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塞下曲 > 12 最后机会

12 最后机会(1 / 1)

目 录
好书推荐: 宝贝,别跑 又是一夏 惑情 总裁的绝代风华 城中梦 圣空樱雪之恋上吸血鬼王子 律政俏佳人系列 古墓生死恋 美人笑 桃李满门

夜色凉似清泉水——大约就是这样的月夜吧……

大队迤逦着行走在月光朦胧的草原上。

深夜时分停在了平阳伏击拓跋炎部署的小山下,在背风的崖口处休息,夜色下依稀能看见溅落崖底石壁上的血迹。

史大奈下令:抽二十人,十人为一巡逻小队,分两队巡视,照看篝火,半个时辰换一岗,其余士兵一律就地休息。

命令一下,士兵们都松了口气,各自寻找背风的好所在,舒展了紧绷的身心,纷纷进入了梦乡。

残天吉坐在马车上,听着车里萧长河轻微的呼吸,朝一旁的多猛笑道:“长河应该是没事了,听他睡的。”

“大哥……老四怎么办?”多猛搓着脸问道。

“我也在想呢……”残天吉看着眼前睡得七倒八歪的士兵们,个个脸上都是极度的疲倦:“平阳公主想招纳他,你知道吗?”

“知道,我倒觉得这办法不错。她是天可汗的嫡亲妹妹,大树一棵,再怎么砍杈子也是有叶的。”

“天可汗的长兄和四弟都是嫡亲的……”残天吉压低了声音。

“那怎么能一样……”多猛看看四周,也压低了声音:“那时天可汗被迫交了兵权,没有一兵一卒,幕僚们也给遣散了,要不是平阳公主的黑甲军,玄武门还不知道谁赢呢?”

“她的确有胆识,行军打仗不含糊。可是,咱们毕竟不了解她……”

“大哥,你看……”多猛推了残天吉一把,指指前面。

残天吉转头看,只见朦胧月色里有个人从休息的人群里站起来,摇摇晃晃朝山丘上走去——那单薄的身影正是平阳公主。

昨夜也是这个时候,她在山坡上屠杀了六十多个士兵。

那些死去的士兵此时已经没有了踪影,只有骸骨……

柔光抚弄着她的发丝,丝丝缕缕凌乱地贴着粘有血污的额头,风吹过来,那头发就像活了一样舞动起来。

血渗进倒伏杂乱的草地里,那里都是白花花的,不全的骸骨……

平阳踩在这些骸骨中间,草发出沙沙地声音。月光照白骨,也照着她,她看着骨头,骨头也看着她。

失策了……

又回到死路一条,这次机会从哪里来?

要放开手吗?

这一片天高地阔的大草原,这一弧群星闪耀的天际啊……

碰到了一个头颅,那头颅转过来瞪着平阳。

目光怨恨 ……

记得那天也是碰到一个头颅,是大哥的?还是四哥的?

平阳放眼望着这些枯骨腐肉,恍惚间看见了二哥持着弓箭站在她旁边,尉迟敬德提着大哥和四哥的头颅朝她走来,大声说:“拿不到陛下的敕令!不过,我拿来了比敕令更管用的东西。”

那头颅晃动间转过来,目眦尽裂地看着她——

她转过头去看二哥,二哥冷冷地道:“李建成之子,安陆王李承道,斩!河东王,李承德,斩!武安王李承训,斩!汝南王李承明,斩!巨鹿王李承义,斩!李元吉之子,梁郡王李承业,斩!鱼阳王李承鸾,斩!普安王李承奖,斩!江夏王李承裕,斩!义阳王李承度,斩……”

二哥,我的二哥!

“你还要杀谁?你已经全拿走了啊……”那天父亲的琵琶摔断了一根弦。

父亲,我又闯祸了!

我这次……闯了大祸……

“殿下。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太恶心了!”

“无澜?”平阳转身看着从黑暗中钻出来的关无澜。

无澜?

“谁让你假传我的军令的?我没说……”

“你说了!”无澜逼近,手里拿着她的兵符印信:“你让我全力支持秦王。”

“我没有!我没有让你派黑甲军伏击太子和齐王!你这是假传军令!”

“带七殿下走!她受伤了!”

