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意外(1)(1 / 1)
如果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植物,那么,在夏如风的眼里,简心语就像一朵橙色的波斯菊,活泼热情,明丽照人。只可惜,这朵异域的花经受一夜严冷与疲劳的摧残后,还未及抵达西安,便已蔫得淹头搭脑,一门心思只想回去补眠。
在下榻的酒店稍事休息后,一队人分道扬镳,只因黎纪葳是头一次来,夏如风又算半个主人,少不得要在余下的时间里尽尽地主之谊。
翌日中午用餐完毕,她取出一枚信封递到他手边,“今天下午的机票。保险也在里面,收好了。”
他不接。
“不拿是不是?那也没关系,用身份证一样可以拿登机牌。”她故意气他。
他不满地看她一眼,举手示意,取出钱夹,刷卡签字,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
她只作未见,待服务生离开后继续殷殷叮嘱道:“这个航班的票不好买,这还是我哥托了人才弄到的,晚餐你只好在飞机上将就些吧。”
他瞪她,“这么急着赶我走?!”
“西安城你也逛得差不多了。”她硬把信封塞进他外套的口袋,“说是出来散心,明天就是除夕,你再不回去说不过去了。”
走出餐厅大门,黎纪葳问:“打算几时回S城?”
“初七。”
“好,”他帮她拉紧白色外套的领子,“到时候我去接你。”
“……”
他仍自顾自地往下说:“记得过年时不要贪吃,记得晚上看书要加衣服——这里不比S城……”
她只觉心口发酸,艰难应道:“嗯,你放心。”
“还有,记得……想我……”
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怔怔抬头看他。眼中的茫然不解蕴含着探究猜测,不经意流露的些微惶恐不知是怕那个答案已如所料,还是更怕它未如所料……
解读着这样的眼神,黎纪葳真的很想放声大笑,终究还是死死忍住,留在她视线中只是漆黑星眸里的一闪,“你以为我会就这么放过你?”
“你——”夏如风气结,终于醒悟到华山上的那一番话全都白说了。两方皆伤亡惨重的棋局好不容易进入收官,却被迎头撞翻棋盘,无论好局坏局,只落得空茫一片!
他拖起她的手,“走,送我去机场。”
她气恼得把他的手一甩,牢牢站定,“你不把话说清楚不许走!”
“求之不得。”他牵起嘴角。
那样的惑人笑容让她既爱又恨,却跟往常一样发作不得,情急之下只喊出一句:“黎纪葳!”根本顾不上四周行人的侧目。
“嘘——”他竖起食指贴在唇上,作势四下环顾,“小点声,知道你舍不得我。”
“你!”她真的被气到了,别过头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他收起笑意,在下一秒轻轻转过她的脸向着自己,“夏如风你听好!华山并非只有一条路。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更不能让你背上永久的心理负担。从这一分钟起,你什么都不许想,所有的事情统统交给我应付,我的话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你要记住的只有一件事:我想我们在一起,我要我们在一起。”
她呆立原地,几乎在轻柔而坚决的每一个字里忘记了呼吸。异乡融融的阳光下,心里无以伦比无可替代的这个人带着经历了几世淬炼的承诺,终于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他执起她的手,“十五年了,我放不了手,更等不到下辈子。”
午后的阳光正暖,晒得人懒洋洋的,似乎冬日的寒风也不再那么凛冽。离航班起飞的时间还早得很,夏如风带着黎纪葳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瞥见远处的高楼脑海里突然闪过件事,忙停下脚步拉开背包。
他一把将她拽向人行道里侧,语气里不免微责,“还说让我放心?!”
“我哥给的钥匙不知放哪了,你还有个箱子在豪生呢,差点忘了。”
他止住她,“不着急,你有空再去吧。”
“什么?”她一脸疑惑。
“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专程给你带的……嗯……新年礼物。”黎纪葳温柔地笑笑,这笑容里隐有几分得意。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他边说边翻身上的口袋,“这个……你也收好它……咦?哪儿去了……”
“找什么?”
