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出兵西域(1 / 1)
几个月后各处相继收到驰报,伏允烧尽野草,轻兵简行;段志玄军队的马匹没有粮草,无法深入追击,副将李君羡率精骑尾随袭吐谷浑于悬水,只得了牛羊二万,到底让慕容伏允这个老家伙跑了。
平阳坐在草地上,额头抵着双膝,焦躁地听着四周的鸟鸣。
朝廷果然像残天吉说的,似乎并没有打算攻打吐谷浑。
或许……真的会再送出一位公主!
她翻身倒在草地上,草叶刺痛了脸颊,地面闻起来湿乎乎的。
这里的草地和中原的不一样。
这里很大,很辽阔,却太寂寞了……
出兵放马,日常操习,阵形训练,军务繁忙尚且觉得寂寞无聊,那些嫁到塞外整日围绕着一个男人的日子该多么了无生趣啊。
不想再看见大唐的公主被送出长安了……
这个夏天已经过去了,大兴宫的花草应该已经开始凋谢了。
不知道父亲身体是否还硬朗呢。
二哥他……最近忙于改革旧有的统兵制,大约又是废寝忘食吧。
深秋的阳光照在平阳身上,还是毒辣辣地有些刺痛。她忍不住翻了个身,早上没有系牢的发带被草枝勾住了,长发散落在草地上,却懒得梳理。
地皮轻微地震动了起来,平阳听着那震动越来越近,顶着头上的一只白色蝴蝶直起上身张望。
残天吉骑着马在平阳的马匹旁边转了几圈,然后看见了她,打马过来。
平阳重新躺回地上,蝴蝶受到惊吓飞走了。
“你在这里。”那个低沉沉的声音传过来。
“郡王,有何贵干?”平阳闭着眼睛问道。
残天吉跳下马,在她身边坐下来:“我在找你呢。”
“找我做什么?”
“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
“嗯。”平阳把脸放在残天吉的影子里,半睁着眼睛看他:“什么好东西?”
“我放在孤城了,你回去就看见了。”残天吉看着她散在草丛里的长发,粘满了草屑。忍不住伸手捞起来,四下寻找她的发带。
“不必理会了……”平阳坐起来,拿回自己的头发,就那样散在肩上:“郡王,你来孤城就是为了送东西吗?”
“是啊。”残天吉点头。
平阳笑道:“值得郡王亲自送过来,必定是件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风吹动长发飘飘然飞舞起来,使她看上去很柔美,加上笑起来嘴角的疤凹下去变成酒窝,就更加妩媚了。残天吉出神地望着平阳,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是个女奴隶……”
“啊?”平阳愣住了:“女奴隶?你为什么要送我那个……”
“你的手不方便……”残天吉声音低下去,好像犯了什么错一样:“那个女奴隶很会打理头发。”
很会打理头发……
平阳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霍然站起来,不悦道:“多谢郡王好意,不过我不需要女奴隶。”
说罢,捡起草地上的发带,胡乱抓了几下头发挽起来,情急之下手指却越发不听使唤,怎么也系不上,系了两下,便生气的将发带一扔,大步走了。
“李解忧!”残天吉拾起她的发带追上去:“你不需要女奴隶,那你的头发谁给你梳呢?”
“这不需要你过问。”平阳声音有点抖。
“站住!”残天吉拉住她:“为什么要生气?我是好意。”
平阳站住了,甩开他的手,道:“我没有生气,郡王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把你的女奴隶带回去吧。我不需要!”
“你怎么不需要?”残天吉拉起她的一缕长发:“疯子似的!”
“放开!”平阳脸色涨红,抢回自己的头发:“我在孤城是戍守,城里都是士兵,一群男人,你弄个女人进来干什么?这是扰乱军心!万一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如何对朝廷交待?我是军人,不是你那些侍妾,我头发梳那么漂亮有什么用?我漂亮了,吐谷浑就不寇扰边疆了?笑话!真是胡闹!”