“不——”平阳挣脱士兵,抓住关无澜的手臂:“放过承道他们!求你!太子和齐王已经伏诛了!放过他们吧!”

“我的殿下……”无澜伏下身子,摸着她的脸,笑了:“哭泣和哀求在这种时候是最没用的,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哭泣?

她哭了吗?

“殿下?”关无澜的手轻轻抚着她的脸:“为什么哭了?”

“无澜?”平阳眼神空洞:“他们都死了吗?”

关无澜环顾了一下地面,点点头:“都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承道,承德,承训……所有人都死了?

“你的侄子们都死了,今天,是我亲自监斩的。”无澜有些疲倦,但眼神明亮:“一个一个杀,杀了好久……”

“都死了?”

“对,一个不剩。我的殿下……”

“原来你从未放弃对我的仇恨。”

“原来你已经忘记了。”

“我们……算是扯平了吗?”

这夜风真冷啊,就像无澜的眼睛,为什么不回答?不算扯平?你还要继续恨我吗?

“你说呢?”

“新太子他会奖赏你吧?你可以不必当我的部下了……”

“不,我和太子说过了我依旧是公主府典厩署典事,还是你的马夫。像我们从前一样……”她伸手将那掉落的发拢她耳后,很轻柔。

就像那夜的月光,照在脸上。

她看着发丝被捋起来,别进耳后,茫然起来。

“殿下,下去吧,这里味道多不好啊。”

“你走吧……下去吧……”

关无澜叹了口气,抹去平阳脸上的泪,转身离开了。

她是我的仇人,知己,同僚,生死伙伴……

她说即使是乱军之中我也会帮你全身而退。

她……是谁?

哭了?

残天吉靠在石壁后,看着关无澜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深深呼吸几下,换上一脸从容走出黑暗中。疑惑地看她装作若无其事径自走到休息的地方,转头好奇地往山丘上看去,一片漆黑。

越过那片漆黑的树林的崖边,融融月色下,是满地残肢骸骨和一个长发凌乱的女子,场面诡异得令残天吉脊背发凉。

阵阵恶心的腐尸味道飘荡在风里,难怪刚才总闻到有臭味。

踩到了一截腐烂的断臂,残天吉烫着似的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鬼魅一样的平阳,险些叫出声来。

“不是让你下去吗?我想静一静……”平阳没有转身,声音很小,像说梦话一样。

“你疯了?这是怎么回事?”残天吉迈过一堆一堆的骨头,来到平阳面前。立刻发现平阳的神色不对,没有了往常的骄傲从容,眼神呈现一种病态的呆滞,茫然地看着夜空,好像随时会纵身跳下去。

听见他说话,平阳转过身,迷茫地看着残天吉:“残天吉?”

“公主真好兴致啊……”残天吉走上来,嘲讽地笑道:“如此境地还能如此悠闲。”

“啊……”平阳伸手捂住脸,用力搓了几下,再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从容自若地微笑:“你上来干什么?我们昨天在这里伏击了拓跋炎的小队,你看见的骸骨就是我们斩杀的。”

残天吉环顾四周,摇头道:“可以想象当时的惨烈……不过,你半夜跑到这里,不害怕吗?毕竟他们都是你杀的。”

“我怕什么?”平阳插着腰,不屑地望着骸骨:“他们活着我尚且不怕,死了我就更不怕了!”

“你不信鬼神之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连圣贤都不谈论这些,我们需要来谈论吗?”

残天吉饶有兴致地端详眼前的这个女子,比自己矮一头,气势逼人,满头乱糟糟的长发随风飞舞,相貌实在不算美人,只有在微笑时嘴角的浅疤会形成类似酒窝的痕迹,勉强带点妩媚。

看他直直盯着自己的脸,平阳愣住了,笑道:“我脸上怎么了?”

“没怎么。”残天吉道:“你长得可真不算好看。”

闻言,平阳瞠目结舌地张大了嘴,良久才嗤地一声笑出来,越笑越大声,最后竟变成不可抑制的大笑。

“你笑什么?”残天吉慌乱道:“我这话大不敬吗?”

“哈哈哈哈——”平阳抚着额头勉强停住大笑,歪头看着他:“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有人评价我的相貌,居然是算不上好看……哈哈哈哈——有意思!”

