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再别草原(1 / 1)
父亲的表情很惊讶,天柱王则很愤怒。
慕容顺端详着面前摆放的两个首级,一个是伏允的,另一个是天柱王的。
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把深夜吵成了黎明。
他抬头看残天吉走的方向,此时已堆起了高高的尸山。
不知道他带着平阳走到什么地方了。
“殿下。”多猛带着副将走过来:“您的母亲拒绝执行命令,族人们都跪在伏允可汗的尸体前不走……”
慕容顺闭上眼睛,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深呼吸了两下,道:“多猛将军,有劳您整理战场。请您和契苾何力将军放心,我的族人天亮时会准时出发的。”
“辛苦你了。”多猛抱拳行礼,转身离开。
“来人。”慕容顺站起来,吩咐副将:“过去看看。”
伏允的无头尸体前,跪满了幸存的吐谷浑族人。男女老幼黑压压跪了一片,伏在地上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小声啜泣着。
慕容顺看着衣衫褴褛,满面血污的同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众人中跪的最笔直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目光悲凉而冰冷地注视着远方,完全无视周围的噪杂。
慕容顺走过去,跪在老妇人身边:“母亲……”
光化公主昂然不应。
“母亲,我不是来请求您宽恕的。”慕容顺淡然道:“天亮时,咱们就要启程了。我只是过来禀告您,希望您收拾好自己的物品,不要耽搁了。”
“你……”光化公主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背叛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和族人,打算让我们的国家成为李唐的属国?你这样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得到权力,内心真的能够平顺吗?”
慕容顺没有迎接母亲的眼光:“母亲您从来就是这样……没有愉快也没有悲伤地活着。您怎么能够知道我呢?小时候把我送到大隋去做质子,临走的时候母亲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您那时候怎么没有问一问我的内心是否平顺呢?”
“人活着经历了太多愉快和悲伤,心就麻木了……”
“我的感受和您一样。所以,我的内心谈不上平顺不平顺,只是遵从欲望罢了。得到我本来应该得到的东西……”
“那很好,你得到了。但是,李唐亡我大隋,又亡我吐谷浑;杀我父兄,又害我丈夫,要我率族人投降,恕难从命!”光化公主收回目光,转头继续看着前面。
“大隋不是李唐亡的,吐谷浑也不是李唐亡的,我的外祖父也不是李唐皇帝害死的,父亲……是咱们的族人杀了,将头颅割下交给契苾何力将军的。”慕容顺道:“李唐曾经是吐谷浑的盟友,我在中原困于战乱,是李唐和父亲结盟将我送回来的。那时候,母亲身为大隋公主可曾为我周旋过?我一无所有地回来,太子之位却早已易主,母亲可曾为我争取过?天柱王专权,吐谷浑民不聊生,我苦苦支撑,母亲身为国母,可曾规劝过父亲?”
光化公主嘴唇颤抖,道:“你这是在责怪我?”
“孩儿不敢!”慕容顺顿了顿,忽然想起平阳的嘱托,忙掏出平阳给他的玉佩,双手奉在母亲面前:“这是大唐平阳公主交给孩儿的,说是李靖所托,一定要交给母亲……”
“这……”光化公主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盯着玉佩:“不可能……平阳公主在哪?我要见她!”
“见不到了……”慕容顺哽咽道:“解忧她被天柱王重伤,已经由残天吉将军护送赶回大唐的中军去了。”
“啊……”光化公主捧起玉佩:“当年,送你回来的那位七郡主解忧……是她带来了这个?”
“对!她已经奄奄一息,却不忘将这个交托孩儿,叮嘱我一定交给您,还说是李靖将军托付的。”
“她说什么了?”光化公主握着玉佩,目光朦胧:“李将军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只是让我交给您。”
“什么也没说……”光化公主将脸埋在手中,贴着玉佩,道:“她是李世民的亲妹妹吧?”
“是的。”慕容顺道:“她是孩儿年少时的挚友。如今,她被皇帝褫夺了封号,流放在突厥戍守。”
“她是个有本事的公主……”光化公主辛酸地笑了:“我若有这样的姐妹,也许就不会在这莽莽草原终我一生了。”
“母亲……”慕容顺扶住母亲的肩膀,柔声劝道:“事已至此,孩儿只有母亲了。您总要帮我一次吧?”
