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八、婚纱(1 / 1)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间陌生又熟悉的卧室里,不知道为什么会全身□□地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清晨第一缕阳光反射进她眼中的是那张婴孩般纯真可爱的睡脸。
可自始至终她却记得,自己是清醒的。温热的手抚过身体时留下的颤栗,霸道但却不失温柔的湿吻,灼热炙人的呼吸,欲望来临时的窒息,她甚至记得,这一夜他们疯狂了几次……
她是疯了,生生地将自己逼疯了!
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折磨疯了!
她竟忘了自己的誓言,昨夜在他侵入自己身体的那一刻没有一刀杀了他!
然而……就算重来一遍,她又下得去手吗?
她竟然开始不确定了……
长而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平日里精厉的眸子覆着朦胧的睡意。
他第一眼便看见她,轻蹙起眉,眼睛微眯着,眼神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仿佛混沌的大脑还没有开始运作。随即便又好像忆起了昨夜的荒唐,眉心的褶皱更深,闭上眼睛甩了甩头,他一手摸向床头的眼镜,一手支撑着坐起身来。
镜片后的双眼已然恢复了清明,然而眉头却始终没有放开,他点起一支烟,隔着袅袅的烟幕默默看着围紧床单随他坐起来的她,只是看着,没有半句言语。
然而他不说话,她永远也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十年的沉默,叫她早已忘记了如何引出话题。
两人就这么彼此静默着看着对方,房间里静得几乎可以听见规律而平稳的两股心跳声。
这样不同寻常的沉默,让她极不适应,甚至开始精神紧张,从来就算是自说自话,在她面前他也从没沉默得这么彻底过。
她不知道下一秒钟他会做什么,甚至猜不到他开口第一句话会说什么,而昨夜,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而且她悲哀地发现,她最关心的竟仍是他是不是还要抛弃她。
吸完最后一口,严鸩讲烟蒂熄灭,翻身下床,犹自走进浴室洗澡,而后出来从衣柜里翻出一整套全新的衣物穿上,自始至终依旧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直到整装完毕,他对着穿衣镜一边整理领带,一边缓缓开口道:“一会儿你到陈医生那一趟,看他是打算开些什么药还是帮你彻底清理一下。”
尹静岚有些反应不过来,偏头疑惑地看着他。
严鸩转过身,见她一脸迷茫,“昨天我们谁都没采取措施,婚期在即我不想在这期间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他冷冰冰地陈述道。
他转身,又一次仅仅留下无情的背影,以及满室的空寂给犹如被五雷轰顶的她。
严莫两家的婚礼预计低调进行,毕竟表面上来看一个是凌玄会的副会主,另一个是虹集团的董事长,黑道与白道的结合,会遭到多大的争议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然而低调是一回事,但婚礼的细节却一点也不马虎,甚至至今为止的所有准备工作都是十分讲究的。
就拿那件莫雨忧婚礼当天要穿的婚纱来说吧,就是请法国名师设计,全部由手工缝制而成的,并且特派专人专机从巴黎取回。
只是不知为什么,尽管两家已经如此小心却仍惊动了某些嗅觉格外灵敏的记者。
尹静岚从飞机上一下来,就被七八个记者团团围住。
一时间,她眼前挤满了话筒,闪光灯亮得像是在放国庆礼花,记者们开机关枪似的冲着她发问——
“请问你手中的盒子里面就是那件据说天价的婚纱吗?”
“请问大家所传的天价究竟是多少?”
“请问严先生真的请出了收山多年的著名婚纱设计大师XXXX来设计他和莫小姐的礼服吗?”
“听说这件婚纱上镶嵌了三百多颗大小不一的钻石,是真的吗?”
“……”
面对记者连珠炮似的提问,尹静岚依旧是一贯的沉默,面无表情着一张脸,然而托着那件承载着种种据说的新娘礼服的双手却异常的苍白,而且颤抖。
脑中突然出现第一次见到记者时的情景——
那年她八岁,妈妈刚死了,她抱着自己心爱的娃娃站在家门口等……
等什么?
她忘了,只记得那时候有一个笑起来好甜好美的阿姨,声称自己是什么报纸的记者,拿着一个录音机对着她,一直问一直问……
问什么?
她又忘了?!
是都忘了吗?忘了那张涂着漂亮颜色口红的嘴巴,问出一个接一个丑恶而且可怕的问题都是什么?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整个八岁,却意外地发现原来记忆中还残留着这一段没有抹除干净……
尹静岚神志开始恍惚,托着婚纱的手死死攥着盒子的边缘,几乎要抠出一个洞来。
突然,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手里的盒子“啪”地落了地。
她猛地回过神,倏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寒箭一般瞪视着抓着她不放,一径追问不休的女记者,一只手已然下意识摸向腰后得刀柄……
“砰——啪!”