“你本来就算不上好看,别人没说过吗?啊,是了。你贵为公主,谁敢说你相貌不好看呢?”

“不是没人敢说,是没人说起过。”平阳仔细想想:“从来没人说起来我的长相过……啊,是啊。谁会像你这样没规矩,随便说女儿家相貌不好呢?真无礼……即使我不是公主,只是普通女子,你也不该这样。”

“可是我看,你并没有生气啊。”

“是啊……”平阳叹道:“相貌如何,身段如何,人品如何,谁会关心一个公主呢?”

“我说你的相貌如何,和公主不公主的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我眼前这个叫解忧的女子相貌不佳罢了。”

平阳眯起眼睛,不悦地转过身往山下走:“不许叫我的名字!我再说一遍!郡王。”

残天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大声说:“我要上书天可汗,请他赦免拓跋炎!”

平阳停住了脚步,转过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就是想告诉你,别打我兄弟的主意。”

“兄弟?我没记错的话,前天好像是你的兄弟袭击了你们的巡逻队伍,害得云中、定襄和孤城三城联手搜索你们。顺便说一句,你带出来三百人的巡逻队,只剩下三十二个人了,那二百六十八个人让你的好兄弟全宰了。”

“你这么说,我没话讲。但是,我不会放手的!”

“你觉得拓跋炎会乖乖让你抓紧他?你觉得我二哥会乖乖听你的恕了他?异想天开!”

“天可汗会答应的。”

“天可汗?”平阳冷笑:“你们这些突厥人、他们那些高昌人,焉耆人……虽然做了大唐的属国,但是没有一天不在心里诅咒我们大唐的!我要拓跋炎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你要拓跋炎难道不是为了壮大自己?”

残天吉扬起剑眉,颇为赞赏地看着她:“说得对,我心里的确不甘心。天可汗未必不知我们这些属国的不甘心,我在接受册封的大殿上清清楚楚地告诉你的兄长,如果有一天他不再英明,我必然也不再臣服。”

“我猜我的二哥会说:突厥小子,你没机会与天子再战了。”

“你果然了解你的兄长,他说:从今日起你就是大唐郡王,相信朕,你不会与朕再战的。”

“他老练了……换作从前他会像我说的那样回答你。”风起了,平阳拉起头巾:“残天吉,我告诉你,我也不会放手。这里是大唐的土地,从夺得狼头旗的那天我就发誓要守护这里,不但是这里,更远的地方,更多的土地,都会划到我们大唐的地图上。”

残天吉冷眼相对:“这是你的野心还是你们大唐的野心?”

“我的野心就是大唐的。”平阳拉紧了头巾,转身往山下走去:“如今,大唐也是郡王你的大唐……”

残天吉没有反驳,下意识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腿上平阳留给她的伤疤,隔着裤子触感依然清晰。

她也受伤了,跛着脚,行走起来有些蹒跚。

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并不强大的身体里居然拥有那样巨大的野心。即使行走不便,腰背也挺得笔直,像她的□□一样。

完全没有女人的柔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每一次面对她的时候残天吉都会不由自主地焦躁起来。

她说得没错,拓跋炎不会乖乖地任他摆布,天可汗也不会轻易赦免拓跋炎的。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难题。

平阳靠在榻上,默默看着关无澜用受伤的手为她的伤口上药,动作很笨拙,皱着眉,额头也冒出汗来。

平阳叹了口气,手背搁在额头上,仰过头,看着屋顶的蛛网:“对不起……”

腿上的动静停了一下,继而又忙了起来:“别说了。”

“我……时常想,我是不是就这样死在这里算了……”

“你不会!”关无澜语气很肯定:“从前那些被放逐的宗族们都潦倒而终,我冷眼看着,心里也觉得凉……但你不会!”

“是吗?”

“圣贤说:不知生,安知死?你是怎么了?”

“我不甘心……”手滑下来遮住了眼睛:“我总想不辜负父亲和兄长们……若是死,我想死在疆场上,死在最激烈的战斗中,壮怀激烈……”

“胡说什么?”关无澜在她伤口扎紧了白布。

“啊——”平阳直起来:“你要弑主吗?”