光化公主摩挲着玉佩滑腻的表面,从领子里拿出另一只龙佩。双佩相对,扣出一幅游龙飞凤图。清晨的阳光照在对佩上,反射出异彩流光,龙凤都活了一般,在光芒中流动跳跃。
你还记得……
光化公主看着玉佩上自己干枯衰老的手指,依稀看见从前。
那双水嫩纤细的玉指将对佩分开,把凤佩交在另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上:“人间常有离别苦,但愿别后不相忘。”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如今还能拉得动硬弓,握得住刀枪吗?
无论如何,你还是记得我。
半生的寂寞,换一个对你“别后不相忘”的知心人。
也够了……
光化公主仿佛舒尽半生哀怨地长叹一声,幽幽道:“将你父亲的首级缝在身体上……天亮出发。”
慕容顺也舒了口气,站起身来。
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报告:“王妃不见了。”
“什么?”慕容顺皱眉道:“什么时候?”
“不知道,刚才一团乱,等回过神来就找不到王妃娘娘了。还有……”侍卫面有难色:“突厥的大可汗金印也没了。”
“啊……”慕容顺一怔,颓然挥挥手:“你下去吧。没事了……”
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传说,在突厥和大唐决战的那天,一个红衣少女怀抱金印逃出生天,在草原上流浪。
那个雪夜,他在焉耆的都城,焉者城大街上遇见了一个红衣仙女。
恍然是梦里解忧的样子,一袭红裙,眉眼却坚定而忧伤……
她注定是传说里那个仙女。
从此以后,突厥的大可汗金印和红衣少女就漂荡在草原上,依旧是草原上人们的故事。
柏海。
大唐的中路中军就驻扎在戈壁滩上,等待南北两路大军的汇合。士兵们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巡逻,训练,演习阵法……
北方的瞭望台上忽然有些骚动。
一个士兵大喊:“报告!有情况——”一边喊着,一边冲了下来。
片刻,大唐的骑兵队就风一样冲出了营寨北门。
戈壁滩上蹒跚而缓慢前行的是一辆马车,拉车的却不马,而是几个人。
“什么人?”骑兵小队渐近,抽出兵器大喊。
残天吉看着熟悉的大唐骑兵制服,艰难地笑了。
“郡王?”骑兵队长大惊失色地跳下马,一边吩咐士兵去报告一边跑过来:“郡王!这是怎么回事?”
“叫大夫……”残天吉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已经嘶哑得发不出来了:“快去叫大夫。”
“郡王!”队长和手下士兵骇然地看着这些人不像人的突厥勇士,似乎难以相信他们就这么五个人,轻骑急行穿越了整个沙漠走回来的,连一匹马都没有剩。
“叫大夫……”残天吉反反复复就是这句话。
一个士兵掀开马车的帘子,吓得脸色都白了:“七,七殿下……”
“叫大夫……”残天吉喃喃地重复着。
“郡王!”骑兵队长看着残天吉一点一点滑下去,赶忙命人将他从车下抽出来:“快去报告李将军和关大人!”
士兵们像惊了的马一样,四散奔走,执行命令。
大唐的中路中军很久没有如此混乱过了,即使作战也有条不紊,乱中有序。但是,现在整个大营人声鼎沸,士兵们放弃了各自的职守,一团乱蜂似的,完全失去了控制。
李靖半生戎马,带兵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有令难行。实际上,连他自己也忘了军令是怎么一回事,跟着人群吵哄哄地忙乱。
“给我剪刀!”关无澜满头大汗,手指都哆嗦着不听使唤了,牵着线的手抖得筛箩一样。
冼薏吸着凉气,赶忙在火上烤过剪刀,再用烈酒擦拭干净了递过去。
关无澜眉头紧皱,摒住呼吸,将手里的线剪断:“药棉!”
冼薏用竹签挑出罐子里泡好的药棉,谨慎地放在关无澜手上。
关无澜用袖子蹭了一下额头的汗,将药棉搓成药捻,小心放进伤口里,用白布包扎停当。尔后,利索地拔下伤口四周穴位上,止血的银针。
“怎么样?”冼薏揪心地凑上去,看着关无澜。
“说不好……”关无澜用手巾把平阳脸上的血污轻轻擦去:“外面在吵什么?”