“我没侍妾!你……”这个女奴隶以手巧闻名,是残天吉花了两匹上等锦缎从一个部落族长那换来的,巴巴地赶了一整天的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孤城,她却不领情。如此不近人情,让残天吉不禁气愤。
“你有没有侍妾我管不着!我会不会梳头发你也管不着!”平阳转身继续走:“别一副怜香惜玉的嘴脸!我用不着你来可怜我。”
“你才可笑!”残天吉追在她身边,道:“明明是个女人,偏要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
“郡王!”平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这是什么话?我在这里是带兵的!我是男是女和戍边有关系吗?你我之间只谈军务、政务,其他的私人事宜我看还是免了吧!”
残天吉一下子呆住了,顿时有种自作多情的尴尬,不禁恼羞成怒:“一个堂堂公主,落到这个地步还嘴硬!我就是可怜你!又怎么样!没人伺候你,你看看你那披头散发的鬼样子!你还算是个女人吗?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是我让你落下的残疾,我才懒得理你!不识好歹!”
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大通,身子却紧张起来,他是知道平阳脾气的,说着说着就绪势回退,怕平阳突然给他一巴掌。
出乎意料之外,平阳静静听完这话,嘴唇抿成一线,连下巴也都在发抖,但是却没有动作。
残天吉抬眼看她,吓了一跳。
她眼眶微红,神情完全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般。
残天吉心下立即懊悔起来,嘴上说不她不像女人,可她毕竟是个女子,还是个公主,自己这样没气概地跟个女人斗嘴还把人家招惹哭了,实在是有辱威名。
“你……你……干什么?”话一出口残天吉就觉得自己可笑。
平阳什么也没干,红着眼眶,转身就走。
她终究是个小女子,她也真的是什么都没有。针对她最本质的这种嘲笑她根本无力反驳。除去大唐公主的盛名,统兵将军的威慑,她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丑陋女子罢了。空有一些野心妄想,一身伤疤,一腔坏脾气,一双有点残疾的手……
除去军务、政务,她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原本就什么都不剩的没有了,他偏偏还要拿这个来可怜她,笑话她,羞辱她……
平阳咬着嘴唇,拉起缰绳:“啾!”
马儿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烦躁,惊慌地退了几步,嘶鸣起来。
一只脚刚踩上马镫,突然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从马上拖了下来。
平阳立足未稳,残天吉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那声音极清脆响亮。
一声过后,两个人都安静了,只有紊乱的喘息此起彼伏。
残天吉的手停在平阳的胳膊上,慢慢滑下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一点也不柔软,满布硬茧,甚至指尖上也有茧子——那是长期使用弓箭造成的。那粗糙的茧硌得残天吉心上密密麻麻地疼痛起来,手背和露出来的一截小臂上全是密布的细碎伤疤,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蜿蜒着爬进残天吉的疼痛里。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下来,平阳吸了一下鼻子,不知所措地往回抽自己的手。
她这副样子残天吉还是第一次见,以往那些盛气凌人,豪气冲天,种种面貌都见识过了。可是,现在这样羞怯委屈的模样却无端地叫人心慌,见她往回收手,不禁用力捏住不放。
平阳一边掉泪一边执拗地往回抽自己的手。
残天吉不知犯什么病似的死拉住不放。
两个人都憋红了脸,谁也没说话,你拉我拽地闹起来。
“殿下——殿下——”孤城方向跑出来一队士兵,喊声惊动了打拉锯战的两个人,平阳成功地收回了手,抹了一把脸。
“什么事情?”残天吉没好气地冲那队士兵大喊。
“参见郡王,七殿下……李将军……”士兵跑近了,跳下马:“凉州驰报!吐谷浑包围了凉州城,掠走了百姓和牲畜!”
“什么?”平阳大惊失色地转过身,瞪着那士兵:“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天前。”
原来,在河西消失的吐谷浑军队是障眼法,吸引朝廷把眼光放到了兰州,而另有一股吐谷浑部队趁机袭扰了凉州!
