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意外(2)(1 / 1)
他一个激灵,心似乎漏跳了一拍,顾不上和黎纪葳若有似无的芥蒂,更管不得什么忌讳,思维上盘旋了数日的话脱口而出:“夏如风出了什么事?”
对面的人默了一默,听得出在尽力稳定情绪,“她……她在R院。”
“西安的R院?怎么会在那里?”耿清泽顿时恨透了自己准确的预感和推测。
“是车祸。”
他蓦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车祸?!她现在人怎么样?”
“伤到脚……万幸车速不快,没出什么大事……”
他忽然有些急躁,一掌拍在手边的文件夹上,没等对方说完就截住话头,“麻烦你让她听电话。”
另一头的信号越来越差,时不时冒出“滋滋”杂声,耳里黎纪葳的话音断断续续,“抱歉,她现在还不能……她……先是磕到挡风玻璃……倒在地上,医生说是脑震荡……”
“医生说什么?大点声,听不清!”按在文件夹上的手指尖已经泛白。
“……医生说是脑震荡!现在,她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当时我也没看清楚……不知道是……”
无名之火“呼”一下跃升头顶,他不假思索地截断他的话,“黎纪葳,那个时候你到底在干什么?!”说完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便“啪”地挂上听筒。
遽然之间,CG的助理室里接连发出“乒——乓——”两声巨响,似是重物撞击到木门又被弹落在地。外间的几个同事听得心惊,急急跑过去查看,透过门上的玻璃只见室内满地A4纸的狼藉,黑色文件夹横躺在地面中央。二月残冬,办公室的窗却大开着,阵阵冷风吹得地上的白纸直朝着一个方向翻卷。正对窗口矗着一个清冷的背影,一手奋力抵住一侧的窗框,周身的寒冽令人望而却步,谁也不敢推门进去。
黎纪葳抱着不时作痛的右臂坐在床边,第一次体会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似几生几世那般漫长。其间他出去接了一通耿清泽的电话,随即联络到夏从赋,再同家里稍作交待,回来后见夏如风依旧睡得昏昏沉沉。医生巡查后表示,她的意识没有什么大碍,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可无尽等待中的每分每秒似乎都被无限放大,每时每刻俱是水深火热的煎熬。他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她手上的戒指,眼光一刻也不曾离开她,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宝宝,听到我说话没有?听到就快点醒过来!我等你亲口告诉我,是不是欠蕤蕤的,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偿还给我?是不是以为只有这么做才能消除我心里的恨和痛?为了我,难道连命都不要了?那我欠你的,又要怎么还?
你就这样宁可一直睡着都不肯睁开眼睛看看我,生气了么?我错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只要你愿意,打我骂我都可以。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前面的路还那么长,你不能一声不响就丢下我,不能这样就不要我了!你也不为我想想,没有你,我一个人要怎么办?就算是为了我,好不好?
夏如风,你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已经等得失尽了所有耐心,却还是不愿意醒过来。你一定在怨我,怨恨我对你所做的这一切,所以你要让我也尝遍等待、痛心、愧疚、心碎的种种滋味?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快些醒来,只有这样你才可以报复我,看着我活生生地受尽这些折磨。你要我怎么做都行啊……
别人都说你温顺大度,最是好说话不过了。但你骨子里的倔强和执着十几年来一直都没有变过。每次一有什么不顺心就不说话,这算什么?你以为你不开口别人就奈何不得你了?好,你记着,除非你永远不要醒过来,否则我才没那么轻易放过你。可是……你要是真的不醒来,我连自己都不会放过的……
夏如风试着动了动手指,猛然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只觉浑身酸痛,竭力睁开眼,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好像整个人在床上打转,只好赶忙将眼睛闭上,晕眩之势才渐渐减弱。
“醒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脸前已经感觉到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你看看我,快睁开眼睛,乖!听话!”
她的意识开始渐趋清明,感知到的事物慢慢和之前的记忆有了一个个交点。
白?医院。
疼?撞到了。
温柔的声音?黎纪葳……
黎纪葳??