“李将军和柴将军在外面呢。”冼薏道。
关无澜叹了口气,掀开帘子走出去。
整个军营的士兵都拥在了帐篷外面,人头攒动地贴上来想知道了究竟。成千上万士兵挤着这一顶帐篷,人潮汹涌。
李靖、柴绍和平阳昔日的几位副将,还有萧长河、拓跋炎为首的几位突厥将军,都立在外面,谁也无心节制士兵,见关无澜走出,急急迎上来异口同声道:“怎么样了?”
关无澜摇头,将带血的外衣脱下:“右手手腕骨重度折损,前胸骨轻微折损,胸口的箭伤已经伤及肺脏,虽然用药,但却高烧不止。脉象燥且亢,是热症爆发的征兆。小腹如冰,周身火热……看来要等残天吉和他的人醒了问问他,殿下受伤的经过。”
“来人!”李靖回头吩咐士兵:“去看看残天吉将军怎么样了。”
“李将军,我看要尽快将殿下送回长安去。”
“说的是!”李靖搓着手,想了想:“不要耽搁……来人!这就去准备。送驰报给陛下,另外派人通知沿途各驿站做准备,务必以最快速度护送公主到长安……”
“我也一起走。”柴绍道:“别人送她我不放心。”
关无澜道:“你自己的伤也不轻,送殿下回长安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我只能顾殿下一个,恐怕无法分心照顾你……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怎么办?”
“我不会有闪失。”柴绍斩钉截铁道:“我护送你们回长安。”
冼薏跑出来,急道:“殿下把药全吐了,还吐了很多血……”
话未说完,几个人便冲了进去。
偌大的帐篷里,一片狼藉,平阳躺在榻上,虽然昏迷着,但是口鼻中却不断涌出鲜血!
关无澜声音都变了:“来人——”
残天吉恍惚间看着沉静的人。
她的脸颊是苍白而消瘦的,毫无血色,双目紧闭,胸口似乎也看不见起伏。残天吉将手指放在她的鼻子下面,感到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吸。
忽然就想起和平阳一起在草原上听牧人唱情歌的那个午后。
好战者死于刀,善泳者溺于水,玩火者必自焚。我一生争强好胜,凡事必不肯低头于人,犯杀业又太重了……我不会得善终的。
我不会让你不得善终的。
残天吉翻身靠着车篷坐下来,有些绝望地将头抵在膝盖上。
“解忧……”他轻轻拉起平阳的手,那手冰一样,毫无生气:“解忧,你别睡,看我一眼好不好?我们没有马匹了,怎么办?”
绵延无边的戈壁像是没有终点的噩梦,怎么做都醒不了。
那安详昏睡的脸没有一丝表情,但是残天吉却觉得她在笑,像以往那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笑容。
“我走不动了……怎么办?”
那嘴角的疤恍惚间凹成了一个酒窝。
我回不去了。我是大唐的军人,我要戍守在这里,除非有朝廷的军令。
“我走不动了……”残天吉抓着那冰冷的手放在脸边,轻轻地吻:“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就想看看郡王气疯了的样子……
“我想看看你睁开眼睛的样子。”感觉浑身的伤痛都聚集到了胸口,残天吉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回不去了。
“不会的。”他看着她手臂上那些凹凸斑驳的疤痕:“走不动也要送你回去啊……累死了也要送你回去啊……咱们一起回长安去。”
残天吉跳下车,看着人迹罕至的戈壁滩。
活着,回到长安去!
一定一定要让你活着回到那个繁花似锦的长安城去!
“回长安……”
“大哥!好像醒了,去报告李将军。”
“解忧……”
“大哥,大哥。”
舒适的冰凉感唤醒了残天吉的知觉。
睁开眼,是熟悉的大唐军服,和熟悉的脸孔。仔细看去,是萧长河,身后还站着拓跋炎。
“这是……”残天吉微微起身,看看四周:“我回来……多久?”
“一天一夜了,大哥。”萧长河把湿手巾从残天吉头上拿下来,在盆里洗洗,扭干了又放回他额头上:“你觉得怎么样?”
“浑身都疼……”残天吉苦笑,声音嘶哑得像火烧干柴似的:“七殿下怎么样了?”
萧长河和拓跋炎都黯然摇头:“非常不好,关大人他们打算把殿下送回长安去!”
“关无澜没治好殿下吗?”残天吉支撑着要起身。
“别动,别动。”萧长河按住他。
拓跋炎道:“七殿下还没有醒呢。这里医药不周,关无澜带来的药也就那么几味常用的,据说外伤并不致命,是内伤和热症爆发了……”
残天吉死命地挣起来,打断他:“我去看看!”