平阳眉毛一挑,立即恢复了往日那种威风凛凛的神气,翻身上马,看也不看残天吉一眼:“喝!”挥鞭打马,箭一样窜出去。
剩下的士兵不明所以地看着残天吉,纷纷施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残天吉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士兵可以走了。望着那绝尘而去的黑马和马上的优雅娴熟的骑手,心里莫名地泛上一种空落落的失落。
吐谷浑可汗伏允依照他的宠臣天柱王的计策,声东击西成功进袭了凉州,造成河西走廊和凉州城的重大损失。
整个朝廷都围绕着对吐谷浑是战是和的问题争论开来。
和,只须一位公主。
战,则需百万大军和国库几年的储存。
李世民和刚刚有些起色的贞观新朝陷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之中。
喧闹了一上午的太极殿到散朝也没有平静,各执一词的朝臣们争论着步出大殿,还在为各自的理念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嘴仗。
李靖坐在李世民面前,精神炯炯地盯着年轻的皇帝。
偌大的太极殿阴沉压抑。
“右仆射,你身体好些了吗?”李世民微笑着问。
“陛下,没仗可打,我这样的人不生病才怪呢。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带兵到边关,把伏允抓来,我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李靖答道。
“右仆射主战……”
“陛下,恕臣直言。”李靖朗声道:“大唐可以送一位公主。可是这样就等于昭告天下:想跟大唐和亲只管来找麻烦就行了。
“右仆射……我想问你,你主战,有多少胜算?”李世民问。
“十成胜算!”李靖道。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君臣两人相对而坐,却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李靖离开良久,李世民才站起来,吩咐侍从去花园。
有些心浮气躁地走在铺满石子的小路上,秋意萧瑟的花园里,各种花草都衰败了。他讨厌阴雨天,讨厌秋天,讨厌离别……讨厌一切悲情的东西,那让他感觉不舒服。
深秋加上边疆的战事、政务,新近改革的统兵制度在实行中还有些小瑕疵,这让李世民心绪很坏。
凝视着芙蓉池的水面,镜面一般的水上漂浮着枯叶和残花。
偶尔有微风,水面泛起涟漪,将那些枯叶残花送到了岸边,停在一个圆润的脸颊上……
李世民抬起头,看着倒影的主人,她的脸上是淡定的笑容,无论何时看了都叫人安心:“陛下……”
“你怎么来了?”李世民回身吩咐内侍:“你们别过来,我要和皇后单独待一会儿。”
长孙皇后也对自己的宫女说了几句话,然后来到李世民的身边。
李世民拉起她的手,两个人往花园深处走。
“陛下,如果实在是很烦恼就先不要想了。咱们说点别的好不好?”她眼睛水润润的,很温柔。
“我这个皇帝不称职了,朝上吵成一团,却拿不出个主意。”李世民顺手拍拍一旁的树,叶子下雨一般落下来。
“这本来就是难以解决的事情……”长孙皇后站在他身边,伸手把落在他头上的叶子一片片摘下来:“我不知道你那些朝廷大事,你要是烦闷就说给我听听,我只听,不说话,等你说烦了咱们就回去。好吗?”
李世民软软地靠在长孙皇后的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决定……征讨吐谷浑。”
这句关系天下的大事被他说起来就像是一句情话,很柔软却带着异乎寻常的坚定。
那口气让长孙皇后笑了:“你这口气让我想起了解忧,那年她说想看牡丹花,你说打下洛阳就能看见,她说‘那就去打洛阳,看牡丹’,那口气和你一模一样。”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那么远的事情……”李世民失神地望着远处的树木。
“你们啊……真像!”长孙皇后搂着他的肩膀:“说起征战的事情来都是轻描淡写的,老是把难过藏起来。”
“我没有把难过藏起来。”李世民笑着往她肩上蹭:“这不是和你撒娇呢吗?”
长孙皇后脸红了,腼腆道:“从前你就是那样的,刚刚嫁给你的时候你就是冷冰冰的。智云就对我说过,你是个冰块。”
李世民僵了一下,笑道:“我亲征好不好?”
