴影里的痛苦。
之宇,我们不是一类人。
鹏程双手合在一起,用力地握了一下。还一会儿,他才轻声说:“那么之后你找过她吗?”
“在她的公司楼下,找过几次。”我说,“可是,每一次她都是回避我。我给她打电话,她总是不接——即使接听了,说话也冷冰冰的。”
鹏程皱了一下眉头,说:“我来问问。”说完,他掏出了手机,“嘀嘀嘀”按了几下,然后把手机放到耳边。
一个细小的女人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我苦苦地笑,说:“又停机了,对吗?”
“她经常停机吗?”鹏程有些恼怒了。看他那表情,似乎恨不得把电话里说话的那个女人抓出来一顿暴打。
我点了点头。记得曾经琴刚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们总是每天至少一个长途电话。那时候,她却从来没有停机过。我想,之所以停机,是因为想要逃避吧。我就像,她的噩梦吧。
“走,我们现在就出去给她的手机充值。”鹏程站了起来。
“没用的。”我说,“她对我说过,准备换号码了。”
“换号码?可是她没告诉过我啊。”鹏程有些急了。
我笑了一下,心想,琴还有必要把新号码告诉鹏程吗?她不会的,因为她知道,如果鹏程知道她的新号码一定会告诉我。
“她不需要从前的朋友了,教会,是她唯一的依恋。”我说。
鹏程呆呆地站在原地,紧抿着嘴唇,眉头皱在了一起。硬朗的面孔上,刻满了淡淡的忧伤。好久,他才说:“之宇,怎么办?”
我看着鹏程,心里带着一丝感激。曾经的“情敌”,却是一直默默关心着我的朋友。我轻轻地说出了那句残忍的话:“一切,都结束了。”
“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们能够结婚……永远在一起,组建一个家庭……”
我也是。我也曾迫切地期望。
可是,我不是上帝的宠儿。我常常梦到将穿着雪白婚纱的琴抱在怀里,抱着她,走进神圣的大教堂。无数的人,向我们祝福。无数朵鲜花,从高高的天顶上掉落。
可是,梦总是在我即将为琴戴上戒指的时候破碎,碎成了另外的画面——晶莹的水幕将教堂大厅隔成了两个世界。琴在另一个世界里,安静地坐着,指间从钢琴键上敲过,一曲美妙的曲子,断断续续,朦朦胧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