好像不知是谁点响了一只爆竹,又似乎像是路过的车辆突然爆胎,只是这一声突如其来的砰响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人们纷纷回国头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长发飞扬的冷艳女子,正不紧不慢地将一个手掌般大小的金属物件收入风衣口袋里。她身侧一辆采访车的挡风玻璃上,出现一片裂痕,裂痕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洞,如果走近一点,还可以通过洞口看见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正巨张着瞳孔,不致信地斜眼瞄着从脸颊旁边坐椅背上的小黑点冒出的一股白烟。
女子嘴角微微挑了挑,似乎嘲讽地嗤笑了一声,抬步走向人群。黑皮靴的细高跟踩在机场跑道上,清晰而且悦耳。随着她一步步的临近,众人仿佛说好了一搬,纷纷向四周散去,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尹静岚身边五步以上。
“岚,你太迟了!”白泠葳声调毫无起伏地道,听起来却并不像责备,然而却还是让造成尹静岚迟到的一众“原因”们出了一层冷汗。
尹静岚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睫,惯常的保持沉默。
白泠葳倒也不以为意,俯身将地上的盒子捡了起来,拂了拂上面几不可见的灰尘,也不多言,转身冷冷地将几个记者扫视了一遍,“天红娱乐、现代周刊、WTB电视台,总共四家。很好,明天你们四家的老板会同时收到严先生的律师信,理由是擅闯私人场所。”说完,白泠葳提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尹静岚默默地跟在后面,右手从刀柄上放下的时候外套被稍微掀起了一点,利薄的刀刃泛着凛寒的光。
刚刚拉尹静岚的女记者怔了怔,随即突然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那一声枪响,很可能自己将会被削掉一只胳膊或者是一条命,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双腿发软,再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
尹静岚随着白泠葳绕绕转转来到机场外的一处僻静角落,那里停着一辆银灰色的BMW,车子的后座懒懒地坐着一个人——严鸩!
本来白泠葳的出现已经出乎她意料太多,严鸩的亲临更是让她措手不及。
白泠葳开车,她坐进副驾驶座里。她与泠的话向来都不多,而今天严鸩竟也出奇的安静,而且对于误了时间的她没有半句言语,哪怕是一句斥责也吝于出口。一时间车内的气氛沉寂得几乎令人窒息。
他始终合眸仰靠在椅背上,似在沉沉睡着,只在她开车门上车的时候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最近一段时间不但要筹备婚礼的事宜,还要为接手整个凌玄会而奔波忙碌,他大概是太累了,她想。
只是想不通,既然忙成这样,为什么还要亲自跑一趟?
他是信不过她,还是太重视这件婚纱了呢?……或者他还是最在意穿这件婚纱的人。
她发觉答案无论是哪一个,竟都让她感到一阵阵的心凉。
既然信不过她,这一趟巴黎之行又为什么非她不可?
记得两天前初接到飞赴巴黎取回婚纱的任务的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某种抵触心理,不明白为什么,但归根究底她就是不愿意走这一趟。
所以她第一次违抗主人命令。
严鸩在听到她拒绝时,露出一脸愕然的表情,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一直用研究的眼神看了她许久,她才听到他淡淡地道:“泠在我身边的时间比较久,对我的许多习惯喜好也十分清楚,所以她要忙婚礼筹备的工作,走不开。”
是啊,他最信赖的保镖始终是泠,而她,只不过是在白泠葳忙不开的时候扮演一下帮手的角色。
她什么都不是,对谁都一样,什么都不是。尤其,是对他!
白泠葳看了眼把头歪靠在车窗上,死气沉沉的尹静岚,敛眉想了想,道:“很累么?不会这么没用应付几个记者就精疲力竭,耐性全失了吧?怪不得少主担心……”
“泠,”后座的严鸩徒然沉声轻喝,而后又听他声音平缓,“要上高速了,专心开车。”
担心你会对那帮狗仔动刀子!
白泠葳透过后视镜看了闭目养神的人一眼,挑了挑眉,暗自在心里将话补完。
看着轻揽着准新娘纤细的腰身,笔挺地站在旁侧的准新郎,尹静岚不自知地眉心起了细微的波澜。
不是已经很累了吗?怎么一换上礼服就马上精神奕奕的?仿佛刚刚在车上一路都摊在后座动弹不得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莫雨忧是真的很美啊,尤其是穿上那件价值连城的婚纱以后更显得格外的清雅脱俗。记得她在巴黎的时候听那位据说设计婚纱很行的老头子说,这件婚纱普通人穿了会被婚纱夺去光彩,光芒太盛的人穿了却又会掩去这件婚纱的价值,而只有极少数人可以穿出这件婚纱真正的魅力,绽放异彩。
而莫雨忧大概就是这少数人之一吧!
只有一点她想不透,既然新娘可以和婚纱和谐辉映,那还要新郎做什么?