“弑了你也比听你胡说好些!”关无澜系不紧白布,抬眼看她一眼。

平阳笑着自己系好,穿上裤子,绑了腰带,走了几步。还是有些使不上力,但伤口上凉丝丝的,十分舒服。

阳光照进来,在她身上笼罩出一圈金色的光晕。

逆光中,看不清她的脸:“无澜,我还是有机会的。”

“你总是有机会的……”关无澜收拾起药箱。

“你从长安带来的药材给云中送过去些,就说是你的意思,萧长河受伤不轻,他们那些草原兽医,治牲口还行,治人就差远了。”

“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残天吉跟我说他要上书二哥,还让我对拓跋炎死心。”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死心。”关无澜对她知之甚深:“无事献殷勤——你送药过去必定有诈。”

“不是我送,是你。”平阳指着她:“你带着鲁大弟兄他们过去,拿上最好的药材……”

关无澜了然地扬起柳眉:“嗯……最好还要给萧长河诊治一番,对吗?”

“你要诊治,那就更好了。”平阳抚掌大笑:“别人是英雄救美女,你这出美人救英雄也很好嘛!”

“坏蛋!”关无澜狠狠在她肩上打了一下:“我为你去的,你还说这些……”

“哈哈哈哈——”平阳指着她:“你脸红了……”

“残天吉,你休想摆弄我。”拓跋炎拎着一支血淋淋的断箭,靠在榻上,腹部中的那一箭被他生生拔出体外了。

榻上地下一片血红。

残天吉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把箭按在自己颈上:“老四!”

“你再叫一声看看!我立刻就死在这里!”

“这么恨我吗?”残天吉不敢上前,立在远处,直直望着他:“宁可死也不原谅我?”

“你辜负了麻耶娜,辜负了父亲,辜负了突厥!我当时之所以能抛下一切远走他乡,是以为你能担当起责任,给麻耶娜幸福,侍奉父亲,振兴国家!天知道……”拓跋炎仰首大笑:“哈哈哈哈——草原上的神灵啊!睁开眼睛看看,这就是我们信服了半辈子的人!你丢了麻耶娜,令父亲惨死,失了国土!安心给咱们从前的奴隶当郡王!好体面啊!”

“我不想为自己辩解……”

“你根本就错了!你,还有父亲!如果当时听我的,推父亲当可汗,怎么会有今日?”

“不。”残天吉坚定地摇摇头:“即使是今天,我也要说,错的是你。师父他不愿做篡权的人,他为突厥竭尽心血,决不是为了占有。富贵于他,不过风景罢了。即使是最后,他料到了自己的命运,却依然命令我放弃他,选择大义。”

拓跋炎冷笑道:“你这个懦夫!总是给自己找借口。”

“你恨我……我明白。但是你不该对自己那样无情,你真的打算死?”

“很多次了……我已经死了很多次了!”拓跋炎注视着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离开这里的那天早上,我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可是听到突厥亡国的那天我居然还有心疼……接下来是父亲和麻耶娜的噩耗……我死了又死……那滋味……你不会知道。”

“你不过是听到消息罢了。”残天吉悲伤地笑了:“我们在这里,看着突厥一天天衰落,师父一天天变老……辗转沙场……在国家和师父之间选择……失去了所有。你只是听见的,我们却是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经历着,那伤还都留着呢!”

“罢了……”拓跋炎眼里流出泪来:“我就是想见麻耶娜一面,想看看父亲的坟……从前活着,即便是活死人一样,心里到底有些念想,如今……全罢了……”

“我不要看你这样。”残天吉握紧了拳头:“你这样,不如杀了我。”说罢,大步走上前去,抓住拓跋炎的手按在自己身上:“你去了那么久,是我在这里扛着,我不是神仙,我扛不住了!你痛快些,咱们弟兄一起走!”