长孙皇后有些惊慌地分开两人,盯着他的眼睛:“陛下,三思啊……”
“其实……”李世民扭过头,不看她:“我想去看看解忧了,她那里不知是什么样子……”
“陛下……”
“我想亲自领兵,叫解忧做副将,像从前一样……”皇帝的声音很寂寞地回荡在树林里。
长孙皇后安慰地抚摸了一下皇帝的肩膀……
十一月二十一日,大唐皇帝下诏讨伐吐谷浑。
十二月初三,昭命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全权指挥各路军队。
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
刑部尚书任城王李道宗,为鄯善道行军总管。
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行军总管。
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行军总管。
利州都督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
残天吉统领突厥各部落,协同定襄,孤城联军共同进击吐谷浑。
大唐的西北边疆又要迎接一场腥风血雨……
大唐军队从开春进入草原,吐谷浑闻讯慌忙回撤,一路从凉州附近退入草原腹地,眼见唐军没有回兵后撤之意,居然往沙漠方向逃窜去了。
沿途依旧烧尽野草,马匹没有草吃,队伍放慢了速度。
进军西域的部队在凉州会合,残天吉率领突厥旧部和柴绍、平阳行军两个月才到达凉州,李靖带大军也随后到达。
两军随后汇合一处,开赴大唐的西北边陲。
第一次和唐军合同作战,残天吉见识了大唐第一将军李靖出色的统兵之道。
六路军队汇聚在一起,日常军务处理,六道行军总管的协调,行军调度有条不紊。更令残天吉惊讶的是平阳这个无法无天的大将军公主,竟然对李靖俯首贴耳。
又两个月过去,进度甚为缓慢,这在远途跋涉的唐朝军营里引起了怨言,军心开始动摇。
行军大忌便是军心动摇!
绵延行军了四个多月却还没有看见敌人,无论是多么有耐心的人也会焦躁。
“吐谷浑退到嶂山一带了。”李道彦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吐谷浑军的移动路线。
“我等辛苦进军了快半年,不能让伏允老家伙就这么跑了!”侯君集咬牙切齿地盯着嶂山的那一点。
李靖大军压境的同时,吐谷浑军队也在以最快速度往沙漠方向逃窜。
将近半年的进兵,双方在嶂山附近相隔几千里,却还没有遭遇一仗。是追是退?军中纷纷议论。
李靖迅速地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将军,却发现没有平阳的身影,不禁问道:“七殿下怎么没来?”
话音未落,大帐的帘子就被挑开了,平阳和柴绍顶着满头雪冲进来。
“七殿下……”各位将军都站起来。
“伏允到了嶂山了!”平阳一边解斗篷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李将军,我的骑兵都在待命,何时出发?”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作声。
“怎么?”李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殿下,您有骑兵了?”
“啊……”平阳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柴大人的骑兵……”
柴绍红着脸一旁坐下来。
“哈哈哈……”李靖笑了。
大家也都笑起来。
平阳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走过来看着地图,道:“咱们几时出发?”
“我们正在商讨呢。”李靖道:“我知道你一定是主张进兵的。”
“怎么?还有人主张撤退吗?”平阳不悦地四下打量着众将:“我们辛辛苦苦进兵了这么久,连敌人都没遇见就要回去?这是谁的主张?”
“我们还在讨论,也并没有说要回去。”李道彦道:“吐谷浑距我们几千里,要打击他们除非急行军,十日方能相遇。这是我们大军难以达到的,需小股部队轻兵疾驰,但是小队深入草原腹地,弄不好会陷在里面。”
“王兄,咱们这样回去,怎么和朝廷交待呢?”平阳道:“就说我们没用,没追上伏允,只好夹着尾巴回来了?”
“殿下这样说,我也没有可以反驳的,可是眼下的困难怎么解决呢?”李道彦沉稳地回答:“吐谷浑本来以为我们不会出兵,我们这么气势汹汹地来了,伏允想必也是吓破了胆,几个月的时间就快退到沙漠了,真难为他跑的这样快……”
李道宗点点头:“道彦的意思是我们以武力威慑吐谷浑和西域各族,让他们知道大唐随时可以出兵扫灭任何边寇,不战而屈他人之兵……”
侯君集霍然站起,道:“剑已出鞘,岂能不沾血就白白收回来?”