“你怎么还没走?”声音极度轻微,字句倒是很连贯。
黎纪葳啼笑皆非。喜的是她的意识十分清楚,思考回忆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气的是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惦记着要赶他走。一颗心上上下下几千几万次,终于落定在原位。
他压下复杂的情绪,松开手抚上她的脸,“是不是头晕?试试看看我呢?”
她再次试着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人影还是有轻微的晃动,不过已经比前一次好多了。坚持了几秒钟后,黎纪葳好看的脸渐渐从白雾般模糊到五官分明,连焦急疼惜的神色都显得那么清晰。
她用力发出声,“你……没事吧?”
等不及他的回答,体力的大量消耗让她又疲劳地闭上眼睛。黎纪葳的脸刚凑上她的手心,生怕她又会陷入昏睡,急得直喊:“宝宝,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有事没事啊?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尽管笑容里有着深深倦意,夏如风还是支撑着将眼睛睁开,努力清清喉咙,“没事就回去吧……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黎纪葳将她凉凉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声线有一丝沙哑,“你……你就等不及要赶我走?既然那么不想见到我,又何必为了我以身犯险,索性我……”
“不!”清越的尖叫划破弥漫着来苏水味的空气,床上的人一跃而起,上半身都未及完全腾空,又从半路直直跌回。
黎纪葳吓得灵魂出窍,忙扑上去接住她,“宝宝!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她缓缓伸出双臂抱住他,忍住后脑勺的阵阵疼痛,挣扎着要坐起。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劫后余生的她满身满心俱是无可抗拒的疲乏,要的只是他温暖的怀抱。
黎纪葳吃痛之下,本能地侧过身体想避过她,勉强用左手将她揽进怀里。
她被他的反应吓得睁大眼睛,忙松开自己的左手,“怎么了?”
“没事。”
她自然不信,抬头看他,碰上那笑盈盈的目光,心知不好,趁他分神之际一把握住他的右手,猝不及防之下黎纪葳没能躲开,只能任她极小心地捋起衣袖。
夏如风怔怔望着他的手臂,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迟疑地伸出手指在那一大片淤青红肿上轻触一下,只听黎纪葳发出极细微的“咝”一声,她的眼泪就扑簌扑簌直往下掉。
伤得那么重都没见她皱皱眉头喊一句疼,现在泪水却如决堤一般止都止不住。他心疼地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说:“不哭啊。我这不是好好的?”
“对——”刚开口,她就想起了他说过的,后面的话生生憋了回去。她答应过他,永远不跟他说那三个字。但脆弱的身体却承载不住自责的重负,额头下意识地抵上他的胸膛。每每痛在他的身上,都无一例外地伤到她的心里。
见她隐忍至此,他心里更不好受。“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弄成这样都是因为我……这次运气好,我想真的是老天看我们太辛苦,所以才不忍心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可是,你怎么那么傻,万一……万一你有点什么意外,让我……让我怎么办?”
“只要你没事……”纵是黎纪葳穿着厚厚的冬衣,她弱弱的语丝仍以最快的速度穿破重重障碍直钻入他的心里,“你不知道,那一年……蕤蕤倒在车下,你像发了疯一样……后来,到了医院,在那个冷冰冰的医院里,蕤蕤她……她……那个时候,我……我真的……真的连想死的心都有……”
“我知道!”他越发抱紧她,却未觉察自己的声音也克制不住地颤抖,“你说,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一天的情形,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去回想。你……你也太狠了,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要我看着你像蕤蕤一样……”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下颌在她头顶摩挲,“答应我,不管到了什么样的危急关头,你都不能为了我去冒险,要好好的,好好地留在我身边。”
“好……”她在他的心口允诺,“我们都要好好的。”
涩哑的声音若远似近,徐徐印入耳膜,回荡于她的心际,“如果生老病死终有定数,那么,到了那一天,你最后容许我自私一次,一定要让我先走。”
他顿一顿,“——我宁可在奈何桥的另一端等到天荒地老,也不愿意再经受一次这样的生离死别。”
“葳葳……”她将手伸进他的外套圈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毛衣上,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