萧长河拦不住他,只得搀他起来。
脚踩在地上就像踩在棉花上,残天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靠着萧长河喘气。
“你别逞强了!”拓跋炎赶忙上来扶住他:“拉了那么远的车,你不要命了吗?”
残天吉摇头,终于还是站起来:“走!”
两人拗不过,一左一右地架着他,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平阳的大帐外人群已经散去了,巡视的士兵看见三人赶忙进帐通报。关无澜和冼薏匆匆迎出来。
“怎么样?”关无澜和残天吉不约而同问道。
关无澜无奈道:“还没有醒,我们正在筹备送她回长安。”
“我看看她……”残天吉甩开萧长河和拓跋炎,跌跌撞撞冲进大帐。
平阳面无血色,沉沉地睡在榻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难以察觉。
残天吉跪在榻边,看着平阳被小木板固定包扎起来的右手:“解忧……”
她的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迹,从领子里露出来的锁骨瘦得可怜。闭着眼睛的样子不是他熟悉的平阳,倒像是一个陌生人。
“我送你回长安。”残天吉执起平阳的左手,轻轻吻了一下。
“郡王……”身后传来低声的惊呼。
残天吉转身,看见关无澜震惊地看着他。
“怎么?”残天吉毫无惧意地握着平阳的手,没有放下的意思。
关无澜探头出去,吩咐外面:“都在外面等我,不许进来,我要跟郡王商谈一下殿下的伤势。”言罢,退回来,低声对残天吉怒道:“郡王,请自重!”
“此话怎讲?”残天吉问道。
关无澜上前,将平阳的手抽出来:“郡王,七殿下虽然没有了封号,但到底是我大唐的公主,您对殿下不恭,就是对我大唐的不敬!”
残天吉沉声道:“你觉得我是对她不恭了?”
“难道不是吗?你怎么敢……”关无澜瞥了一眼大帐的门帘,压低了声音:“怎么敢这样放肆?”
“因为爱上她了,所以敢这样放肆。”残天吉坦然答道。
关无澜蓦然红了脸,道:“不许胡说!殿下是大唐的公主,不许你侮辱她的清誉……”
残天吉道:“难道我爱她,就是侮辱她了?你们大唐也不是高贵成这个样子吧?”
关无澜自觉失言,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是有婚约的人……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会给殿下招来大祸的!”
“你放心……”残天吉望着平阳苍白的睡脸:“我不能对她怎么样,就是心里放不下。我答应过她,要送她回长安的。”
关无澜观察着残天吉的眼神,试探道:“殿下知道你怎么想的?”
“知道。”残天吉失神道:“我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我想她一定知道。”
“那殿下是什么表示?”
“没有表示,她也什么都没有说过。”
“这样……”关无澜点头:“好……郡王,您也不必太过担忧,这件事情我不会说,请您也不要再有逾规的行为。”
“逾规的行为……”残天吉重复着这句话,恍然大悟似的意识到,平阳为什么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的那些想法。
他的表露不是一次两次,看眼神就能明白,何况是平阳那样深谙洞察人心之道。但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叫过,她从来都只称呼他“郡王”。
她的婚约,地位,军职……
这些,对于她来说也许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些,他只是知道她能掠获人心,就像她在战场上掠获人的性命一样。
“郡王,您最好还是谨守您做臣子的本分,不要给自己和殿下找麻烦。”关无澜的声音冰冷:“您想怎么样那是您的事情,现在殿下重伤昏迷,我不想节外生枝。要是我们殿下因为您的一厢情愿而受到朝野攻击,成为皇家的丑闻,为此蒙羞,我绝对不会放过您的。”
“一厢情愿……”残天吉像被箭射中了胸口,心里隐隐作痛:“你说我一厢情愿?”