李靖沉吟片刻,看向一旁的残天吉:“郡王,你怎么想?”
残天吉笑着摇摇头:“残天吉见识浅薄,还是听各位将军的吧。”
平阳走到李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带偏师急行军,十日内一定可以追上伏允!”
李靖越过她,看着李道宗:“鄯善道——任城王李将军,给你偏师,你十日内可否追上吐谷浑的大队?”
李道宗起身,走下来跪倒:“愿立军令状,若没有追上,军法处置。”
“好,鄯善道——任城王李道宗听令,你领偏师的一万人急行军,限你十日内追上吐谷浑大队。积石道——侯君集你和李道彦紧随其后由南路追截南逃的吐谷浑军。”
“得令!”李宗道、侯君集等人领命出帐而去。
“且末道——李大亮。”李靖继续下令:“你和薛万均、高甑生由北路切断其通往祁连山的退路。”
“得令!”李大亮等人也得令去了。
平阳看着众将一个个得了令,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急得站在李靖面前直拍桌子:“李将军!李将军!”
李靖看她一眼,道:“殿下还是像从前一样,做我的副将。”
“为什么我不能做先锋?王兄他们……”
“殿下!”李靖站起身,往外走:“老臣出长安时陛下还是那句话……”
残天吉等人连忙也站起来跟随李靖走出大帐。
“可恶!”平阳狠狠将面前的桌子踢翻了。
残天吉追上前面的柴绍问道:“陛下还是那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柴绍叹了口气,小声道:“每次殿下带兵,出长安的时候陛下都会告诉李靖将军,不惜一时之胜败,但求公主平安归朝……”
残天吉回头看了一眼中军大帐,心中有些动容。
不惜一时之胜败,但求公主平安归朝……
十日后,李道宗率偏师急行军十日,追上吐谷浑部。吐谷浑部凭险殊死作战,李道宗派千余骑逾山袭其后,吐谷浑腹背受敌,大败而逃。伏允可汗故伎重演,烧尽野草,轻兵入碛。
没有草料又经历了艰巨战斗的大唐军队再次放满了速度,积聚力量。
李靖一路进展顺利,率领着突厥部和定襄骑兵迅速推进到曼头山——
“沓塔部的主帅据说是突厥人。”李靖在马上颠簸着和平阳商讨战事。
他们的部队强行进军到这里,遭遇了吐谷浑的沓塔部骑兵。
沓塔部没有和李靖正面交锋,而是退向曼头山以北。
李靖加速追击,前锋部队终于接触到了吐谷浑军。
“咱们的马不行了,正面进攻咱们吃亏。”平阳大声道。
“把他们的大股部队打散,分开蚕食。”李靖加快速度,大喊:“柴绍、廉琛听令。”
柴绍和廉琛一左一右地跑上来,异口同声道:“末将在!”
“你二人各领五千人分左右部,将吐谷浑左右两翼和中央主力分散开。”
“得令!”两人应道。各自引五千轻骑加速前进和前锋汇合——
战斗的惨烈程度连经历过白道孤城之战的士兵都不禁为之胆寒,困兽一般的吐谷浑沓塔部首领率领着一万五千多惊慌失措的士兵,被逼到了绝境,和唐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柴绍的部队将吐谷浑左侧翼钉在了原地,廉琛的五千人则堵住他们的退路,以逸待劳,等着收起“口袋”。
战斗打了一整个白天,大唐军队以三千人的代价分开了吐谷浑的主力。
李靖率其余人等停在了曼头山下,摆开阵形。
平阳和残天吉、拓跋炎率领着突厥骑兵跃跃欲试地准备着,他们奉命在傍晚时分进兵。
两拨人在山下,远望着一箭之地外的战场。
李靖带马从山上跑下来,看看残天吉和平阳的队伍:“马匹坚持不了多久,你们速战速决,设法找到他们的主帅。”
平阳回望自己的队伍,身下的马儿不耐烦地刨着地,踢踏起一阵尘土:“是。”
“七殿下,您过来。”李靖向平阳招手示意。
平阳催马过去,立在李靖面前:“什么事?”