拓跋炎怔怔望着他,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结拜大哥,从来都是领头的,有勇有谋,胆大心细,眼里永远神采飞扬。但是现在,从前那双天空一样辽阔的眼睛流露的却是哀伤和无奈。

多少年心里的凄苦委屈一下涌上来,拓跋炎颓然放下手:“我今日为你所擒,已经不再多想了。我不杀你,还是你赏我个痛快吧……”

“我不会杀你的。”残天吉从他手里拿走断箭。

门外有人敲门,是多猛:“大哥,关大人和随从过来了,送来了中原的药材。”

“把药材给大夫送过去,让定襄的人在前厅等我,我马上过去。”

“知道了。”

门外多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残天吉到外间屋拿了金疮药走进来,拓跋炎神色黯然地靠在榻上,没有半点反应。残天吉走过来解开他的衣服,把金疮药撒在创口:“老四……你恨我,我知道。你留着你的命,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杀了我。等你伤好了,咱们一对一,公平决胜。”

拓跋炎仰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涌上一层水气,喃喃道:“你这个懦夫……你连杀我都不敢……”

“我就是懦夫。”残天吉将他翻过来,在腰上继续上药:“我从来没有停止过自责,一刻也没有。”

药上好了,残天吉收拾起药箱,推门出去了。

关门的一瞬间,里面传来拓跋炎的骂声:“懦夫——”

一地月光,银霜般撒满庭院。

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立在院子里,体态健美,黑色丝绸一样泛着光泽的皮毛,尾根直竖,饱满的肌肉随着动作颤动……

“我的英雄。”平阳爱怜地抚摸着马的脖颈,将脸颊贴在马鼻子上:“我的宝贝……”

马儿极通人性,轻轻蹭着她的脸,踢踏着尘土。

“殿下。”士兵将宝剑递给她:“殿下要小心。”

“不用担心我。”平阳拍拍她的坐骑,翻身跨上去,马儿不悦地摆头,平阳拉紧缰绳,马儿嘶鸣着抬起前蹄:“啾!”平阳夹紧马肚子,不住轻拍马儿的脖颈,渐渐控制住马匹:“我们走吧。”

士兵吆喝着马匹,跟在平阳身后,走出院门。

门外是一百个全副武装的骑兵。

马匹跑动时会震动腿上的伤口,不几下就麻麻热热的,平阳知道是扯裂了愈合尚浅的伤口,大约流血了。

心里忽然生出一些不安,朦胧中问自己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底为什么,她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从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别扭。

月弯如钩,烟雾空蒙之中,草原犹如梦境。

解忧——

母亲当初给她取乳名时是希望她可以消除每个人的烦恼。她是父亲和母亲的小女儿,因为是正室的母亲一直盼望的女孩而备受宠爱,也因为是哥哥们最小的妹妹,所以兄长们视她若珍宝。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伴着父兄们的雄心开始计划未来。及至起兵争霸,失去母亲的她整日与兄长为伍,在军机,战斗,阴谋中成熟起来。

她的人生一开头就是磨练。

“成者王侯,败者贼。”这是她最早听过的名言。

队伍停在云中城往西北的大道上,此处也有个小丘,站在上面,云中四门动静一览无遗。

平阳将队伍埋伏在山丘后,自己一个人骑马立在山丘上,眺望云中。

能看见夜间巡逻的士兵在城墙上走动,火把被风吹动,火光摇曳……

那火光就像在她心上摇动一样,一跳一跳的,扯得她心疼。

忽然间很想念洛阳,又想起晋阳,还有长安……

以前偶尔会犯思乡症,去家为国的人,谁不会呢?

也常和士兵们一起聊天,说到各自的家乡,平阳也说不清哪里更亲近些,那些年少岁月都在马上辗转而去了。

“你脸上也有伤疤呢。算是破相……”

那天那个突厥男人居然嘲笑她长得不好看,他不知道,曾经她也有美艳不可方物的韶华,有无数裙下臣的仰慕。

只是如今,什么都没了。财富,权势,妙龄,美貌……只有思乡症愈演愈烈。

远方有匹马疾驰而来——

平阳弯起嘴角,轻轻打马迎上去。

“吁——”拓跋炎带住了马,盯着前面。中了邪似的看着逐渐走近的人,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匹马……英雄……

暗夜英雄怎么会被一个陌生人骑在□□?

传说这匹马的主人会称霸天下,它的毛色体态是传说中的骊龙,草原上从古就有传说得到骊龙马就能得到天下。

年少的四兄弟一次意外的狩猎为师父猎来了骊龙,拓跋炎这个突厥第一骑手也是因它成名,驯服的骊龙马只有叠罗施和拓跋炎可以骑乘。在当时,一度激起颉利可汗的不满,险些因马酿血案。

拓跋炎不知道,除了自己和义父,这世上居然还有第三个人能骑乘这匹名叫暗夜英雄的骊龙马。

“看来……拓跋将军还认识这匹马……”平阳抚摸着马的脖颈。

“你是谁?”拓跋炎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烧起来了。

“我是一个和你一样被放逐的人。他们叫我平阳……”

“平阳……”拓跋炎咀嚼着这个名字,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特意在这里恭候将军。”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啊……那几个人是你派来的?”