关无澜似乎是下定决心要把他乱箭毙命:“殿下心里从来就只有柴大人一个。他们青梅竹马,相互扶持,建立大唐的那些沙场岁月,都是柴大人陪着殿下辛苦走过来的。他们有二十年的时光,您呢?”她顿一顿,看看残天吉的脸色,接着道:“我知道,戍边苦闷。军营里难得见到什么女子,殿下又是身份特殊。郡王难免有些遐想,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古人说:发乎情,止乎礼。请您谨守礼节,做好本分。”
关无澜号称“兵不血刃敌千军”,认真的时候,完全没人能反驳。
残天吉生长在草原,原本就不善言辞,被她这样兜头教训了一番,顿时哑口无言,心里好多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回应她。
关无澜在开口之时就知道已经稳操胜券,看见残天吉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不禁好笑:“郡王,殿下的受伤经过我还要向您询问,不过现在还是请回吧。”
残天吉嘴唇难得地颤抖起来,他用力咬住,像是要把满腔的怒气和郁闷都强压回肚子里。霍然起身,迈步往外走去。
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软软倒在地上了——
“来人!”关无澜坐在榻上,纹丝没动:“郡王昏倒了!”
“大哥!”帐外萧长河和拓跋炎还有士兵们一起冲进来,手忙脚乱地将残天吉抬了出去。
关无澜望着合上的帐篷帘子,脸上浮出冷笑。
不自量力的家伙……
身后的榻上忽然一阵细琐的动静:“不觉得……自己卑鄙吗……”
“啊!”那虚无的声音让关无澜惊叫着跳起来,回头看鬼一样看着榻上的人:“殿下……”
“……好本事啊……”平阳活动着双手,一边咳嗽着要起身。
“来人!”关无澜惶恐地上来,抱着她的腰让她直起身子:“来人——来人——”
士兵冲进来,看着平阳和关无澜。
“去通知李将军他们,殿下醒了。”
“是!”士兵们欢天喜地跑出去,外面马上传来“七殿下醒了的欢呼声”。
平阳的呼吸夹杂着巨大的杂音,听起来像风箱:“你的伶牙俐齿是……”一语未了,窒息般剧烈的咳嗽铺天盖地响起来。
“殿下……”
咳嗽渐弱,平阳展开满是血的手心,冷冷道:“他是突厥的……郡王……算官职起来……你也是他的臣下。你这样……折辱他,就符合……礼节吗?”
关无澜急急地拿过药箱,一边为她擦试手掌,一边倒药:“可是殿下,他说的话您听见了吗?他对你居然存了那样的心思……”
“我不值得……他存那样的心思?”平阳苍白的脸上泛起冷冽的笑意。
那笑让关无澜无端打了个冷战:“当然不是!殿下值得任何人……爱慕。可是,他居然敢……敢亲吻殿下的手。”
“好大胆子……”平阳仰头靠在榻上:“他……伤得重吗?”
“伤势不重,但是身体很虚弱……”关无澜检查着平阳的伤势:“您别管他了,还是自己要紧。”
“解忧!”柴绍大叫着冲进帐篷来,扑到床边,又欣喜又小心地打量着平阳:“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胸口里像火烧一样,小肚子坠痛,浑身无力,头昏,右手没有知觉……
“我很好……”平阳微笑。
“谢天谢地!太好了!”柴绍谨慎地抚了一下她的脸:“真多亏了残天吉。”
“是他……送我回来的?”平阳笑问。
“是啊。”柴绍道:“真要多多谢谢他!为了赶路马都跑死在沙漠里了,他就带人自己拉车,硬是穿过了戈壁滩!”
“柴绍!”关无澜断然道:“别说了!你先出去,我还要给殿下诊治呢。”
“知道了,知道了。”柴绍站起来退出去,临走还不忘叮嘱关无澜:“你有什么吩咐就叫我。”
平阳一边咳嗽,一边审视关无澜的脸,半晌,停住咳嗽:“……你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什么,你应该知道。”关无澜手哆嗦着把药往外倒。
仔细想想,残天吉敢对平阳这样无礼,肯定不是突发奇想。像他说的,虽然没说,但互相知道,所以他才敢于那样大胆。这也表明——平阳纵容了他的妄想。
这才是最可怕的!
“你总是……这么知道我……”平阳顺从地喝下药。
“殿下,您还是再睡一会儿吧。”关无澜搀扶着将她平放下来。
“等我醒了……叫残天吉……过来见我……”平阳重重地咳喘几下,闭上了眼睛。少顷,借着药力陷入了再一次的睡眠。
残天吉和解忧……
关无澜抹去额头的汗,望着平阳。思索起来,觉得心都快从嗓子跳出来了,浑身血脉沸腾,止住思绪不敢再往下想。
腿脚漂浮地走出大帐,对站在外面的一众将领道:“即刻出发送殿下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