“不会啊……我明明就放在……”他掏出口袋里装的东西兜底翻,顺手抽出那枚信封……
刹那间,夏如风眼前银光一闪,一个明晃晃的物件从黎纪葳的衣袋里蹦出,朝半空划出一道弧,磕上人行道的台阶弹了两下之后越滚越远。黎纪葳想都没想拔腿便追过去,跑了两步在马路中央追上它,迅速俯身捡起后紧紧攥在手心,将手伸进衣袋。
“葳葳——”只听得一声尖叫,他刚直起身便猛然被推出去,站立不稳的整个身体压着自己的右臂扑向地面;
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砰——”的一响,白色身影应声倒地,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突然往右打了个弯,随着爆发的凄厉刹车声急停在路中间。后面的车也都跟着纷纷停下。
黎纪葳惊得魂飞魄散,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突然凝固,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身上,忍着手臂上的剧痛打横抱起她,连要喊她叫她都来不及想起,只是冲着挡风玻璃后正准备下车的司机大吼:“去医院!!!”
商务车里的司机亦是惊魂未定,待他跳上车,也顾不得交通规则,油门一踩就直冲出去。
抱着她坐车里,他不停地摸着她身上的每一处,小心地捏一下问一句,声音都无法连贯,“疼……疼不疼啊?”
夏如风在晃动的车中昏昏然,半闭着眼,似醒非醒的样子。黎纪葳更慌了,又不敢动她,心里脑子里已是乱成一片,只知道气急败坏地叫道:“宝宝!你醒醒,快醒醒!你别吓我!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到没?听到就眨眨眼!”
不知的确是听到他急切的呼唤,还是源自于心有灵犀的感应,她真的奋力地动了动眼皮,半晌嗫嚅出一个字:“疼……”
他极小心地把垫在她脑后的手抽出来,赫然见掌心里一滩殷红的血迹,吓得他差点从座位上蹦起,胸腔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满脑子浮现的都是当年蕤蕤倒在车下的样子。
他用发抖的手托着她的头,在疾行的车里竭力保持着平稳,声音的颤抖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宝宝,别睡!千万别睡着啊!医院就到了!你听我的话,马上就没事了!”
“……葳葳……”她竭力发出声,很明显,神智依然不清楚。
“我在我在!别怕!不会有事的!”他握着她的手将那枚戒指带上,又把她微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我跟你在一起呢,不怕啊!”
她梦呓般的话语轻到几不可闻,黎纪葳俯下头凑近她,那几个字却如八月里的惊雷炸在他头顶:“……葳……小心……”
瞬间,心如被千针齐刺,紧紧绷起的心弦全然震断,他终于把持不住,一颗眼泪重重坠下,落在她惨白的脸上。
目光虽定在手里的文件上,耿清泽却连连走神。一份不到一千字的报告看了一刻钟还未结束。连着两三天,他都没有收到夏如风的短信。拨了几通电话,她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他还记得她最后的那条消息里说马上要上华山,之后就如人间蒸发一般再无一丝音讯。
不知是不是“华山”两个字给了他心理阴影,耿清泽一直有种不好的感觉,可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年前他不是不繁忙的,公事私事都挤在一起,恨不得把一个自己分成两个用。只是这个不祥的念头时常会见缝插针地冒出来,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控制住它。尽管放心不下,却也鞭长莫及。只是此时,他已经完全没了心思,遂将报告一扔,哪怕明知是徒劳,仍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按着办公室里电话的重拨键……
当她的手机终被接通的那一刻,耿清泽不由松了松领带,释放出积蓄几天的那口闷气,却不期然地听见一个似熟非熟的男声——“耿清泽?”
“你是……”他竟然忘了用说惯的敬语回答,“……黎纪葳?”
“是我。”