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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风翻卷着吹来,卷起漫天的孤寂。
黑色的新城里已经变得非常的安静,时而一辆公交车在站台边停下,车里熙熙攘攘地坐着几个满脸疲倦的人。他们苍白的脸迎着汽车里同样苍白的灯光,双眼的神色都已经褪散而去。
我站在站牌边,抬起头来,望着黑色的天空。很高的,深邃的,天空。
高高的路灯柱上,昏黄的灯光无力地被黑夜融化,阴韵的光芒轻轻地铺在我的脸上,就像一层纱帐。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最终我收起了自己其中一个想法。我没有继续对孟雨说,我们再找一个合租者,继续把曾经的小窝租下来。我已经决定了,离开曾经的环境,离开孟雨。孟雨是自由的,她不应该被我束缚。
我知道,用李雪的话说,有时候我作出的决定很绝情。可是,绝情并不是无情,而是忘情。我心中的门已经关上了,情,已经被封印。
等了大概半小时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我掏出手机,翻开一看,“新房东”三个字不要命地闪烁着,双手突然有些发抖。我想,新房东千万不要告诉我,他今天有事,来不了了。如果真的那样,我喝的这半个小时西北风算了白喝了。
按下了接听键,一个温和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说:“喂,你好啊。”
同时,我听到一个同样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响起。我侧过头去,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从公交汽车开着的门里跳了下来,一手将手机握在耳边,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公文包。
“我看到你了。”我对着电话说。
男人也看到了我,他举起握着手机的手,向我挥舞了几下。
我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向着他走了过去。
男人也向我走来,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许仙和白嫂子断桥相会的那一幕。只是,现在夜黑风高,再加上相会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被冻得直哆嗦,所以丝毫没有当年的气氛。
男人和我在我们之间只剩下一个人的距离时一齐停了下来,“刷”的一声,他伸出了肥厚的大手。
我也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我那瘦骨嶙峋的小手放在他的手里,就像一只被剃了肉的鸡爪子。
“手真小,像女孩子的一样。”他微笑着,说。
我嘿嘿地笑了几声,然后把手抽了回来。我想,要是女孩子的手有我的手这么大,那看上去就古怪了。不能说我的手太小,只能说这男人的手太肉,就跟猫爪子似的,肉垫厚厚的。
男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被笔记薄压得皱巴巴的烟盒,将烟盒递向我。我赶忙摆手,说:“谢谢。我不吸烟的。”
男人把烟盒塞回了公文包里,说:“不吸烟,那就喝酒。”
“什么?”我确定我没有听懂他在表达什么。
他拍拍自己的后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口头禅,习惯了。见了朋友,要么吸烟,要么就喝酒。”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
“你会喝酒吗?”他干脆问了出来。
“喝,但是酒量不好。”我努力地陪着他拉家常。
“一般喝什么酒?”他继续发扬八卦精神。
“啤酒。”
“能喝多少?”
“最多三瓶。”我发觉,我来到这么挨冻似乎不是讨论喝酒的。
“多练练,醉上几次,酒量就好了。”男人兴致勃勃地向我传授经验,“我给你说啊,曾经我的酒量也不好,一喝就醉。后来醉的次数多了,酒量慢慢地就上去了。如果你是喝酒的奇才,那么根本不用……”
“不好意思。”我礼貌地说,“我们先去看房子,好吗?”
“看房子?看什么房子?”男人盯着我,说。然后,他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环境,又来了一句,“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今天给你打电话租房子那个啊?”我激动得差点看准了站牌的位置就撞过去。闲聊了这么久,难道认错了人?不对啊,“新房东”就是这个人啊。
男人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在公司里和朋友喝了点酒,记性不好了。看房子是吧,没事,你去了就是了。我绝对相信你。”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闻不到男人身上的酒气,可是我知道他确实醉了。在公司里喝酒,而且喝成这样,我只能说“佩服”俩字了。
“来,钥匙拿去。”男人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一串细碎的碰击声在黑夜中飘散。他说,“你去看吧,如果满意,明天就可以搬过来。”
我仍然没有接钥匙,现在心里唯一想的,就是怎么从这个酒鬼身边逃离。我恭恭敬敬地说:“但是……”
“但是什么?没事,我相信你。再说了,那房子里什么也没有,难道我还怕你偷东西不成?”男人固执地说,差点把钥匙塞到我的手里。
“但是,我不知道房子在哪里啊。”我急得喊了出来。
男人把自己的后脑拍得趴趴直响,说:“我想起来了,你还没去过那里,对吧?”
废话,要是我去过,还用得着在寒风里等你半小时看房子吗?我表面却强装出一副借债时才有的微笑,“是啊,还没有去过呢。”
“那……我带你去吧。”男人摇晃着肥大的身躯,左右摆动几下,突然又对我说,“我的房子,在哪里来着?”
我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银河系外面去。哭笑不得,对他说:“我从来没去过,今天才第一次联系你,怎么会知道呢?”
“对,对,是这样的。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在东边……不对,西边。”男人说着,走下了站台,就要向马路对面走。
我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跟着他走。千万不要走上一个通宵,最终却没有找到他要出租的房子。看着男人几大步就晃悠到了马路中间,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还好新区里车少,如果是市区,男人已经早就倒在车轮下了吧。
我跑到男人身后,小心地看着他那肥硕的身体,生怕他晃来晃去之后突然倒地上不省人世。想要扶住他,但经过精密的计算,我得到的答案是,我这瘦弱的身材,根本无法作他的支撑点。
“东……这边是东,对吧?”男人指着前面,问我,“我记得没错,是东。对吧?”
我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声音含糊地回答:“这边……是西。”
“哦,对,对,是西。”男人继续晃悠着,“我就说这边是西嘛。走到马路对面,然后向南,会遇到一个十字路口,再向西,就到了。我说得没错吧?他们都说我醉了,可是我脑袋里还很清醒的。你说是吧?”
“是,是。”要是我愿意,现在向地上一坐,完全能哭出来。
走到了马路对面,男人滑稽地跨上了人行道,然后向南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唱起了京剧小调。我跟在他后面,默默地让两只耳朵忍受那鬼叫般的声音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