一组婚纱照照下来,双脚站得僵硬,脸上的笑容也早已麻木,然而两个人的表现却仍可堪称无懈可击,金童玉女般的一对璧人,完美得天下无双。就连摄影师连同造型化妆都叫着喊着要两人做影楼下一季的广告模特,差点要马上把和约也书拟出来。
白纱礼服拍完,还要拍几组其他礼服的照片,莫雨忧换好衣服出来,更衣室里四五个工作人员还在忙活那个极其不合作,还很不好摆弄的伴娘——夏晨。
“喂,有没有搞错,这衣服露哪里啊?我现在是伴娘,又不是酒廊小姐!”
“哇呀,不要拉我头发!”
“呵呵……呵呵……很痒啊,你拉拉链就拉拉链嘛,挠我干吗?”
“……”
更衣室里传出夏晨一连串的叫嚷,莫雨忧哭笑不得,搞定这个伴娘,竟然要比她这个新娘还花功夫!
她作出嫁给严鸩的决定的时候,夏晨是一千个一万个反对的,而且还有理有据地罗列了严鸩数条罪状,其中最严重的竟然是藐视妇女权益?!
然而夏晨反对的理由再充分,也总拗不过她,但心里总还是放不下,于是便揽了伴娘的活,说是全程陪伴以防万一。
想到这里,莫雨忧又笑着摇了摇头。全程?她要怎么全程法?难不成陪她一道嫁过去?!
莫雨忧将提在手里的鞋子扔在地上,弯腰去穿,然而一阵眩晕猛然袭来,身体不由得晃了晃,眼看要跌倒。
一只手臂及时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莫雨忧紧闭着双眼等待着眩晕感过去,只听见身边的人嗓音低而温柔地轻道:“你脸色不好,还撑不撑得住?实在不行,改天……”
莫雨忧听出是严鸩,张开双眼,微仰头看着他温婉一笑,“不要紧,可能是突然低头的关系,已经没事了。”
严鸩也没再说什么,却仍扶她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而后拾起一边的鞋子,很自然而然地蹲跪下来,撩开裙摆,一手托着她纤细白皙的足踝,一手将鞋子竖起来套在她脚上,动作连贯不失温柔。
莫雨忧被严鸩一连串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所以,甚至有些措手不及,直到她抬头看见站在她正前方的尹静岚才明白过来。
莫雨忧低下头,对蹲在自己面前正套另一只鞋子的人低声笑道:“她的表情很精彩。”
严鸩抬起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永远也达不到精彩的程度!”随即,他又笑了,“最多不过是与以往不同。”
两人相视而笑,殊不知这一画面早已被不远处的摄影师收入了镜头之内。
当然他们更不知道,早已穿戴整齐的夏晨正站在一边怒发冲冠。
怎么她左看右看就是看这个严鸩不顺眼,无论他多温柔,多绅士,多一表人才,多英俊不凡,在她眼中他永远与好男人划不上等号!
因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顺眼就是不顺眼!
也许在她看来,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够格称为好男人,一个是她老爸,一个则是沈墨廷。
嘿,这俩人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笑得那么暧昧?!
怒!
“我竟从来不知道严先生的表面功夫还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佩服!佩服!”
严鸩仰起头,看清来人后,不急不徐地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礼服,才正视夏晨道:“不过是件微不足道小事,夏小姐未免客气了。”
“嘁”夏晨不屑地嗤了一声,“我一直只当你是个虚伪的小人,没想到还很草包!”恭维还是讽刺都听不出来!
严鸩却也不恼,只是笑着对莫雨忧,“雨忧,我猜你这位伴娘不是你要好的朋友吧?说不定还是学校里的对头!”
夏晨两眼一瞪,“你说什么?!”
而莫雨忧只是好脾气地笑着,也没言语。
“不是么?”严鸩的表情好无辜,“好朋友会当面说人家的准新郎是草包?!这不是指着人家鼻子骂人家识人不清吗?”随即又听他轻叹了一声,“唉,我说雨忧啊,我看你是真要把眼睛好好擦一擦,看是相走了我这个未婚夫,还是看错了她这个好朋友!”
“你……”夏晨七窍生烟,却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她敢肯定,无论他说什么,这个该死的男人都有本事给顶回来。
严鸩见她涨红了脸,不再开口,便也不继续缠着她抬杠,只见他双腿并拢站定,万分恭谨地对夏晨,“我说夏管家,小的可以领走自己的新娘子了么?再拖下去怕是要天黑啦!”
夏晨正赌气,却也知道不该再耽误时间,于是便让开了路,让严鸩亲昵地搂着莫雨忧朝摄影布景走去。
两个人从尹静岚身边经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严鸩停顿了一下转过头,金丝框架后的双眸正与她对上,然而却并未流露出丝毫的讯息,仿佛只是无意识地看了一眼。
然而只是这毫无深意的一眼,却已足以在她心底掀起层层波澜。
这才觉悟,对他的在意,早已不是只有孩提时的那一点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