“他们身手还算利索吧?”

拓跋炎打量着她。她也是个女人吧,黑色窄袖的胡服,黑靴子,眼眸明亮,笑容温暖,高高的鼻梁也像个胡人,嘴角似乎还有个酒窝,带着点妩媚。

女人……

怎么又是个女人?

拓跋炎有点烦又有点无奈:“昨天那个关无澜和你是一起的吧?你们都是女的……”

平阳有点好笑,也佩服这个人的脑子,都是女子也可以把她和关无澜联系到一起:“将军智慧过人……平阳很佩服。”

看她想笑的表情,拓跋炎有点窘:“喂!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真的要走吗?”她没有回答,反倒问起拓跋炎。

拓跋炎点头:“我要回去,不过,我还会回来的。”

“你这样子……真狼狈……”平阳笑着说。

拓跋炎的脸一下涨红了,哆嗦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甘心吗?”平阳盯着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眸子好像湖水。

“哼……”拓跋炎忽然泄气地笑了:“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我筹备了四年,却在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平阳声音幽幽的:“伏击你的人就是我。”

“来人——”多猛衣衫不整地跑出自己的屋子,一边扎腰带一边喊人:“来人——”

灯火通明的云中都督府,士兵们井然有序地穿梭在院子里。

残天吉系盔甲的手一直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气愤。

今天,关无澜带着随从把药材送来,他就感到蹊跷,中原的贵重药材在这草原上是千金难换的宝贝,还为萧长河诊治了很久。这里的医生医术平平,药材也不好,原本担心留下萧长河后遗症。关无澜是中原名医孙思邈的入室弟子,医术高超,又带了名贵药材。

多猛一个劲儿傻乎乎地道谢,弄得残天吉也有些感动,还对自己说,无论关无澜事后向他求取什么他都一定尽力。

谁知刚刚夜半三更,就有人来报,拓跋炎从关押处逃走了!

一瞬之间,他脑子里就三个字:李解忧!

混蛋!

早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罢休,还以为当面说了那些多少会令她却步,没料到她不退反进。仅仅一天,就给他颜色看看。关无澜前脚到云中,拓跋炎后脚就跑了,就是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

“郡王,人都到齐了。”副将跑上来,呼哧带喘地报告。

残天吉看着他系得乱七八糟的盔甲,叹了口气。

身后多猛拎着弓箭和大刀叮当作响地跑上来:“大哥,我那边人都齐了。”

“你看家,我自己去就行。”残天吉翻身上马。

“我跟着你去!”多猛固执地上马追在他屁股后边。

“你……”残天吉有点迁怒地瞪着多猛,心情糟透了,低低地吼了一声:“老实在家等我!”

接着扔下一脸错愕的多猛,打马狂奔出了都督府。

心里堵得快炸开花了,就像被抛石器投出的巨石砸中了一样,一口气在身体里乱撞,压得四肢濒临爆裂。

抓着缰绳的手,手指颤抖得厉害。

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居然发生了!

残天吉哆哆嗦嗦地颠在马上,半晌才发现自己在自言自语:“这不省事的女人……这不省事的女人……”

一直都想不好怎么形容平阳,现在发现,她只能用“不省事”三个字形容。

无论退到什么地步,情况怎么难以挽回,她总能死人回魂一样缠上来。

一想起她那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微笑就怒火中烧!

昨天,就在他和平阳分别上马,退出战场的时候,平阳望着他的眼神让他以为她死心了。现在想来,那眼神中除了愤恨更多的是不甘心!

真想抓住她狠狠拿皮鞭子抽一顿!他们大唐的女人比草原上的狼都不省心!怎么就不能安分守己地待着呢?她那皇帝哥哥恐怕也是为她这份不省心才把她流放到草原上来的吧。

残天吉用力打马,疯了似的狂奔。

如果拓跋炎真的是被平阳的人带走了,那必然凶多吉少!