“解忧……”李靖低声唤平阳的乳名:“阵前千万小心!”
“是。”平阳恭敬地点头,安慰似的笑了。回到队伍的前端,等待李靖下命令。
“弓箭手准备。”李靖看了一眼前方。
“弓箭手准备——”传令兵大喊。
多猛率领八百名弓箭手站在山坡上对着天空举起了弓箭,司号队也举起了手中的号角。
残天吉将大刀从马鞍上摘下来。
平阳举起了□□。
拓跋炎握紧了弯刀。
身后响起了密密麻麻的铁器碰撞声,战士们也纷纷拿出各自的武器。
李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战场,缓缓举起右手:“准备!”
“准备——”
瞬间的安静后,李靖猛地放下手:“放箭!”
嘀箭凄厉的嘶叫混合着号角的低沉震动刹那间直穿过茫茫草原。
残天吉和平阳的铁骑战队也像那声音一样,呼啸着插入了濒临崩溃的吐谷浑军队。
片刻,战场上开了一条狰狞的血口子,无数尸体奔腾着流泻出来。
平阳的盔甲眨眼间从金色变成了红色,枪杆上沾满血,滑得握不住。她边战边撕下战袍包住双手,好使枪不打滑。
残天吉的刀划出明晃晃的一轮又一轮明月,每一轮月光都带着头颅在闪耀。
拓跋炎在外围,他娴熟地操纵着马匹,弯刀从雪亮变成了血红。
铁骑队彻底撕开了吐谷浑军队,加上左右两侧的大唐军队,阵地急速缩小着!
“找到他们的主帅!”残天吉对平阳和拓跋炎大喊。
平阳和拓跋炎会意,各自分开往吐谷浑内部寻找!
沓塔部的主帅旗早就被多猛的弓箭手们射下,践踏在泥土里。
平阳红着眼睛杀进核心战圈,却遍寻不到沓塔部主帅,只得再次杀出来寻找。
平阳的副将廉琛从外围冲进来,高声道:“殿下,抓到的俘虏说穿黑甲的是主帅!”
“什么?”嘈杂中,平阳听不清楚。
“穿黑甲的!”
“穿黑甲的……”平阳瞪大了眼睛看着廉琛身后闪出一个黑甲将军。
下一刻,隔着人群只看见廉琛从马上缓缓倒了下去——
那个黑甲将军策马跨过廉琛堵住了平阳的去路。
“廉琛!”平阳大喊。
那黑甲将军使一把长刀,刀锋锐利。劈下来毫不拖泥带水,刀刃划过平阳的耳际,带飞了肩膀上几片甲片。
平阳用枪反手打下来被他架住,二马错蹬间,平阳看见他那对湖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混蛋!”平阳盛怒中,脚下暗用力,看准了马匹错开的瞬间,猛地一蹬,扑向对方的身上。
一声钝响,黑甲将军被她从马上扑落在地。
二人的兵器齐齐脱手,各自爬起来抽出腰间的匕首,在乱军之中彼此瞪视着。
平阳不住转头去看地上的廉琛,心急如焚。
那黑甲将军大喝一声,扑上来,手中匕首直插平阳肋下。平阳闪身让开一击,挥手出拳打中了他的手臂。黑甲将军的匕首脱手,紧接着用另一只手稳稳接住,再度削向平阳。
“大将军——”一队吐谷浑骑兵杀过来围住了两人……
拓跋炎远远看着,立刻催马上来接应:“殿下当心——”
黑甲将军看了一眼跑过来的拓跋炎,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平阳枪上一步,出手如电地击中了黑甲将军的下颚,转身跃上自己的坐骑,翻身挂在马侧躲过吐谷浑士兵的袭击,朝廉琛跑过去。
周围的唐军闻声纷纷朝这里冲过来。
拓跋炎带着自己的副将冲到平阳身边。
平阳冲拓跋炎大喊:“快去!那穿黑甲的就是他们的主帅!”紧接着俯身抓起廉琛,费力地拖上马。
“殿下保重!”拓跋炎拨马杀过去。
平阳驼着廉琛飞快地跑出了战场。
柴绍和廉琛的左右两翼逐渐向内压进来,配合残天吉、平阳的部队将吐谷浑军队切割成几块,各自消灭。
