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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联系到了新的窝棚，位于东城新区的一个偏远住宅小区里，离从前我和陈旭住的地方不远。

时间已经跳过了十一月的尽头，这座城市的温度渐渐流失。来自遥远地域的寒冷，疯狂地从城市上空掠过，夺下了这座枯萎的城。被奴役的人们，脸上依然苍茫。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奴役与被奴役，无论春夏秋冬，他们都愿意戴着同样的面具。

我从公交车上跳下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新区的夜空很美，没有市区的上空那种紫红色的光晕，也没有漫天黑色的杂质。我抬起头来，站在公交站牌下，望着黑色的夜空，深深地呼吸着干净的空气。

偶尔一两个孤单的人来到站台上，却很快被有些困倦了的公交车带走。

我依然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等待。和房东约好了，在这里接头。

冬天已经来了吧，风中已经褪去了所有的舒爽，夹带着的是犹如薄刀般锋利的寒冷。我裹紧了单薄的秋装，聆听着新区里的寂寞，聆听着寒冷的声音。

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突然不想搬家，突然想继续住在那个只住了两个月的小窝里。昨天，孟雨在厨房里做饭，我走到她的身后，很突兀地对她说：“孟雨，我想继续在这里住着，我已经害怕分离。我们再找一个人，一起合租下来，好吗？”

孟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你说……什么？”她问。

冒着油烟的锅里，腾起一阵阵糊味。我指着锅里，说：“没……没事，锅里菜糊了。”

回到客厅里，我重重地坐到沙发上。浑身像是被抽空了，没有一丝力气。仰着头，盯着天花板的角落里。慢慢地，回想自己刚才说出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有那么突然的想法。突然间，推翻了自己所有的想法，不想再和身边的任何人分开，想要紧紧地，和他们围在一起。

“或许，我疯了。”我自言自语。或许吧，我真的疯了，疯得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连日的失眠，已经彻底摧毁了我心灵的阵线。

“我到底要留下，还是离开？”我问自己。

留下。

或是离开。

两个答案，在我的心里纠缠。生根，发芽，拔节。它们束缚着我，将我的全身缠绕，用那尖尖的刺，扎进我的身体。它们的声音，从喷着鲜血的地方注入我的意识。

留下。

或是离开。

“我到底要留下，还是离开？”我望着天花板，手指滑进头发里。掌心紧紧贴着头皮，熟悉的温度，在头顶萦绕。

“什么？”孟雨端着两个盘子走了出来。她显然听到我在说话，却没有听清。

我看着孟雨，意识里昏昏沉沉。摇了摇头，我说：“没什么。”

孟雨把盘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又到厨房里盛了两碗米饭出来。她放下饭碗和一只手上的筷子，问我：“你刚才在厨房里说，我们继续把这套房子租下来？”

“刚才……刚才，我是这样说的。”我觉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语言已经不属于自己。一面迫切地渴求只属于自己的安宁和清净，一面，却又那么希望不再面对残酷的分离。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哪一个想法，才是我要的想法。

或许，两个人，都不是我。两个思想，都不是我的。真正的我，是否已经在今年夏天——那个遥远的夏天里被封印了？

孟雨点了点头，“可是，不知道谁愿意和我们一起合租呢。李雪那丫头跑大学城了，你还有其他的朋友吗？”

我无奈地摇头。在这座城市住了快半年了，朋友却少得可怜。除开孟雨，李雪，秦敏和陈旭，我不知道还有谁算得上朋友。除了他们，甚至连熟悉的人都没有。我的世界，太狭窄，容不下太多的朋友栖息。

我说：“我没有朋友。你呢？你的同学，还有谁愿意在外面租房的吗？”

孟雨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学校已经不允许学生在外面租房了。而且，很多小情侣根本不愿意跟我们这种单纯的人住在一起。”

孟雨后面的一句话让我觉得带着一些讽刺。我笑了一下，说：“秦敏搬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孟雨叹息了一声，我不知道她不是在为秦敏惋惜。她说：“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小敏经常叮嘱我，不要在学校里说她和男朋友同居。最开始每天都会叮嘱两三次，后来渐渐地，次数就少了。同时，我和她的关系，也越来越淡。”

“为什么？防着你？”

“防我？有必要防我吗？”孟雨嘲讽地笑，“她渐渐放开了，不再惧怕任何人的闲言碎语。后来，常常带陈旭一起去学校的食堂吃晚餐，由惧怕变成了张扬的旗幡。”

张扬的旗幡。听到这个词语，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畅快地笑一场。我想笑，只是，心里却涌上来无尽的忧伤。最后，我依然笑了出来，笑得苍白，笑得眼睛几乎要冲进眼眶里。

“你笑什么？”孟雨看着我，觉得有些古怪。

我渐渐地收回了笑容，眼眶里却已经盈满了泪水。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我说：“孟雨，我在笑你。”

“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你说，如果我爱秦敏，还有机会。你说，秦敏喜欢过我。你说，秦敏和陈旭住在一起，只是单纯的……”我没有说下去。泪水渐渐在双眼中消散。没有什么值得哭泣。

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开心了，还有什么值得哭泣呢？

心门已经关闭。我告诫自己，无忧，无喜。

孟雨呆呆地坐着，看着我。她轻声说：“之宇，你觉得我说过的这些话都很可笑吗？你觉得，我一直是在联合秦敏耍你吗？”

我轻轻地摇头，“孟雨，我没有说你在联合秦敏耍我。可是，你说过的话，真的很可笑啊。秦敏爱的是陈旭，只是陈旭。”

“你觉得小敏和陈旭在一起，会幸福吗？”孟雨问我。

我冷冷地笑了几声，说：“孟雨，你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你知道，陈旭给不了小敏幸福。”孟雨气势汹汹地说。

我点了点头，说：“没错，你说得没错。可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相爱，这是事实。况且……”我歪着嘴角，自在地笑，“陈旭送秦敏的那枚戒指，不是已经证明一切了吗？”

“证明一切？”孟雨大声说，“一枚破戒指能证明什么？”

“对你来说，一枚破戒指什么也证明不了。”我对她说，“可是，那枚戒指是陈旭送给秦敏的，对于秦敏来说，这就是她一生幸福的保证。”

“一枚破戒指是一生的幸福？这是什么逻辑？”孟雨激动得差点把茶几打翻。

“秦敏满意了，这不就足够了吗？”我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没心没肺，就像陈旭。或许，我的性格里，和他一样是个冷漠的人吧。只是，我不玩感情。用陈旭的话来说，我没有一张名牌大学的毕业证书，没有一份薪酬丰厚的工作，即使想玩也玩不起。

“难道你从来没为秦敏考虑过？”

“那是她自己选择的。即使破灭，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大声说，“孟雨，不要以为你的善良可以让所有的人感动，可以给所有人幸福。你改变不了命运，甚至就连你自己，也只不过是命运的傀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