“被我招纳就是他唯一的生路。”

想起平阳冷冰冰的眼神,残天吉就觉得脊背发凉。

如果拓跋炎不愿意归附,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做得出来的!

“你是……平阳公主。”拓跋炎恍然大悟。

“凉州大战的时候我们大约见过面的。”平阳声音轻轻的,放马过来,一点也不惧怕这位敌人:“只是都记不得了。”

“哼!我看咱们就不必客套了,听残天吉说,你想招纳我!”

平阳轻声笑起来:“听你那口气……我想招纳一个有本事的将军,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吧?你也不必因为我想招纳你,就高傲起来。”

被说中了,拓跋炎讪讪地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说,是你求着我吧?乐不乐意投奔你是我做主。”

“你也不是顽石一块。难道你不想东山再起?看着昔日兄弟们都成了显贵,物逝人非的滋味比什么都难过。况且……你那心头愿除了我,谁还能帮你圆上啊?”平阳骑着马围着拓跋炎转:“你回了高昌,再起来又要四年,那时怎么样谁说得准?残天吉把你留下,上书我二哥,顶多使你做个将军,在他手底下你不气闷吗?放眼这些羁縻州,我看中的人,谁敢留你?”

拓跋炎看着她冷笑:“你被皇帝放逐了,恐怕自身难保,招纳了我你的罪可就大了。”

“我不怕!你怕吗?”

“我也不怕!”拓跋炎不服气道。

“那很好。”平阳微笑道:“这么说你是愿意来给我当副将了。”

拓跋炎笑道:“我说不怕,是不怕你们大唐皇帝,可没说就答应给你当副手。”

“这职位你不满意?”

拓跋炎看着她,冷笑,突然抓住她的手,一把拉过来。平阳在马上险些给他拉过去:“做什么?”

“听说你是大唐最骄傲的公主,立下战功无数,可是却迟迟不婚……”拓跋炎抚摸着她的手:“你从来没有过男人吧?”

平阳没有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看着他:“对,从来没有,就像你的麻耶娜一样……”

拓跋炎烫着似的,甩开她:“你不配跟麻耶娜相提并论!”

平阳挺直了背,继续让马慢慢绕圈:“你这样激怒我并没有什么好处,麻耶娜携带大可汗金印出逃,算起来是对大唐的不敬,如果我让各羁縻州悬赏捉拿她,她恐怕难逃一死。”

拓跋炎眼神暴戾起来,双手紧握,好像随时会扑上来的豹子。

“想杀我?”平阳一语点破:“那你就下手看看,我敢一个人跟你说话,就不怕你杀我。”

拓跋炎紧盯了她一会儿,慢慢放松下来,他知道,这个大唐第一公主,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平阳不慌不忙地笑着:“你不用想怎么对付我。那没用,想想你要什么,我能给你的,别人给不了。你不会低头给残天吉当部下,而定襄都是我的旧部,回去高昌路途遥远,前程莫测,你心爱的人只要我下一道教,你就可以不用担心。”

“如果我不愿意当你的部下呢?”

“那我就放你走。”平阳勒住马,让开道路:“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拓跋炎看她一眼,打了一下马,向前缓行。

平阳在他身后,继续说:“我不如关无澜那样善察人心,能言善辩,但是我想你并不傻吧?你应该能衡量我给你的东西重要不重要。我也不虚伪,我从你那拿到的不过是你的本事,你就愿意穿过沙漠去高昌找你的未来?等在这里,总有一天能看见你心爱的姑娘,只要她活着,她必然回来……”

拓跋炎的马慢慢前行,他没有回头。

平阳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叹了口气,伸手将食指和拇指环成一圈放在唇边——

你不肯归附我,就是大唐的敌人。

大唐的敌人,诛!

目 录
新书推荐: 不正经事务所的逆袭法则 至尊狂婿 问鼎:从一等功臣到权力巅峰 200斤真千金是满级大佬,炸翻京圈! 谁说这孩子出生,这孩子可太棒了 别卷了!回村开民宿,爆火又暴富 我在泡沫东京画漫画 玫色棋局 基层权途:从扶贫开始平步青云 八百块,氪出了个高等文明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