眼看着沓塔部的军队慢慢消失,右后方拓跋炎的部队突然发生了变故——
沓塔部的主力集中成一点冲击拓跋炎方面,拓跋炎没有顶住,致使整个唐军的“口袋”露出了一个缺口。
成百上千的吐谷浑战士争相朝那个缺口奔去,践踏着同伴的尸体混乱地涌出阵地。
紧接着其他人也只好放弃围兜的整形,汇在一处追赶逃窜的吐谷浑军队。
关键时刻,远处传来鸣金的声音,李靖召回意图追赶的大唐部队。
“为什么鸣金?”平阳驼着廉琛刚刚退出战场,就听见了鸣金声,回头看了一眼逃窜的吐谷浑军队,跑过来不甘心地大声质问李靖。
李靖看着被鲜血裹了一层的平阳,道:“我们的马由于粮草匮乏,体力都不如吐谷浑的马匹。如果不能围歼,追赶他们只能耗费人和马的力气,不如养精蓄锐迎接下一场仗。”
关无澜带人上来,把廉琛抬下来。
拓跋炎带着队伍退下来,他伤了肩膀,沮丧地来到李靖面前:“我这里没抗住……”
李靖摆摆手,笑道:“他们的主帅很了不起,危急之下居然集中兵力冲击我们最薄弱的地方,让他们跑了并不是你的错误,你不必自责。”
剩下的将军也都陆续带队回来了。
只有柴绍和残天吉全身而退,其他几个人都多少挂了些彩。
李靖命令清扫战场,依山扎营。
拓跋炎捂着肩膀出神地望着吐谷浑逃窜的方向,一动不动。
入夜时分,唐军就在山下扎起了一片整齐的营帐。
关无澜带领军医们忙碌地穿梭在伤员之中,实施救治。
平阳坐在昏迷的廉琛身边,手臂和小腿都被包扎了白布。
残天吉看着她专注地守在廉琛身边,神情凝重。于是走过去,坐在一旁:“廉将军怎么样了?”
平阳注视着廉琛的脸:“背后的刀伤不严重,但是落马的时候磕到了头。”
“你不用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要是醒不了,那该怎么办……”平阳将头抵在膝盖上,声音里有些颤抖:“他新婚不久,他妻子还在盼他回去呢。”
她脸上的表情让残天吉心头一紧,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背:“不怕,关无澜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廉将军……”
平阳突然抬起头,目光闪闪发光:“沓塔部的主帅!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要他的人头来祭旗!”
“别激动,小心伤口崩开了。”残天吉安慰地抚着她的背。
良久,平阳才平复下来,望着他,放松地笑了。
残天吉看着她嘴角的疤凹成一个妩媚的酒窝,不自在地站起来:“我去看看拓跋炎。”说罢,赶紧走开了。
拓跋炎的后背挨了一刀,伤势不重,他忧心忡忡地站在山上远望着吐谷浑军队离开的方位。
“拓跋炎。”残天吉爬上山头,站在拓跋炎身边:“你的伤不要紧吧?”
本以为拓跋炎会对他的关心嗤之以鼻,甚至破口大骂,谁知拓跋炎神情恍惚地转过头,叫了他一声:“大哥……”
残天吉惊讶无比地看着拓跋炎。
拓跋炎眼里蓄满了泪,眼眶通红,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我叫你一声大哥,求求你想办法拖住李靖的军队。”
残天吉皱眉沉吟了片刻,道:“刚才……你是故意放走他们的?”
“不错……”拓跋炎抹了一下眼角。
残天吉警惕地盯着他,手缓缓按在腰里的匕首上:“你要干什么?”
拓跋炎看见了他的动作,脸上是一副破釜沉舟的绝望:“沓塔部的主帅是麻耶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